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之所以能成为南梁的都城, 就因着地野肥沃开阔,一马平川。
宣武帝当年仗着地势带起来的充裕国力,为了彰显他的威望, 突出最大邦国的地位,选在汴梁的正中构建了皇都。
皇宫里所有的宫殿全都是起于平地,唯独上朝议政召见文武百官的正殿, 是由宣武帝召集上千人,一块一块石头摞起来的。
离地六丈多,分上中下三层台阶, 没细数下来, 单看那几十级台阶, 都高得吓人。
傅忱没跑几阶, 还在上层台阶,便失足滚落了,付祈安等人措不及防, 吩咐近卫等用轻功都追不上他滚落的速度。
旧伤未愈,新伤又重。
身上多方肋骨骨折,人烧着高热, 危在旦夕。
付祈安在奉先殿内来回踱步。
也不知道南梁的太医会不会尽心尽力医治傅忱, 他这疯发的也够得人喝一壶。
传出去也真够人笑掉大牙的,冲锋陷阵他倒是一马当先越来越起劲, 如今当甩手掌柜滚一遭, 一堆烂摊子等着他来弄。
能不能扛过去还没个准话,付祈安揪了一直跟在傅忱身边的暗桩过来问。
“你家殿下到底是抽的什么疯?”
暗桩欲言又止, 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殿下对小公主的感情, 既复杂又难以言喻。
人生前活着的时候, 殿下对她总是冷言冷语,漠视不见,如今人死了。
殿下恍然惊悟,看他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真恨不得随了小公主而去。
尤其傅忱最后发疯发魔的样子,分明早已是情根深种。
殿下从前约莫是分不清楚自己对小公主的感情的。
他对南梁的恨都发泄在小公主身上,却忘了她本来并没有做错什么。
生在南梁,也不是小公主能选择的,因为南梁,她没有得到什么优待,反而因此经受到许许多多的痛苦。
而殿下也不明白,爱一个人应该是把她捧到手心里,而不是对她无止境的伤害。
殿下对小公主的那些伤害......
若是小公主活过来,知道了,她该多有多痛心,别说原不原谅,只怕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殿下。
付祈安等了很久,脸都冷了。
“我问你话,你一句话不说是个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在南梁被人种蛊失心疯了不成?”
暗桩摇摇头。
付祈安急的,“那你闭个什么嘴?”
暗桩将傅忱之前被人下药,阴差阳错和怀乐产生剪不断的纠葛的事情,长话短说跟付祈安说了一遍。
付祈安听完,缄默无语。
“............”
他半天憋不上来什么,好久才骂了一句,“自作自受!”
暗桩,“.........”
难怪前些时候还算正常,听见那见鬼的宫侍进来报了几句,他就不正常了,又哭又笑又是砍人又是跑。
“现在呢?那怀...怀乐公主的尸体你带回来没有?”
暗桩点头,傅忱既然在意,他肯定是要好好安置小公主的。
“好生安置了。”
付祈安点点头,他虽没有去看,但当时听那宫侍吓得人七魂六魄都不在的样子,估计小公主的死相不怎么样。
本想说找法师好好超度,转念又想,超度的事情还是等傅忱来做最终裁断。
虽说他可怜悲悯南梁公主的遭遇,但仅限于此。
再者说,人活着的时候不珍惜,人没了才追悔莫及,即使痛心剜首又有何用?
“罢了,多说无益,看他的造化。”
暗桩一脸忧心。
付祈安捏着眉心,撇他一眼,没好气道。
“他肯定会没事的,人那公主刚下去,知道他的所做所为,指定不想在底下见到他,保准一脚就给踹上来了。”
暗桩,“.........”
您这安慰话说的.........
付祈安话音刚落,里头匆匆出来个灰头土脸的太医,他双手猩红,身上的服衫都沾了许多血。
付祈安忙立直身子迎上去,“扛过来了?”
太医愁眉苦脸摇头,欲言又止,仿佛不知道如何开口。
傅忱是必须要尽力去治的,若是他有个好歹,只怕太医院剩下的一干人等,都要像在正殿宫内被傅忱一剑割了头的太医一样,血洒当场。
只如今,好歹暂且不说命能不能保住,而是.......
“........”
都到这份上,是要急死人。
付祈安可没有耐性,他抓着太医衫领,将他提起,离地悬空一脚掌。
“你个南梁庸医,不进去救人,反而来门口与我吞吞吐吐,怕是不想要你的小命了!”
太医冷汗直下,也顾不得什么面子斟酌,连忙回话,“质子....”
付祈安火气正大。
“你倒是说啊,他如何了!”
“质子殿下泛高热不退,我等已穷尽一身医术救治,必定竭尽全力将殿下救回。”
付祈安眯眼,语出胁迫。
“废话!他要是死了,太医院全体陪葬!不止如此,你们身后的妻女小儿无一幸免!”
太医哆嗦,“必然尽力!”
“只是...质子殿下滚落阶台,他伤到了根本啊...”
付祈安没听明白,“...?”
“哪?”
暗桩在旁边心惊胆颤,“?”别是他想的那个。
太医横死闭着眼,“獠子。”
獠子是西律那边的通用官话,地道的,南梁的太医是一把好手,特别是这几位老太医,常年游历在番国,几国番话都会讲些。
当年外邦国许多男人或多或少,逛多了秦楼楚馆,自家管得严的,不敢在本番找人瞧,就托人找游历外蜀的郎中看。
獠子两个字一说出来,付祈安话都不知道讲些什么了。
暗桩蓦然想到另一层面。
这难不成还真是报应?小公主一去,殿下摔得浑身是伤不算,如今生死未卜,怎么还伤到獠子了。
他想起来那碗浓稠的避子汤药,殿下当时吩咐了,要下重剂的。
他当时找人配拿药的时候,那郎中还说这碗药吃下去,只怕会伤根本,严重些的,终身都不能有了。
还问他用在何处?
暗桩自然不可能与郎中分数,殿下与小公主是有过的,如今她刚走,殿下就摔了獠子。
付祈安与暗桩对视一眼,摔都能摔到这??付祈安问那太医,“日后......”
“不能用了?”
太医连忙点头,“能的能的。”
“只是伤得重了,需要敷药,在几月内都不能行房事,不然损伤内里。”
来回禀是属于严事公办啊,这要是不这会说清楚,只怕付祈安后面问起来怀疑南梁的人图谋不轨,蓄意谋害。
谁敢戴上蓄意谋害的高帽子。
不出意料,里头躺着那位,日后便是南梁的正主了。
付祈安松一口气,拍着胸口。
“能便好能便好。”
西律皇嗣就两根独苗苗,新后的儿子是个德不配位的,能生也不配生,傅忱要是不行了。
这岂不是断了。
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别叫他只能稳坐几年,后继没人承袭了。
这才是真的造孽。
“啧。”付祈安叹一声,他转头对着傅忱的暗桩,说出他心里头不敢说的假设。
“瞧见没,做人要有良心的,叫他瞎搞,还不好好善待人,报应来了。”
暗桩再次接不上来他的话,“...........”
付祈安扔了那太医,上脚踢,“滚滚滚滚,滚进去好生医治,别落了什么病根子,不然有你好受的。”
太医擦汗,连声应是。
付祈安摸着下巴,“他这一伤倒是好了。”
暗桩,“……”
南梁的事情还没有捋清楚,那南梁三公主娶在那,付祈安还心想着叫他别碰呢。
西律南梁事情乱,一个公主都这样了,别再搅个女人进来,后期梁怀月这个女人瞧着就不简单。
在正殿的时候,付祈安就留意到了,那般局势下,她还能稳得住心神。
只怕,不是善茬子。
付祈安没说出来,他还故作哀叹。
“你家殿下那事不大周全.......好歹那小公主去得惨,养伤几个月,就当给她守守孝吧。”
暗桩心里冒汗:守孝两个字能乱用吗?
........
不知道灌了多少汤药吊着命,傅忱的高热整整熬了三天三夜才悠悠降下去。
他伤得太重了,身上的伤还要养着。
等他睁眼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月。
如今才是真正的渐入寒冬,步入十二月,南梁好像再难有晴好天,常常连夜飘雨雪。
傅忱有意识的时候,不清醒都能听见簌簌而下的落雪和房檐滴下的水声。
躺了好久,浑身的骨头都僵生了一般,动一下又酸又疼,像有密密麻麻的小蚂蚁在咬,一阵连一阵的凿心钻肺。
病去如抽丝,他脸颊两旁的肉凹陷下去,眉眼越发深邃,长发披散在肩头,浑身透着一股病态的美感。
傅忱怔愣瞧着外头的皑皑白雪,他没睁眼的日子能感知到身旁的一切,雪怎么还没有停?
他一直等的脚步声没有响。
整整过去一月有余了,他一次次期盼,又一次次落空。
梦里一直萦绕在他耳边,总能听见的笑声,真的没有了。
醒过来白茫茫的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张开眼,深深刻在脑海里的那张脸,他塌边总蹲着的那个人,消失了。
好安静,怎么这么安静。
好像大梦一场,都是假的。
她真的
傅忱指间动了一动。
暗桩没日没夜守着,自然发现他醒了,连忙去叫付祈安。
付祈安听到傅忱转醒的消息,撂下手头的事情连忙赶了过来。
他坐在塌边,手晃到傅忱眼前。
“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