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都是潮湿阴冷的黑洞, 傅忱只身立在这方混沌里。
他听到水滴答落下的声音,像毒蛇吐着的信子,叫他身上寒毛倒竖。
人呢?梁怀乐呢?梁怀惔身边的走狗呢?
傅忱迈开沉重的腿脚, 像往前走,忽然付誉出现了,他手里拿着牌, 笑着和他说话。
“走啊,阿忱,我们接着打双陆, 昨儿个输了抵给你的玉扳指, 今日我要赢回来的。”
是在西律的时候, 一切都好真实, 付誉叫他,傅忱朝他走过去,刚向前一步, 父皇出现了,他拥着母妃。
父皇拦住了他,“傅忱!”
傅忱闻言脊背一僵, 还没等他问话请安, 父皇已经开口他斥骂。
“你不去温书习论练骑射,跟着付誉胡闹什么?你也要同他一样做个闲散纨绔是不是!”
不是, 他并没有偷懒。
“朕给你锦衣玉食, 让你享受万人尊从,不是叫你整日与人投壶打双陆逛勾栏瓦舍!”
“朕对你寄予厚望!”
“你这样不听训将来如何继承朕的大任!”
父皇手里握着鞭子, 一下下抽打在他身上, 母妃在旁边看着。
夫子教给他的书都背完了, 抄录万赋论抄得他握笔都疼, 马场的马他也跑完了,他射了很多支箭,掌心都是泡。
夫子,侍从,外祖,婢女,他们都觉得他太过刻苦,父皇却没看到他的努力和付出,他流下的汗水。
他从来都不满意,也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
打双陆出师未捷,付誉的玉扳指还被他捏握在掌心里。
傅忱跪在西律祖先的牌位前,阴暗的灵堂,除了黑与白,在没有别的。
除了冷,透骨的冷。
跪得久了,地砖的冷钻进他膝盖骨,他唇色青紫,死咬着唇才能绷住,不叫脸颊抖动。
也不露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和动弹。
父皇打够了,母妃才过来,她带来一盘小食,是她亲手做的。
她的手摸过傅忱的头发,还有他的脸,停留在他的耳侧,自然也看到他眼里的委屈,却只轻叹一口气。
“阿忱,要听话。”
她温柔地将傅忱掉落的一缕发捋顺回去,他连一捋发丝都不能出错。
“父皇和母妃都是为了你好。”
傅忱期待的心在这一刻沉入谷底。
母妃也不会懂的,他依然不够完美,傅忱在想,到底要怎么样,怎么才算最完美,才能得到他们的首肯和满意?
听话!听话!听话!完美!完美!完美!不够好不够好不够好!
他们呢,也做到足够的完美了?
所有的一切都要他来背负,怎么做都不好,他听话努力了!他得到了什么!他所谓的承袭大统,就是那架南梁的小轿子。
三年,自从他来到南梁,没有一天夜里睡得安稳,没有一日吃过不受人白眼,被人□□欺负!
一句夸赞都不能给吗?他想要的不多啊。
傅忱眼里紧攥在手里的玉扳指碎成了齑粉,他推开惠沅皇后的手。
“够了!”
本该走掉的父皇,忽然回来了,他拥护被“不听话”的傅忱吓坏了的惠沅皇后。
“逆子!”
没用鞭子直接上脚踢翻傅忱,不管不顾打骂他,仿佛傅忱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他的下属。
又疼又冷....
傅忱牙根发颤,在他像一条濒息的死狗,几乎站不起来,放弃挣扎快要认命合上眼的时候。
扑上来一个人,好温暖,抱着他,哄着他。断断续续的声音,极力在安抚他。
把狰狞的父皇和母妃的哭喊都隔绝在后,似一堵温墙,又软又热。
傅忱朝温暖靠去,浑身发颤,不断陈述,他咽在嗓子里的声音,“冷.....冷...”
“疼....”
宫侍打了一顿,也不敢狠下死手,出够气就丢下棍子跑了。
怀乐哭着把傅忱背回来,手里还提着快要断气的小狼崽,她哭得那么心碎。
自己都顾不上,给傅忱擦洗干净,在太医院门口磕了好久的头,求来了人给他看病,抓药熬药,给他喝下去,一直守着他。
傅忱是敌国质子,怀乐又不受宠,太医不能给太好的药,只留下一些温和止血,益补益气的普通方子,提着药箱子摇头走了。
怀乐抱臂守着昏迷的傅忱,和小被褥里窝着的小狼崽。她生命里唯一的两个羁绊,她甚至顾不上自己。
她真的好害怕,泪一直掉啊掉,任由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越来越多。
在这一刻,她无比痛恨埋怨自己。
梁怀乐你怎么那么弱啊,跑得慢,话也说不好,什么都帮不到。
再快一点,就能帮忱哥哥更多了啊,再强大一点,十七就不会也被打了啊,能拿到的药也不会那么少了啊。
傅忱发梦魇蹬掉了被褥,他一直迷瞪乱挣,额头很烫,又一直说冷。
怀乐爬上去,拥着他。
嫩白小小的手背伤痕累累,上面还沾着血迹,抬气又落下慢慢轻拍着男人的后背。
她身上疼,眼睛哭多了涩涩地疼。
“忱...忱哥哥..不要怕....”
傅忱不知道听没听见她的话,他把怀乐抱得特别紧,仿佛要将她刻入骨血。
怀乐感觉到了被需要,她的泪水滚下来,哽咽着说给傅忱听。
“寒...寒冬...总是会冷......怀乐...给忱哥哥被褥.....盖.....盖很多很多的被褥...捂热起来就不冷了......”
她自己已经泣不成声,却在极力给傅忱宽慰。
“忱哥哥不怕...到了春天一切都会好的。”
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十七会好起来,忱哥哥也会好起来。
傅忱看不见她的脸,却记得那串磕磕碰碰的话语。
“忱哥哥不怕,到了春天一切都会好的。”
会好的,是小结巴....
他想起来,那个供他无限予取予求的小结巴,她把饴糖放在他的手上。
她说她叫.......
傅忱的唇无意识哆嗦,“梁..梁...梁怀....怀....”
梁怀乐。
傅忱最后的字眼没有说出口,他的口型停留在乐上,怀乐听到一半,她看,心里免不了暗下来,苦笑。
忱哥哥是在叫三姐姐吗?
三姐姐......
梁怀乐,更多与怀乐相关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傅忱在一瞬间清醒过来,他没有在西律,他在南梁!
他一醒过来就将怀乐丢出去,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渴望温暖脆弱的模样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变得很防备,眼神阴寒冰冷。
“梁怀乐!”
傅忱的声音嘶哑粗糙,怀乐从地上爬起来,“忱哥哥...”
太好了,忱哥哥醒了,太医说,熬过这个漫漫无边的夜晚,他就会没事。
再没有比现在有能叫她开心的事情。
她擦去喜极而泣的眼泪,掌心的血蹭到眼角,和着晶莹剔透的眼泪,仿佛漂亮的彼岸花,凄美的不像话。
傅忱:“.........”
回来了,低头看,他身上干干净净,每一处伤口都包扎好了,很清爽,能闻到皂角香。
小结巴给他收拾的。
反观面前的她,除了那双眼睛含着泪花干净透亮,脏兮兮的,她的裙衫都脏了,合着血和泥,头发还滴着水。
眼前人哪里香香软软,分明又脏又臭。
就知道都是幻境。
她前面蛊惑他不算,趁他昏迷了还不忘记对他进行催眠。
傅忱不得不承认,在这场至亲给他的薄凉爱里,小结巴给他造成的假象,让在梦魇里的他极其动容,她语不成调的话在一瞬间驱走了所有的丧颓焦灼、痛苦疲惫。
他用力拥着她才能有所缓解,无比贪恋她给的温暖,甚至不想醒来,眷恋着呼唤她的名字。
梁怀乐,梁怀乐。
一笔一划写出来的梁怀乐。
他记得她手指抬起来的每一个笔锋的走势,歪歪扭扭的怀乐。
但这不代表他会因此而产生动摇,傅忱承认她的好,她的手段的确高超,但他对她的看法不会产生改变。
他压根就不相信什么所谓的爱。
爱,只是骗人的东西,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编造出来的字眼。
连至亲骨肉,血浓于血的爱都能沾有利益私欲。
他和梁怀乐无亲无故,在那场阴差阳错的掠夺里,他发狠,对她一点都不好,她怎么可能会对他掏心掏肺的付出爱。
这世间根本这么纯粹的爱,或许真的有,也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忱...忱哥哥....你终于醒了.....”
她挨到塌边和傅忱说话,像个水做的姑娘,她的眼泪好多,“你吓死...我了...”
“饿...了吗?”
傅忱没有回答怀乐,他目光一直停留在怀乐脸上,他在努力寻找怀乐脸上的伪装,她蛊惑他的破绽。
“我..给你拿了饴...饴糖..和红枣。”
饴糖兑了热水熬的又甜又暖,红枣补气血,还有更好的人参,她买不起,太医不给她,只能找到勉强替补的红枣。
忱哥哥流了好多血,一定要多吃红枣,多吃就能补回来。
红枣不怎么贵,一文钱也能买,她可以去膳房帮粗使的仆娘烧火擦碗。
“呼......”
怀乐鼓起嘴把热气腾腾的饴糖水吹得温凉,把红枣掐成小碎片泡在里面。
“吹...吹凉了..”
她笑吟吟端过来,“忱哥哥...可以喝啦。”
傅忱没动。
他并没有在梁怀乐脸上找到纰漏,只看到她一腔柔情,她笑起来眸光弯弯,眉目流转,好漂亮,她的嘴巴鼓起来也软软的,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
傅忱快要陷进去。
傅忱比怀乐伤得重,他的手和脸都挂了彩,怀乐想应该是他动起来疼。
就用勺子舀起来,喂到他的唇边。
“甜的...”
傅忱别开脸,猛然把药推翻了,小瓷碗碎了,饴糖水和红枣到处都是。
他吼怀乐。
“我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怜悯和帮助,尤其是你的,你马上出去。”
怀乐红起来的眼睛,叫傅忱的心也跟着刺痛。他捂着心口,掌下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他快要窒息了。
他怎么这么难过,比在梦里还要难过,他好像生了病,一瞬间头晕目眩。
“忱哥哥....”
“是不是.....怀乐哪里做得不够好....还是......碰到你的伤口了?....”
可不可以总是这样凶怀乐,难道是因为醒过来看过来的人不是三姐姐。
三姐姐怎么会来这里呢。
“闭嘴!我叫你走!”
傅忱凶得不成样子,他胸腔起伏着,梁怀惔拿惠沅皇后激他的时候,他都没有生气到这份上。
暗桩在附近看着,他一点都摸不懂傅忱的心思,小公主对他真的很的是豁出命去的好,殿下不说给她点好脸,也不至于这般糟践小公主的真心吧。
当然,这番话,暗桩是绝对不敢在傅忱面前多嘴的,傅忱一定会拔掉他的舌头。
怀乐在原地,她委屈得不行,不知道傅忱为什么要这样。
她做错什么了吗?
惹他这样生气,怀乐没走,她还向前一步。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傅忱为什么生气。
傅忱不让她过来。
“梁怀乐,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嘴脸,我看着就觉得恶心。”
“你以为用流几滴眼泪,对我献一点殷勤,替我挡几棍子,给我几颗红枣,对我献一点殷勤,就能骗到我了是吗?”
“我一辈子都不会上你的当,受你的骗,也不会为你动容,更不看上你,梁怀乐!”
怀乐的眼泪倾泻而下,她的唇已经被咬破了,傅忱这些话叫她哽咽不已。
“忱....忱...”
傅忱狠狠打断她,“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别叫我哥哥。”
“我不是你哥哥!”
两人的争吵,将窝在小被褥里的狼崽惊醒了,它眼睛睁得比刚刚大很多,发出让人听不见的绵叫,它还年幼得多,刚出生没多久,只是会跑而已。
平日吃得少,气息本来微弱,如今这么一折腾,身上的骨头断了好几处,它活不了多久了。
怀乐央求着太医也给小狼崽看了,太医看怀乐哭得伤心,没说它将不久于人世。
回答跟傅忱都是一样的,熬药喝了,其余的听天由命吧。
它睁着骨碌碌的眼皮,看着怀乐,好似在叫她别哭一样。
它没力气跑出来去舔怀乐的裙摆和她的手心了。
可惜怀乐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悲伤中,她没有听见小狼崽的细若游丝的哀鸣。
她想到三姐姐,终于没有忍住,问出来了。
“你..你...是喜欢三姐姐吗?”
傅忱气上脑了,只要能有让怀乐不痛快,别再他面前哭,哭得叫他无法释怀,心疼不已的事,他都想去做。
所以也没什么好想好犹豫的,傅忱很快接上怀乐的话。
他干脆利落不过脑子直接承认了。
“是,我喜欢你三姐姐。”
暗桩纵观局势一句话都不敢讲,南梁三公主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要说殿下来到南梁为质。
南梁的皇室里唯一没有对殿下进行拜高踩低,进行欺凌的便是她了。
她暗里吩咐底下人不要苛待傅忱,在一次梁怀惔快要打断傅忱右腿的时候,及时出现制止了他。
傅忱也跟暗桩吩咐过,日后大军踏入南梁,梁怀月不必杀。
不必杀就不必杀,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是仅仅的考量。
可眼前这位小公主......
为何要一再□□,避子汤的事情,是给她的,殿下既然与她有了肌肤之亲,莫说给她一些怜惜。
这般出言伤人。
殿下明明也是...在乎小公主的,他那张靡丽面具下的真实情绪,并不比小公主少。
他自己不知道吗?
还是要故意这样做?
玢王和太子自三日前巴郡吏水一战,两败俱伤。
殿下吩咐付祈安收网,如今付祈安已经成功策反了玢王军帐里的大将。
而新太子只得皇帝和新后的怜爱,后宫不能干政,如今皇帝卧病床沿。
付祈安老谋深算把握朝堂,老臣大部分倒戈,小部分明哲保身,也不敢多管闲事。
唯独一些寒门支持太子,却也只是没什么权势的墨杆子,只敢写一些义愤填膺的文章含沙.射.影罢了。
西律的大军已经整顿好了,分成小股来到南梁,付祈安即将不日抵达。
西律与南梁之间的一场恶战,不可以避免。
假株钱已经非常成功的卷换了,流入南梁最大的钱庄和堵坊。
这场交战,西律势在必得。
殿下有什么顾虑呢?为什么要故意这样说?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故意的神情。
怀乐的小脸蛋在一瞬间被抽干血色,落寞站在床塌边,这次轮到她没说话。
“........”
怀乐一直都知道,她比不上三姐姐。
三姐姐什么都有,她什么都没有,大家都喜欢三姐姐。
忱哥哥,她以为傅忱会跟别人不一样。
怀乐占了他的便宜,他也没有离开怀乐弃她而去。
他一直在这里,他心地善良,他看到孤苦无依,可怜兮兮的小黄狗也会抱回来,把自己吃的糖鸡蛋给它。
不,是该说她奢望了,他一开始就是喜欢三姐姐的,他在梦里叫三姐姐的名字。
也喜欢三姐姐。
怀乐跟小黄狗是一样的,忱哥哥他只是看怀乐可怜。
傅忱仿佛看不见怀乐的伤痛,他接着重复。
“我是喜欢梁怀月。”
“你能跟梁怀月比吗?有什么资格和她比?你拿什么跟她比?”
怀乐沉默着,气氛也死寂一般的沉默。
傅忱心里明明不好过,嘴上的话却不饶人。
“暂且不说她识得礼数万事都能周全圆满,容色貌美又通音律,至少她说话利索,全然不似你这般愚蠢憨笨,缠着男人不要脸面,单是我说的后面这些就胜你万千。”
“……”
怀乐也时常觉得她很差劲。
但自己想和身边在乎的人干脆利落地说出来,二者完全不一样。
前者是自卑心痛,后者不亚剜心,好像被人用一盆冰水在寒天雪地里将她浇透。
怀乐没想过亲耳听到会这样难过,原来在漂亮质子心里是这样瞧她的。
她说她不要脸面缠着他。
她只是害怕孤单,不想自己一个人。
却忘记了这样会给他造成困扰,他原来这样讨厌怀乐。
“梁怀月什么都比你好,你有什么资格和她比较?!你拿得出来什么和她相论?”
怀乐被他说得难堪极了,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成拳,指尖都掐得很疼。
她的泪水不停地打转转,布满了血丝。
这小结巴是丈量他虚弱的时候好说话,想要趁虚而入,他不会让她有片刻得下手之机。
可是她一哭,那眼泪仿佛砸得不是地板,而是傅忱的心上。
他想叫她别哭了。
出口就成了,“你除了会哭还会做什么?”
怀乐摇头,她努力为自己辩解,她没有那么差,她值得的。
“不....怀乐没有这样......无用,怀乐......是什么都没有......”
“但是我给....给忱哥哥的所有东西...已经是我的所有了.....”
傅忱无情冷笑,“什么东西?”
“你给过我什么?一些别人吃剩的吃食和老鼠瞧见都不会去偷的瓜果,破破烂烂的风筝,歪歪扭扭的平安穗?”
很多,傅忱列举的时候,每样东西都从他的脑子里蹦出来。
“还有什么?”他的喉咙不易察觉的发干。
“我不想和你说了,你走吧。”
怀乐不想承认他说得就是事实,她也不想离开。
僵持了一会,傅忱抬头问她,“你不走?”
“好。”他掀开被褥下地,“我走。”
与其留在这里听着她哭,反复收到奇怪的煎熬的折磨,不如离开,眼不见为净。
比起来狠和决绝,怀乐哪里比得过傅忱。
她捞起袖子,努力擦干净眼泪,“我...我走.....”
步履匆匆,很快就出去了,也没有走远。
抱着给熬药的罐子,去了最外面的殿门口蹲着熬药。
拿着蒲扇吹火。
药熏得她眼睛疼,熏得她眼泪再掉下来,她连蒲扇都没怎么拿得动了,身上好疼,处处都疼,仔细分不清哪里疼,总之她也不想管了。
药的味道好浓郁,好苦啊,太医给她也有一份药,她舍不得吃,都分了熬出来给傅忱和十七了。
药气从药罐壶口漂出来,怀乐抱臂在想,一定是她给忱哥哥的药熬的太苦涩了,他昏迷的时候喝下去,醒过来又没有喝饴糖水和红枣,嘴里苦的话,心里肯定也苦。
怀乐,要乖啊。
你想想忱哥哥也是待你好的,他也给你找药熬药了,药苦得人舌根发麻。
喝下去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怀乐,不要委屈,忱哥哥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他没有那么讨厌怀乐,他只是不舒服不开心。
他没有那么讨厌怀乐,都是气话,不作数的,不能作数。
“没..没有....讨厌...怀乐....”
“不作数......”
单薄的身影一直在颤抖,嘴里念叨着细碎的话。
暗桩盯瞧了一会,内心五味杂陈,折返回殿内,他刚要跟傅忱交代,就被他一记凶狠的眼风扫过来。
殿下眼里不是想知道吗?
算了,殿下不问,还是不说吧。
怀乐被他撵走那会,她出去的时候,背影很是决绝,傅忱心慌了一下。
傅忱看向梁上的暗桩,暗桩得了傅忱的暗里的授意。
很快出去。
殿内静下来,傅忱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想小结巴真的被他撵走了,他想追出去看看,另一方面又在说怎么可能。
从前小结巴舔小脸皮子跟他说一些花言巧语的时候,他比这重的话都说过,不也是好好的吗。
她怎么可能撵得走。
不会。
她也曾神情奄奄,犹如今日,嗯....今天是要更伤心一些,他想去追只是因为她看起来比平时要更难过一点,还有无论他之前怎么说,她都是不反驳,反而和他嬉笑回着。
今日哭着,哭着问他是不是喜欢梁怀月,这关梁怀月什么事。
梁怀月或许真的如他口中那般好,好也不关他的事。
是她非要找不痛快,别怪他出口伤人,话难听了一点,他说错了吗?她结结巴巴是事实啊。
所以,他没错。
对,他没错,说得没错,猜的也没有错,小结巴就是刻意来蛊惑他的,梁怀月的事情不就是露出马脚了吗。
她打听他的喜好,问他是不是喜欢梁怀月,这不也泄漏了,她想要他娶她。
娶她,怎么可能!
痴人说梦!简直是荒谬,且不说他将来登基为帝,就说他傅忱的身份,真要娶妻生子也绝不会是她。
小结巴话都说不清楚,人也那么傻,床塌之事一窍不通。
只知道一味哭哭闹闹,怎会懂得他的感情啊。
她若侥幸没存这份心思,好好给他伺候好了,或许看在往日的她对他尽心尽力的照顾上,他可以留她一条小命在。
再慈悲一些,在身边寻个和她差不多的哑巴,和她一样有缺陷的,娶了她,也好全她个门当户对。
哑巴配结巴,那个男人应该也不会嫌弃她。
他要再好一些,还可以在那个男人对她不好的时候,给她出个头。
所以他并没有错,是她错了,
是她错了,她不应该存有这份心思。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傅忱现在一点都不想再管什么梁怀乐,小结巴,他心乱如麻想着,在为怀乐预设未来。
一遍又尽力忽视着剧烈的疼痛感,想到小结巴真的嫁人了,她将来对别人笑别人哭,围着那个人转,心里已经不是疼,像是刀刮着肉,在滴血,他又打颤了。
傅忱没问,暗桩去了没有半刻钟折返,看神情都知道,那小结巴肯定没有走远,只是躲什么角落哭了吧。
心里稍稍安定,得到片刻缓解。
落到眼前那只小狼崽身上,他指着地上的小狼崽说,“把它....”
它叫什么来着?这个小畜生似乎是有名字的,梁怀乐起的。
傅忱绞尽脑汁想不起来了,那个名字他听过的啊,还有些古里古怪的熟悉感,就是想不起来了。
翻来覆去,画面里只有她给小狼崽起名字时暗喜偷笑的娇容。
她似乎对那个名字很满意,实在捕捉不到什么字眼。
看着跟小结巴一样心烦。
“丢出去,给梁怀乐。”
说是丢,暗桩还是小心翼翼把小狼崽抱走,在不惊动怀乐的情况下,把裹着小被褥的十七放在怀乐的后面。
暗桩松一口气。
怀乐昏昏沉沉的,她现在看什么都模糊重影,蹲久了腿麻了,眼前一黑支撑不住往后倒去。
后背膈到了一个东西。
软软的,她有片刻的清醒,强打着精神,跪坐在地,“十...十七.....”
“我....差点就要把你忘了......”
“外面那么冷......你怎么也出来了.......”
小狼崽快要去了,它在弥留之际,怀乐摸摸它的小脑袋。
“十七.....”
怀乐把他抱在怀里。
“十七....”
十七,十月初七。
是忱哥哥的生辰,他或许自己都不记得。
怀乐知道他生辰的时候,傅忱的生辰已经过了。
怀乐去求平安符的时候,收了她珠钗的小太监好心告诉怀乐。
求平安符,是要在承安庙平安神底下写下那人的姓名,外加他的生辰八字,才能更加灵验。
怀乐还愁怎么才能弄来傅忱的生辰八字。
她刚说出来傅忱两个字,小太监就直接告诉她了,“西律质子殿下吗?”
怀乐点头说是。
小太监说,“我知道啊,他是寒顺年十月初七生的。”
“之前他刚来南梁的时候,很多人私下说过呢,寒顺年十月初七,据说西律质子出生的时候,西律天现祥瑞,传得神乎其神,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祥瑞。”
“指不定是假的。”小太监很是不屑撇嘴,“要真是天降祥瑞,怎么还会被人当作质子送到南梁。”
“应当是西律那些人编出来的瞎话,专哄傻子的。”
怀乐没管小太监说的什么,她记住了傅忱的生辰。
今年得十月初七已经过了,没关系,还有来年,忱哥哥平平安安不惧鬼神,后面的岁岁年年。
是怀乐藏的私心,她盼着和傅忱的岁岁年年。
平安穗还在她身上。
来年过生辰的时候,要给忱哥哥煮长寿面,再加个蛋。
“十月....初七。”
忱哥哥不记得也不碍事,怀乐会帮他记得的。
“十七...药...药熬好了....”
小狼崽是忱哥哥给她找来作伴的,三个,一个都不能少。
怀乐用手提起盖子,她身上很冰很冷,她的知觉在消退,药罐的盖子很烫很热,她都没有察觉到。
“我给你倒...吹凉喂给你喝,喝了药就会好了......”
“你要撑过来......十七....”
怀乐给十七喂了药,抱着它坐在殿门口,守着药罐。
傅忱一刻都不想等了。
付祈安已经准备妥当,大军已经踏入来南梁的官道。
暗桩将信递上来,“付大人说,快马加鞭,精兵铁骑三日便能抵达汴梁的正宫门,这三天内,要靠您来布控了。”
“乱子出得越大越好。”傅忱读完了信,递过去,“烧了。”
他靠着墙。
三天太长了,两天绰绰有余。
他也不想再和小结巴在这里周旋,他再停留下去,迟早有一天要疯。
他已经不想面对她。
“收拾东西吧,今日入了夜,我们便离开,出了宫门在...”
他原本想说在这里放一把火,却不知道为何生止住了话音。
从这里放火是最好的,偏殿很快就会点燃,少有人来,等到火势蔓延起来等到被人发觉,绝对滔天。
扑灭火势绝对需要耗费至少两个时辰,任由偏殿烧是不可能的,偏殿蔓延过去就是汴梁几处宫嫔的住处,届时宫内的人都往这边来,一团乱时,他就可出宫。
但是这小结巴呢?她能跑掉吗?会被烧死的吧。
“........”
“殿下?”暗桩还在等他的下言,傅忱忽然的沉默了。
傅忱哑然于自己的心软,片刻回旋过来,他怎么能心软!死不死都是她的命。
心疼习惯了,贞洁癖到底能不能能治,待付祈安来了,他要好生问一问,能不能治。
他快要被折磨死了,到底要怎么治!
最终傅忱牙一咬,“烧!”
他如今要做的就是把南梁颠覆了,优柔寡断,最终害得只是他自己,一个小结巴而已,有什么重要的。
死就死了。
逃不逃得过都是她的命。
暗桩只听一个烧字,愣问,“烧哪里?”
“烧这里。”
傅忱没有一丝犹豫。
暗桩大吃一惊抬头,“殿下?烧这里?”
傅忱反问他,“对,就是烧这里。”傅忱越发笃定了,烧掉这里,把这里的一切都烧掉,说不定烧掉就好了。
烧掉他犯心悸心疼的病就会好了。
“有什么问题?不能烧?”傅忱反问他,语气咄咄逼人,要是暗桩敢多说一句,他就立刻把暗桩杀死。
暗桩咽下一口水,“没有,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烧。”
“你要安排妥当,找很多的火把,枯柴,烈酒,一点就着,断断不要出什么岔子,一定要确保火势能够瞬燃,叫人难以扑灭。”
火势大成这样......
暗桩想起来,门口那个窝蹲着的背影,小公主能跑掉吗?
殿下真的要她死吗?
傅忱吩咐下来的话语很平淡,公事公办。
单看他的脸色是看不出来什么问题的,暗桩低头只看到他袖子里面的手,他没有花眼的话,殿下的手掌攥成拳,上头的青筋蔓延,根根鼓起来。
暗桩冒着被杀死的风险,想到那个替他主子挡棍,熬药的小公主,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殿下,属下放了火,小公主...要救吗?”
小公主三个字一出口,傅忱的目光立刻飞到他的脖子上。
“她没有长腿吗?用得着你救?”
来挡棍都能跑那么快,她会跑不掉?她命那么硬,她胆子又小,也不是真心的对他,肯定会跑掉的啊。
人到了生死关头,怎么可能跑不掉。
“死了..死了也是她的命,用你管吗!”
暗桩不过问了一句,傅忱不断的往下崩出口训斥,他的声音大,已经控制不住自己。
“你为什么要替她说这些!”
“她是南梁人!她是宣武的女儿,不该死吗!用得着你去替她操心?她那么厉害。”
暗桩觉得傅忱这些话,不是对着他说的,更像是他是对着他自己说的。
殿下自己也摸不清...对吗?
可是小公主死了就没了,命只有一条,万一真的没跑掉,殿下会怎么样?
暗桩敢想,却不敢再问了,傅忱此刻处在暴怒的状态,他双目赤红,看起来犹如困兽在做斗争。
前些时候都风轻云淡的,他不过是多嘴一句,殿下真的不在乎,又何必朝他吼,主子的事情是不容质疑的。
他问一句已经是逾矩了。
暗桩听命行事,应下,“是。”
傅忱坐下来,安静了一会,他又接着吩咐道。
“明日安顿好了,偏殿着火一事,宣武为了安定人心,必定会亲自上朝,你吩咐朝上的人联合肱骨大臣上谏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抖出梁怀砚和古依兰的事情,把查到的手上的线索全都放出去,宣武就算被女人迷昏了头,也不会全然不信。”
“做完这些事情,你去替我办件事情。”
暗桩跪着,“殿下请吩咐。”
傅忱的声音很轻,“去筹备一场婚事需要的东西,大军就踏平南梁当日,我要在汴梁皇宫成亲。”
暗桩傻了,他完全跟不上傅忱,“殿下..和谁?”
傅忱停了一会,他平淡说出梁怀月的名字。
暗桩,“.......”
“一切都要最好的,凤冠霞帔,聘礼什么都要够,我傅忱成亲,什么都要最好的,不允许出现一点瑕疵。”
“是。”
傅忱有他的考量,梁怀月是要留的,娶了梁怀月正好,博个两邦交好的名声,梁怀月好歹也能为他登基做点好。
梁怀月聪明,能够帮他打点宫内,一切都井井有条,会省下他许多事情。
那小结巴就算了吧。
她什么都帮不了他,出不了什么力。
傅忱抬眼看过去,她哪里都不好,她洗衣裳慢,很久才能洗好他一件外衫,修窗桕也能把自己摔个半死,烧黑炭也能烫到手,什么都做不好,风筝也要靠人修,挂树上也没本事取下来,爬个梯子也怕。
梁怀乐。
如果没在火里死掉,侥幸逃过一命,那就跑吧,我傅忱并不欠你什么。
我不杀你,放你走。
你要跑得快快的,滚得远远的,南梁和西律,快要结束了,一切也该结束了,傅忱抹上脸,不知道为什么他触碰到了一片冰凉。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怀乐要“死”了。
(正式虐男开启)
帮忙挂一下我瑶瑶的文
——《非正式诱想》by幸远
大学毕业的第二年,陈韵被迫参加两家人的“单纯吃个饭”相亲会晤,双方父母握手过后,相谈甚欢。
“乖乖女”陈韵默默低头吃饭,十分钟后父母口中的“海归优质男青年”才姗姗来迟。
亲妈伸手一打:“光顾着吃,还不快给人家自我介绍一下!”
陈韵抬起头,看到那位……大学时期被她甩了的第n号前男友。
西装革履,姿态矜贵,文质彬彬。
二人目光交汇,陈韵挤眉弄眼,让人千万别露馅。
然而言锦程收回视线:“不用自我介绍了,我跟韵韵大学谈过一段儿。”
自称“没谈过恋爱”的陈韵一道晴空霹雳。
不免让她想起……大学时期因为听说“金融系系草很难追”而特地尝试,追到后直接把人甩了的这段孽缘。
更可悲的是,这男人竟然是她的投资人。
冤冤相报何时了,职场如战场,能伸能屈,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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