第79章

命说是捡了回来, 却只是捡了一半,傅忱的脉相不似之前那般的虚弱,他就缺气。

母蛊是他的心血肉精养的, 正正补了。

傅忱的高热一直没有退。

付祈安暂时替傅忱执政,自从傅忱回来他才松乏快活没有多久,现在累成一个狗模样, 气都是扶着案桌喘的。

成日里要处理政务批折子不算,还要应付那些个老臣拐弯抹角询问傅忱。

这文字站里绕迷魂阵,绕啊绕, 付祈安凭的就是八面玲珑, 凭的就是嘴上功夫活, 但时间久了, 谁抗得住。

付祈安脾性好都架不住,他字斟句酌,就怕说错半句话。

若是些提携上来的后官门生, 付祈安何必大费周章的应付,两三句就给吼撵回去了。

可偏生那些个新官门生谨慎得很,话不说说事也办得漂亮, 来询消息的, 清一色都是肃清之后剩下的德高望重的老臣。

人问了也是为着国本,付祈安在他们面前, 别说资历, 就是年岁摆上去,都只能算是他们的后声。

这日里, 付祈安刚从一堆批好的折子里抬了头, 御书房外面就传来一阵繁乱的脚步声。

夹杂着很多细碎的低语, 付祈安耳朵一动, 为首声音大一些的,不正是卢太傅。

“陛下一直没有信,今天必须要好生的问问,给个准话。”

付祈安啧,他都不敢走门了,狼毫笔一撩,撑着手翻出桌子,从御书房后面的一道小窗桕跑了。

卢太傅带人摸了一堆空,分明外头的小黄门刚刚还说付大人在里头的。

卢太傅一看宣纸上头洒的浓墨点,还没有干呢。

再往后看,哪里不知道付祈安知道他带的人多,搪塞不过去,干脆不搪塞,脚底抹油直接溜走了。

付祈安这辈子上战场杀敌,官场上跟人过招,都没有露过半丝怯。

现在被人逼得都爬窗了。

傅忱昏迷高热没有半点响动,付祈安逮住一旁的太医和苗疆的蛊师。

“不是说他的脉象逐渐平稳了吗,到今天不醒就算了,高热是怎么回事。”

铁打的身子都经不住这么持续的高热烧着。

太医和蛊师跪到在地,付祈安上脚一个个全都招呼了个遍,出出心里的气。

他气出了,愣是没有人吭声。

付祈安大刀阔斧瘫坐下来,“说话说话!”

蛊师和太医对视一眼,都不敢说,付祈安叫太医,“你来给我交代。”

太医忍着肩上被踢的疼痛,尽量让声音气不颤,“回禀大人,母蛊兑了药效果极好,陛下高热不退,一直不醒,这不是身体的缘由.....”

付祈安好笑,指着傅忱,“他脸白得跟个死人一样,再这么烧下去,那日就不成了,你现在跟我说不是身体的缘由?”

“他撞鬼了!是不是还要本大人亲自去大江南北多找些驱鬼辟邪的人来,给他驱驱啊!”

太医接着道,“陛下不...不是撞鬼,这是心病啊,陛下心气郁结,积劳成怨,一朝兵发,微臣等能能治好陛下的外伤,却无法彻底根治,陛下的心病....无法用药物可解。”

“心病?”是因为那女人走了?

付祈安顿了,要是私自跑的,付祈安还能把人给抓回来,索性底下的人来禀报,梁怀惔一行人不是害逗留在长京吗。

“是,是心病。”

一旁的蛊师也跟着冒头补了话。

“所以呢?”付祈安无力问天,“没有别的法子了?”

太医和蛊师都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铃都是傅忱亲自系死,那解铃的钥匙也被他丢了,现在怎么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付祈安只头疼,“外头的人怎么应付啊?可怜本大人这三寸不烂之舌,没在姑娘身上尝个鲜,倒是要跟一群糟老头子磨烂了!”

估计卢太傅一干人还在御书房蹲守着呢,他拿不出法子,就干脆窝躲着了,等天色晚了。

那些个老臣都是成家立业的,付祈安不信他们不回去,再不回去,等用了晚膳,他就叫人去宫外逐家逐户放帖子,让他们的夫人亲自来请。

这晚膳刚刚摆上,付祈安提了一坛酒,才开酒塞。

平躺着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付祈安都不顾上酒了,见了救星奔过去,“我的天王老子爷陛下,祖上烧高香求神拜的,您可真是醒了。”

傅忱浑身还烫,眼神涣散,付祈安说的话他明显没有听进去,也没有认出来人。

付祈安伸手到他的眼皮子底下晃。

“???”

他的瞳孔无光,完全不受眼前的干扰,付祈安心里一咯噔,别是烧傻烧瞎了。

刚要碰他的手,“傅忱?”

傅忱猛地让开这回,他倒是清醒了,可付祈安没被他的这点子反应给惊喜到,反而越发忧心竭虑。

因为只碰到傅忱的表面皮肉,他的高热没有退去,依然滚烫。

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了,眼皮垂着,唇干裂,双目依然无神,侧着身子,盯着一个虚空的点,那地方付祈安跟着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傅忱?”他又叫了一声。

没反应,不是说没反应,是傅忱没有给他反应。

付祈安想叫太医又怕惊动了他。

打算好好跟他说两句,看看能不能拉回他明显沉浸的思绪。

“你闻见酒香没?”

刚一开口,付祈安就差点闪了舌头,人刚醒跟他说什么酒啊,这有伤在身的人喝什么酒。

“咱不喝酒,饭菜是刚上的还热乎的呢,就等你了,来坐。”

也不知道是什么话真叫他听进去了,傅忱这一小会真地走到了桌子上坐下,付祈安跟过来,找圆凳。

傅忱已经在他前面找到了圆凳放到了对面,祈安不认为这圆凳子是给他的。

他在旁边看着,傅忱的一举一动,取了木筷和玉碗放好,他把菜都换了位置,荤的摆到对面去,素的全都在他面前。

又舀了一碗汤,双手递过去。

“乐儿,喝汤。”

付祈安,“??????”

他叫什么?对着对面叫什么?对面有人吗?

付祈安摇晃他,“傅忱?!”

“你魔怔了?!”

傅忱听不到外界的感知了,他只把汤端回来吹,鼓着腮帮子吹凉,又重新端过去。

“不烫了。”

他的手指腹都被烫红了,傅忱一直都没动,他拿起木筷给对面的空碗夹菜。

“乐儿喜欢吃的。”

他如数家珍一样认认真真的,每夹一样菜就说几句话。

付祈安看着心里发慌,他招手让旁边的人去喊蛊师和太医来。

这样醒着也不是个事,傅忱武功高强,太医和蛊师恐怕都近不了他的身,万一诊脉不成,反而惹怒了他。

付祈安磨磨蹭蹭,他摸到香薰炉子,悄悄挪了盖子,往里头烧了一点迷药料子。

傅忱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他没有设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他身子骨还没有恢复,没多久就被放倒了。

付祈安捂着口鼻,等傅忱一倒。

他拿了一盏茶把香薰燃着的迷药料子给泼熄了,把傅忱搬到榻上去。

太医和蛊师随时待命,自然是快速赶来,付祈安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蛊师和太医显然早料到了傅忱的反应。

“陛下是心里的病去不掉,之前是昏睡不醒,人不可能一直沉睡,最好的结果就是高热退了,陛下醒过来。”

“最不好的结果……”

付祈安大骂,“说啊!”

“陛下醒了也不是真正的醒,他会一辈子活在自己幻想的癔症当中,高热不会退去,最终陛下心力交瘁,衰竭而死。”

付祈安惊恐,这显然是第二种了。

“不能治了吗?”

傅忱要是死了,天下谁接盘,真叫他一辈子跟着这些人算计来算计去的,他可受不了。

“你们闭口不谈是个什么意思,快点想办法治给本大人治啊,他要是死了,这天下我是做不稳的,到时候没个正经的君主,到时候谁倒霉?新后儿子为朝做太子时,他的混账你们也是见识过的,他卷土重来,看谁有好日子过。”

太医和蛊师这些日子没歇,商量对策和法子,“只能忘情了。”

“忘情?”付祈安大懵。

“陛下郁结于心,弯肠绕来绕去,终究是一个情字,只要忘掉前程过往,就能好了。”

付祈安闻言大喜,“药呢?制出来没?”

“在赶着了,后日晨起便能服下。”

付祈安谢天谢地,也不留他二人,“快滚出去制药,越早越好,别在这里跟本大人耽搁。”

忘情好啊,傅忱前半辈子过得没什么着落,现在全都忘了,于他于那个公主于天下于万民,都好。

只要斩断了儿女情长,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君主。

付祈安开心得不得了,那一桌子菜全都一扫而空了。

用了饭菜之后,他就去别的宫殿歇息。

索性迷药重剂量,够他歇息平躺的,付祈安第二日来昭阳殿走了一圈,傅忱还没有醒。

昨日也是怕药不倒他,这药下得猛,倒也省事了,省得傅忱半路醒过来跟他打转转。

付祈安让人给傅忱熬了点吊命气的参汤,再睡会差不多就到后日的晨起,吃了药就没事了。

谁知道月明星稀,夜深人静,外面守夜的人已经有些打盹了。

躺在榻上的人又醒了。

屋内的烛火都灭了,特别的黑,傅忱深感觉无比的疲惫,感觉在四面八方的黑暗当中。

伸出来好多黑漆漆的手,要抓住他的四肢,捏住他的喉管,他没有力气挣扎,浑身动一下都疼。

别说反抗,他全身的力气都使用上了,眼看着他就要被人掐死了,浑身的力气都要散尽。

傅忱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很轻巧,一点都不重,落地时不全,还带有点蹦跳。

是‘怀乐’。

她身上带着光,她一走过来,所有的黑暗,以及对傅忱要命的威胁都不见了。

“乐儿。”傅忱无比依恋朝她伸手。

目不转睛死死盯着她的莹白如玉的小脸蛋笑,她穿着一件玉芙色的襦裙,外罩一件披帛,衬得她娇弱脆嫩。

碧水色的后压流苏,跟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微微晃动,流苏来回的每一个弧度都勾着傅忱的瘾。

他的心忍不住悸动,手要碰到她的脸,和她碰触。

傅忱衬着手要起来,‘怀乐’嘟着嘴,紧张他,贴心扶着他的手腕,把他托起来。

“忱哥哥,二哥哥最坏了,他又打你了,阿乐已经给忱哥哥上药了,忱哥哥很快就会好了。”

傅忱碰到了‘怀乐’的脸,是温热的,治触碰已经满足不了,他的眼睛看也看不够她。

‘怀乐’坐到傅忱的旁边,温柔抱着他的手臂,枕着她的肩膀,她晃荡着小脚丫子。

傅忱一直看着她,弯成月牙的眼睛,细碎地发亮,眸子里仿佛盛了数不清的星星。

“等忱哥哥好了,和阿乐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

傅忱温顺地点头,“好。”

‘怀乐’闻到傅忱身上的药味,她的小手点到傅忱的手臂上,心疼他,抽抽嗒嗒地掉眼泪,“痛不痛?”

‘她’敲自己的脑袋,“阿乐笨死了,忱哥哥肯定是痛的。”

怀乐水汪汪的眼泪珠子一直掉。

她凑近到傅忱的手臂,鼓起嘴给傅忱小口小口地吹,吸着通红的鼻子,还带着哭腔。

“不痛不痛,阿乐给忱哥哥呼呼,不痛不痛。”

傅忱掌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住‘她’的眼泪,痴缠地把她缠紧,抱到怀里,恨不得将她裹入自己的血肉,一刻都不要分开。

傅忱的戾气,阴狠,森寒全都收敛了起来,他万般虔诚地吻着面前的小姑娘,像没有人要的小狗,缠住了救命稻草。

四肢并用缠住她,很克制的用力,他吻到耳垂就停了,他委屈得颤抖。

眼睛里氤氲布满了雾气,最终凝聚起来了,一颗一颗掉到‘怀乐’的颈窝,很快就凝聚成了一小滩。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噩梦……”

‘怀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无声安抚他的情绪,她的手又暖又小,却很有力量,叫傅忱无比的贪恋。

“我梦到你不要我了,你走了,还和别人有了孩子,你说你讨厌我,你不想见到我,你再也不喜欢我了。”

“不要讨厌我。”他祈求着。

越发缠紧怀乐,“我很害怕。”

他的眼泪掉得越发汹涌,无助地拥挤怀里的小姑娘,“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不会离开呀,只是噩梦。”

小姑娘抱住他,“不会离开的,阿乐最喜欢忱哥哥啦。”

“真的吗?”都是噩梦吗?

傅忱收紧了手臂,他哭出来声,像垂死的困兽挣扎,抱着抱着,怀里的小姑娘不见了,傅忱伸手去捞。

怎么都捞不到他,他恐慌极了,漫无目的地寻找,“乐儿。”

不要走。

傅忱的眼睫毛湿漉漉地,他擦了擦眼泪,看到身上很脏,很黏腻,是被眼泪打湿了。

乐儿不喜欢脏脏的。

他要去洗干净,对,洗干净,要漂亮,漂亮,她才会看他。

傅忱赤足走在地上,撞到了也没有停,颠颠撞撞中,他很快就到了浴房。

脱掉身上的仅有的中衣,他的胸膛露出来了,新疤旧疤陈横罗列,大大小小,还有新撞出来的淤青,数不清。

傅忱发现身上还有,是缠心口伤的纱布,他直接扯掉,伤口又裂开了,血汩汩而下。

他翻到浴桶里面去,伸手在旁边摸香胰子,摸木刷。

只摸到那把匕首,傅忱拿过来,擦啊擦,身上被他割出来大大小小的伤。

最终到手腕的时候呆滞的眼神看不清,手上没停,割了下去。

匕首落地的声音太大,惊醒了外面的犯困的守卫,他们对视一眼,迅速冲进来。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付祈安半夜滚起来,叫了太医也过来,还好发现得及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救过来了。

晚间,烛火通明,谁都不敢歇。

蛊师的药练好了,终于,天擦亮的时候给傅忱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