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忱这一生只有两次在南梁街头出游, 一来一回,大不相同。
第一次是从西律过来,他坐着骄子被人抬进的南梁, 那会他还是阶下囚,撩起帘子看着与西律不尽相同的街市。
第二次也就是这一回,他已至南梁高巅, 立于马上,接受南梁万民朝拜,俯瞰着所有的人。
他们两手置于额前, 匍匐在地上, 像虔诚的信徒, 供奉他们的君主。
傅忱连嗯都懒得嗯, 他做这个君主不是为了所谓的造福百姓,只不过是想收拾南梁之前欺压他的皇室而已。
他曾经也想过他真正坐上万人之巅,看着梁怀惔在他手上被他无尽的折磨, 从前受过的屈辱都将百倍千倍万倍的奉还给他。
他会无比满足,心里充满报复得来的爽意,还有出掉恶气的满足感。
时至今日, 南梁的人不是在地牢里吃老鼠肉苟延馋喘, 被他逼得犹如老鼠四处逃窜。
他也抓到梁怀惔了,他站在那。
一个人, 以束手就擒的姿态, 他还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实则是家破人亡的跳梁小丑。
傅忱如今才是高高在上。
他痛快了吗?没有, 若说有, 也只是无尽的失落, 无处安放的空虚感, 神情怔松,他日子好过了,身心比从前都还要累。
忽然觉得好像仇恨没有那么重要了。
前三日需要吃斋沐身,方能以保身心极致的求诚,更要紧的是傅忱不能杀人。
他和梁怀惔两人相顾无言,梁怀惔孤身一人,他完全没有被抓到的落魄感,反而一脸轻蔑挑衅看着傅忱。
“..........”
傅唯禹扯了扯马僵绳,往后面躲了躲,她这般大摇大摆的,还真有几分对不住梁怀惔。
然而,梁怀惔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像是早就发现了她的身份不简单。
梁怀惔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本殿这些日子在平康坊里骨头都躺松了,傅忱,你属王八的,来得这么慢。”
他动了动周身的骨头,做一个很舒展的动作,很不把傅忱放在眼里。
梁怀惔出言挑衅,尤其是当着汴梁万民的面,傅忱和梁怀惔之间积怨已深,几乎说是血海深仇也说不准。
暗桩悄悄打量身侧男人的脸色,就怕他崩不住心绪,当场跟梁怀惔动起手来,叫他血染当场,这可不兴在汴梁京中动手。
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就怕新帝受了挑衅,心情不悦,殃及无辜。
殊不知傅忱面色平稳,淡淡地睥睨着梁怀惔。
“.........”
等了很久,他才调转缰绳往回,只丢下一句。
“将他押入水牢,严加看管。”
梁怀惔看着傅忱离开的方向,脸色莫辨。
暗桩松了一口气,看来,万事还是小公主为先,蛊师让陛下切忌杀生,陛下记得牢牢的。
傅唯禹缩着躲在后面,傅忱一走,她也不敢再逗留,看了一眼梁怀惔,趁着没跟他对上眼,连忙跟上傅忱离开。
怀乐听到了活生生傅忱的声音。
哑然失语,内心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低垂着头仿佛在这一刻有千万斤重,抬不起来,傅忱领着人已经走远了,涌上来的禁卫也在撤退。
她一时竟说不上来什么。
怀乐有太多事情想不明白,傅忱怎么做的皇帝,宫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二哥哥被抓到了,别的人呢?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想不明白,她什么都不知道。
死了?
“.........”
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叫她作不出起身的反应,手慢慢蜷了起来,她的眼睛涨涨的,有些想哭。
与此同时,没走远的傅忱,心里忽然猛地抽痛了一下,叫他眼前一黑。
冥冥当中,好似有什么牵引似的,叫他捂着胸口下意识朝后面回头。
怀乐还蹲在地上,她太小了,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三三两两就将她挡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看不出来。
没人,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地方有什么。
“..........”
看傅忱脸色不好,神情古怪,傅唯禹舔着脸,想和他拉近关系,问道。
“皇兄...你怎么了?身子不适吗?”
傅唯禹的话将怔松的傅忱拉回现实,暗桩也往他回头的地方看,那里并没有什么。
傅忱没看她,“.......”
他很快回过神,脸色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并没有理她,夹了马向前。
傅唯禹自讨没趣,她这位皇兄的性子和从前还真是没变,要说唯一的变化,就是变得越发阴晴古怪。
他在宫内是那样发怒,出来说要砍人,真到这里时,又直叫人压下去。
“..........”
傅忱往后走,街沿两旁都挂满了红灯笼,映得处处都红红的,喜气盈盈。
傅忱对这些没有兴趣,但他想梁怀乐会喜欢的。
好在,只还有三日了。
三日就能见到梁怀乐,等她活过来,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些摊贩摆的小糖人,她肯定会喜欢的,还有小狐狸面具,年画娃娃,很多干果烙饼。
都给她买下来,想到她拿到这些东西开心地笑容,像个孩子一样蹦起来拍着手,喊他忱哥哥,傅忱扬起来一个清浅的笑。
他笑起来俊俏,惹得周遭偷看的女眷都红了脸。
怀乐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小院,她没心情收拾自己就躺下了,结果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闭上眼都是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是从前发生过的,以及可能已经发生的。
她最后见到的,傅忱恶意相向的脸,他指着门口让她滚。
那场熊熊燃烧仿佛要吞噬一切大火,死在她怀里的十七,还有宫人的呐喊声,很多人。
她站在皇宫里,周围都是死人,有三姐姐四姐姐,大哥哥二哥哥,父皇黎美人,都死了。
突然有人叫她。
“梁怀乐!”
怀乐转过背,是傅忱,他手里握着剑,眼睛黑沉吓人,浑身上下都是血,还在滴滴答答往下坠,这些人都是他杀的。
他咬牙切齿,凶狠极了一个字一个字道。
“我不是说过了再也不想见到你,你怎么又出现了.....”
“你也想死.....”
他那张脸依然漂亮旖丽,因为沾了血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咬牙切齿,朝怀乐慢慢走过来。
刀剑泛光,怀乐要跑,结果被地上的尸体绊倒了,血水污浊了她的裙衫,她的手在抖,浑身都在抖。
怀乐下意识张口,就叫成了,“忱哥哥.......”
“我说了我不是你哥哥!你要我说几遍!”
“不、不要....”
她求傅忱,一阵惊雷忽划破天际,傅忱的脸忽至眼前,天光乍现,不是天光是他泛寒的剑,朝怀乐扬劈起来了!
“不要!”
怀乐大喊着,双手双腿扑腾,从噩梦中惊醒,大喘着气。
浑身都被冷汗浇湿透了,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怀乐脱力一般,她虚脱靠着,扶着汗津津的胸口,不断安抚自己。
是梦。
仰头朝上看去,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怀乐她撑着身子骨下地,找到火折子点燃长烛。
她刚刚点燃了火,屋内亮起来了,虽然没有太明亮,但也给了怀乐足够的安全感。
看到旁边的铜镜,过去看了看,还好好的,怀乐没有被砍死,梦里的傅忱太可怕了。
怀乐呆滞了很久,腿发麻了,她看着地上的沙力,看着靴边的白玉兰花,她想到在偏殿的时候,想到傅忱的几件青衫上绣有白玉兰。
白玉兰在汴梁皇宫少见,汴梁御花园有很多花种,但多是些彰显雍容华贵的芙蓉牡丹。
怀乐的女红不太好,她不像三姐姐四姐姐有母妃指导,或者找女红师父,怀乐多是她自己摩挲出来的,她好似天生就不会女红,绣出来的白玉兰不成形,手总是被针扎得到处都是眼。
怕傅忱看见,她都是躲着绣的。
练了很多次,都绣不出来栩栩如生。
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以前的事情了,她只是不明白,傅忱为什么要这样讨厌她,要对她冷言冷语,如今依稀有些明白了。
只怕不是讨厌,是恨.....
喉头像是有莫名的东西哽着,卡得怀乐一瞬间失声,怀乐的眼睛涨热,她知道这种熟悉的感觉。
怕自己又忍不住掉眼泪,怀乐仰起头,睁大眼,用手扇着发酸的鼻尖,废力忍了回去。
蹲久了腿脚有些发酸,怀乐撑着膝盖站起来,护着被风晃模糊的烛光,正准备的睡的时候,旁边的小兔子不见了踪影。
怀乐四处找,最终在外面找到了它,小兔子嘴里嚼着干枯的残叶。
看到怀乐过来,它往怀乐这边跳了一步。
怀乐把她抱起来,摸着它的脑袋,将脸蹭上去。
“都怪我,回来的时候忘记给你喂饭了,让你饿坏了,对不起,下次不会。”
小兔子没听懂她的话,只觉得她的怀抱温暖,就往里窝。
“外面太冷了,下次不要朝外面跑啊,外面坏人太多了,回屋,我给你喂新鲜的菜叶。”
怀乐抱着兔子往里走,她才走两步,门突然被人敲响了,响得太突兀,叫怀乐的脊背一僵,梦里的害怕卷土重来。
她转过头,看了看,“砰砰砰——”
不是幻听,真的有人在敲门,怀乐咽了咽口水。
“谁呀?”
她不敢向前,越发抱紧怀里的小兔子。
门后传来的女声微弱,但柏清珩还是听出来了,是怀乐。
柏清珩心里的忐忑落了,他今日醒了听到府上守夜的小厮在窃窃私语,说今夜汴梁大动作,新帝出游在街上抓到了皇宫里的逃犯,阵仗很大,人已经被关起来了。
柏清珩关心则乱,他担心是怀乐,连夜偷跑出来了。
“怀乐妹妹,是我。”
听到柏清珩的声音,怀乐赶紧过去开了门,将柏清珩迎了进来。
“柏大哥....”
“你怎么来了?”
进了屋,屋内亮堂,怀乐才发现,柏清珩的脸色有几分苍白,他似乎出来得匆忙。
怀乐给她倒了一碗水,“柏大哥,出了什么事吗?”
柏清珩来时就在想,他来了要说什么,只为确认她是否安好?
连连敲门不见人应,他心里害怕极了。
如果怀乐真的被抓走了。
好在见到了人,见到她好端端在面前,柏清珩提心吊胆一路的心才放下来。
放下来没多久,他想到他的父亲,想到一团乱的线,眼下的安宁只怕维持不要多久。
鬼使神差之间,柏清珩问出来了那句话。
“怀乐妹妹,你愿意跟我走吗?”
没有任何首尾,话出口时,他有几分懊恼,只觉得是突兀了一些,但他此刻也只想着带怀乐走了。
柏清珩甚至不知道从何问起,他明明想了几日,见到了怀乐,该问问她真实的来历。
但如今又觉得,知道了又如何。
她不愿意说自然是有她的理由,既不想说,他不该强问,要是想说了,她会告诉自己的。
而今,父亲必然会有所动作,他不能那般无动于衷,太被动。
柏清珩问完,定定看着怀乐,等待他的回答。
怀乐直觉看着眼前的柏大哥,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她是谁了。
知道一切了吗?
所以.....来带她走的吗...在她特别害怕的时候。
怀乐没说愿不愿意,就一个走字,一双温暖的眼,一句温暖的话,叫她忍回去的哭意,又跑了出来。
她扑到柏清珩的怀里,失控到嘶声力竭大哭起来。
小兔子跳到两人中间。
*
傅唯禹不肯走,她撒泼打滚在暗桩靠近她的时候,抱着柱子,说傅忱要是把她送回西律就一头撞在柱子上。
她还说暗桩说,要是把她打晕扔回西律,她醒过来就自刎。
最后两日了,宫内不让见血,傅忱只得忍了,傅唯禹终于能留下来。
留下来也是被圈禁,傅忱拨了很多人看着她,不允许她进出,把她关在黎美人的含元殿。
含元殿食人鲳还活着,傅唯禹看过一眼就吓晕过去了,醒过来时病倒了,太医去看了,说是惊吓过度导致的神思衰弱。
傅忱没心思管他,距离年岁只剩一天了。
他听了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情。
梁怀乐。
蛊师在准备明日祭祀的东西,祭坛设在正殿,堆着很多无谷白米,鸡鸭鱼肉,那两只蛊虫,最中央放着苗疆九头蛇神。
前面的两旁放着两张改过可供人躺的罗汉塌。
一旁‘怀乐’的尸体已经放上去了,用白布盖着。
傅忱在正殿负手而立,他看着那张躺着怀乐的罗汉塌,掩在袖中的手不断临摹的印象里梁怀乐的轮廓。
傅忱自初次和付祈安吃醉酒去过偏殿,就一次都没去过了。
他也没有看过怀乐,他在逃避,只一回,在长阶上看到躺在那里的梁怀乐,几乎叫他心死。
自后一次都不敢去看,了无声息的梁怀乐他不能看。
他只接受活蹦乱跳永远跟在他后面的梁怀乐。
“........”
“陛下,柏文温已秘密返京了。”
“您让查的柏清珩,属下摸到了他正是柏文温的第一子。”
其实柏文温有两个儿子的事,傅忱早间叫人去查早就查到了,不过那会他只查错处,揪柏家人的尾巴。
当时还能上心记着,柏文温一从钟官的位置上下来,谁还记得柏清珩是他的儿子。
傅忱要查衡宗,他托付找题卷找衡宗给柏清珩,当然要确保柏清珩可用。
当时暗桩领命去查柏清珩的时候,只觉得他的名字耳熟。
“柏清珩官风正派,同僚对他的看法皆是一致的好谈。”
眼下.....
“柏文温卡在中间,陛下还要不要再用此人?”
“汴梁宫变没多久,柏文温立刻前往笠州,转辗多地,如今又贸然回京....”
暗桩说了许多,傅忱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皱眉头疼,一点都不想管,只应付说了几句。
“宣武倒了,柏文温跑了这么久,要是没想通,他也不会回来,识时务者为俊杰.....”
说着说着傅忱没声了。
暗桩等了一会,他正打算悄然退下时,傅忱忽然转过身,叫住了他。
暗桩不明,“陛下?”
傅忱忽然问他,“你跟了我许多年,你看着我有什么变化吗?”
暗桩没听懂,他正愁怎么回答的时候,傅忱摸上他自己清瘦凹陷的脸,他原先是想摸手的,但又转抚上了脸。
“你说我有没有变化?梁怀乐看见了我,会不会讨厌我?”
他的手上挖了很多肉喂蛊虫,留下了很多青印,不如以前光滑平整了。
暗桩看过,傅忱前几日问蛊师有没有长肉修疤的膏药。
陛下是怕有疤太丑的话,小公主不过来牵他了。
他想到和梁怀乐见面,心下就紧张了起来,梁怀乐最喜欢他穿什么样的衣衫?
“对了,是天青色的那件,你待会替我取来..”
梁怀乐说过,忱哥哥这件衣衫最好看了,穿起来像玉京仙郎。
她在话本里学过来的词,学以致用,很快就对着他夸了。
那分明是形容狐妖传本里男狐妖的词。
傅忱当时恨,骂她。
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却很甜,他想笑,梁怀乐怎么那么笨啊,笨得可爱。
暗桩听着傅忱喋喋不休。
“不只要取我的,记得也要把梁怀乐的收拾好,放到我给她准备的新宫殿。”
“她以前都没有衣衫穿,我给她准备了许多,都合身的,一天给她换一身,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你还没有回答我,她会欢喜吗?”
暗桩心头一哽,用很肯定的语气回答傅忱。
“陛下对小公主一片心意,小公主若是知道了,她肯定会心喜的。”
傅忱点头,“是。”
“是啊,如果我早知道的话,我就不会和她分开这么久了。”
早知道他对梁怀乐的心意。
可惜世上哪有早知道呢?
*
怀乐当夜答应和柏清珩走,第二天她又有些犹豫想后悔了。
这是她生活了很久的地方,她的家啊。
真离开了去哪里呢?
而漂亮质子,当时她也说过的,只要怀乐不出现在他的眼前。
想必,他会放过她的吧。
当初怀乐对他很好啊,虽然也给他惹了不少烦,二哥哥被抓了,想到二哥哥被抓,怀乐莫名失神了片刻。
那个二哥哥,好像第一次莫名替她出头的二哥哥,此后没有见过面,在她梦里出现过的二哥哥。
二哥哥总欺负漂亮质子落到他手上……
会不会.......
怀乐想到他可能会死,她的心抽痛了一瞬。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手里捏着的菜叶子已经被小兔子啃完了,小兔子在舔她的手。
怀乐蓦然回神,她重新拿了一块菜叶子,看着小兔子,甩了甩头不能犹豫了!
反正她已经答应了柏大哥,她不能食言。
至于到哪?先离开再说吧,日后...日后也可以回来啊……
柏清珩带怀乐,离开的时日定在新岁当夜,汴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新岁当夜,全京灯火通明。
不宵禁,城门大开,届时鱼龙混杂,这是最好的离开时机。
一日的光景飞逝。
柏清珩这些日子顺着柏文温,眼看着新岁快到了,柏文温也很给脸,两父子没有再闹起来。
只是柏夫人和柏俐君还想着怀乐,说要接她过来,柏文温不让,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对她的名声不好。
他说名声的时候,特意看着柏清珩说的。
柏清珩闻言,沉得住气,没有什么反应,甚至用木着给每人夹了一块鱼肉。
先是柏夫人,再到柏俐君,最后是柏文温,他说了句吉祥话。
“儿子祝父亲来年平顺,万事如鱼得水。”
年岁饭吃得早,柏夫人带着柏俐君去放河灯。
柏清珩打点好了一切,他这次要出门是特意和柏文温打了招呼。
话里话外,说得很是妥协。
“父亲,怀乐妹妹一人孤苦,今天毕竟是新岁,儿子给她送些吃食好吗?”
他打开食屉给柏文温看,里面是水晶小笼包,鱼肉,糖酥等一些小食。
柏文温开始没说话,柏清珩与他说。
“儿子这些日子想通了,与父亲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最终,柏文温让步,他派了自己身边的人跟着监视。
“晚间了你一人出行不好,为父派个人跟着你,早去早回。”
“好。”
........
过了酉时,此刻的宫内一团乱。
正殿里,宫侍全都躲了起来,傅忱勃然大怒,他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蒙着白布的人依然没有醒过来,一点动静都没有。
子母蛊已经种下去了,母蛊在他的右臂鲜活。子蛊爬着‘梁怀乐’的手臂。
没有,他喂养了那么久的蛊没用。
他等了好久,子蛊掉了下来,居然死了。
傅忱掐着蛊师的脖子,额上青筋爆起,眼角溢着泪,“说!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没有醒!”
“说话啊!她为什么没有醒?!”
明明说好了过了酉时,日落西沉,子蛊很快就能将她带回来。
没有!没有!没有!已经过了酉时。
傅忱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的头发有些散了,蛊师已经被他杀了一个,余下的这个蛊师在空中蹬着腿也快没气了。
暗桩上去劝,“陛下,您掐着他,他是说不出来的....”
傅忱咬着牙齿,他狠狠将蛊师丢在地上,“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否则朕踏平苗疆,将南疆人统统碎尸万段!”
蛊师一把鼻涕一把泪,声嗓已经被掐坏了,如今他的声音哑如铜锣,不断求饶。
“陛下..明鉴,我等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不可能啊,子母蛊最关键在于,用蛊的男女有过肌肤之亲。
傅忱说过有的。
有过为何子母蛊一点反应都没有,子蛊还死了,既然有,操纵子母蛊的法子全都是对的,为何那女子没什么反应,全然复活不可能,她此刻也该成为尸人了,受他手里的摇铃操纵。
他们是想着用摇铃操纵女子,再间接操纵傅忱,控制南梁。
但现在怎么会如此。
肯定是新帝骗了她们,他和这个女人没有过肌肤之亲。
“庸人!敢骗朕!”
傅忱推翻了祭台,他拿过苗疆的九头蛇身,一把砸过来。
蛊师忙不迭说,“陛下亲鉴,子母蛊不可能会出错,您与此女必然没有过肌肤之亲,若是有,她必然会....”
蛊师话未说完,他瞪大眼死去,脑花迸溅,有宫侍吓晕回去。
“骗我、骗我、骗....当我那么好骗是吧....”
他和梁怀乐怎么会没有肌肤之亲。
傅忱彻底失控了。
暗桩大惊失色飞奔过来制止,被傅忱一脚踢撞在柱子上。
没人敢靠近他。
傅忱匍到‘梁怀乐’的身边,他掀开上面的白布看到那张死人灰白的脸,忍不住嘴唇抖瑟,声泪纵横。
“梁...梁怀乐....”
“你起来...和我说话.....我求你了.....”
求你了,梁怀乐。
我穿了你最喜欢的衣衫,是青色的,你是说过我穿这个好看吗?
我天天穿给你看好不好。
“我求你了....”
傅忱的声音支离破碎极了。这就是梁怀乐,就是他的梁怀乐,怎么不是她!
该死的蛊师,胡说!他和梁怀乐有过的,他夜里都是她的声音,他记得最清楚,这辈子都忘不掉,怎么可能,没有过。
他都这般求诚了,傅忱仰天大嚎。
为什么!
他猛扭头抽过旁边搁在的那把他曾经配在靴边,曾经要杀掉怀乐的短刃,他抽出来,双手握在闭上眼,往自己因为喂养蛊虫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口刺去。
我来陪你了,梁怀乐,我来给你赔罪,你不要再躲我。
暗桩瞪大了眼,他正要冲过来。
“陛下!”
奈何距离太远,还好千钧一发之际,被宫侍喊来,说陛下疯了的梁怀月,在这时候赌了一把,她冲把手里的鞭子挥了过去,打掉了傅忱手里的短刃。
暗桩心落了,不止他心落了,打偏的刃刮到了塌上安详入睡的人的脸皮上。
要伤到了梁怀乐。
傅忱伸手去接,就快要接到了。
他本来是护着人的,但那会实在是措手不及,他本就疯癫到有些精神恍惚,撞倒了罗汉塌,塌倒了,傅忱单手握着刃,他垫在地上,一手扶着‘梁怀乐’。
在四目相对中,那张易容的脸皮掉到了他的耳侧。呈现在傅忱的眼前,这....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这不是梁怀乐!......
一时之间。
梁怀月看到了,暗桩也看到了他已经跑到傅忱身边。
傅忱回过了神,他仔细辨认。
这也是一个女人,肖似梁怀乐,被人乔装打扮成梁怀乐的女人。
“不是....她不是梁怀乐....”
不是,傅忱忽然笑,“不是....”
转念他的笑凝在了脸上,那...真正的梁怀乐呢?
去哪了?
她在哪?她没死,她躲哪里了!
没死.....
傅忱扔开握着那个人,他闻到了尸臭,忽然停顿,继而从地上爬起。
灵光一闪,闪过柏清珩.....
他闻到的那抹香,不会错的,他不会错的,梁怀乐...那是梁怀乐.....
“柏清珩.....”
傅忱爬起来,他叫上暗桩,“去!快.....牵我的马来,去柏府.....”
傅忱来势汹汹,他火速叫人包围了柏府。
柏文温此刻也记得团团转,这都过了多久了,柏清珩一直没有回来。
他正要出门找,就被凶神恶煞的,好像地狱爬出来的傅忱在门口堵住了。
傅忱杀了拦门的府丁,他的剑指着柏文温眼里的阴狠更甚以往。
“说,柏清珩把梁怀乐藏哪里去了!”
柏文温一听瘫倒在地,完了。
“........”
因为要甩掉柏文温的人,废了好大的功夫,柏清珩带着怀乐在汴梁城绕了一圈,他们放了河灯还买了灯笼,糖人,借故玩得恣意。
让柏文温跟来的人放松警惕。
终于在后面进了一家衫铺,怀乐先借着幌子进去换衣裙,柏清珩借故说解急,两人在后门汇合。
柏文温的人在外守着没察觉。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没了。
马车一路赶往汴梁正城门,怀乐在里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趟进去衫铺出来,街沿上的人好似少了。
柏清珩皱眉,“.......”
越靠近正城门越少,再看,前头的城门闭了!柏清珩就是再迟钝这会也察觉到不对了。
他立刻调转马头,往回走。
措不及防的马车转向,没有提前知会,怀乐险些摔到了头,只是晃得有些晕。
柏清珩看着围上来的人,不对。
是汴梁的禁军。
一切都不对,父亲怎能调度南梁的禁卫,在汴梁,能调动禁卫的人是......
下一刻,柏清珩的猜想得到印证。
那个男人赶马而来,他似笑非笑的脸上沾着血。
一手握着马僵绳,一手提着剑.....
柏清珩,“.......”
怀乐浑然不觉马车外的冷肃,她探出头,“柏大哥,怎么不走了..”
柏清珩转身想将怀乐藏起来,他的手刚碰要碰到怀乐,一支匕首飞掷而来,穿过柏清珩的左肩。
怀乐惊叫,“柏大哥!”
她还没有看到傅忱,就听到他的声音。
“走?”
“走哪里去?”
怀乐的身子瞬间僵木了,握着马车的手指骨渐渐攥得发白。
她眼越瞪越大,她看到了傅忱,和梦里一样,他提了剑,血,剑也还在滴血。
旖丽无双的脸也有血,他身后是灯笼海,将他笼起来,街沿的光渡了他的周身,好似要人命的修罗。
“梁怀乐,好久不见。”
抓到你了,他的手在隐隐发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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