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配10(“你真是不听话”...)

徐清圆说完半天,自己害羞一阵,见他仍动也不动,宛如石化。

事已至此,半途而废才是傻。徐清圆持之以恒,伸手在他眼前晃,又拽着他袖子,一会儿叫“清雨哥哥”,一会儿叫“晏郎君”。

她将自己不为外人见的撒娇功力使出那么六七成,声音不急不燥,软软甜甜温温柔柔,一点点磨着晏清雨。

徐清圆晃手:“清雨哥哥!”

晏倾低头,看向她。她还是那副文文静静的模样,谁能想到她方才在他耳边嘀咕什么呢?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徐清圆提醒他:“我的愿望,你听到了吧?”

晏倾睫毛轻闪,目若流光。他没说他有没有听到,也不提会不会满足她,他慢慢地转移了话题:“我记得附近有一家书舍,我们买几本书去吧。”

徐清圆蹙眉。

她也来过西市,她不记得这里有什么书舍。哪有老板会将书舍开在这种胡人集市的,总不会指望胡人买大魏书籍吧?

但是她毕竟没有晏倾了解西市,便不好说什么。

而显然,晏倾这个转移话题,实在……她轻轻地叹口气。

晏倾望她一眼,他一边将草地上的灯笼捡起来提着,一手向后伸出,轻轻地隔袖握住她手腕。

徐清圆小小反抗了两下,他凝目看她,她心中一软,便被他拉着走了。

徐清圆仍很不情不愿,但她心里又有些纠结:虽然他不肯亲她,但是他拉了她手,即使是隔着袖子……这也算是他肯亲近她的证明吧?

可是她想要一株桃树,晏郎君却只给她一朵花骨朵,这算什么呢?

失落的徐清圆调整着自己的心情,不愿对晏郎君使性子,让晏郎君厌了她,发现她磨人精烦人鬼的本质。她清清嗓子,柔声细语和晏倾搭话:“清雨哥哥,你是想买书吗?有什么书是你没有,这些市坊间的书铺却有的?”

晏倾眼中始终浮着一层极浅的笑。

可惜他背对着徐清圆,徐清圆并没有看到。

晏倾语气清和地回答她:“不是给我买,是给露珠妹妹买两本书。”

徐清圆好奇:“嗯,有什么书是我没读过的?”

她傲气微显,于此一道的自信,让她明妍万分。

晏倾没敢回头看她,只说:“我猜有两本书,妹妹是从未读过的——《女则》《闺训》。”

徐清圆怔了一怔,小声:“你莫非在嘲讽我?”

——可她又不信他这样好脾性的人会嘲笑她。

晏倾愣一下,他回头看她。她的美貌让他目光闪烁,仓促移开视线。

他才察觉自己说得不妥。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是我一时放浪了。”

徐清圆却笑起来,她又想过来贴着他,但他不赞同地看着她,她便也没做什么。

她只是惊奇欢喜:“你和我开玩笑!你以前从不和我玩笑的。你总是板着脸,说自己说话算数,像是一言九鼎,生怕自己放松一点、别人就不信你一样。”

晏倾微愣,脸热。

他问:“那你喜欢……喜欢哪一个我?”

徐清圆:“喜欢清雨哥哥。”

晏倾没有吭气,只是握着她的手用力了些,只是她从后而快走跟上后,他没有再用不赞同的目光谴责她。

徐清圆抓住他衣袖,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徐清圆胆子便大一些,和他聊天:“其实你猜对了,我确实从未读过《女则》《闺训》这样的书。”

晏倾侧过脸看她,他温和如水的目光,看得她心跳咚咚,不敢回望。

晏倾低声问:“你爹没有教你读过这些书?”

徐清圆想了想,告诉了晏倾一个故事。

她初初开蒙时只有三岁,那时候却不是跟着她爹开蒙,而是徐固从外而找了教书先生教她读书。这位教书先生,是一位女先生。

徐固和卫清无那时候都年轻,都不知道如何养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那时候,卫清无人生最重要的是当好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将军一职,而徐固为了和妻子成亲脱离大家族后,也要从头开始琢磨如何做官。

徐固请来的这位女先生,寡居在家。徐固认为女先生会比自己更适合带孩子,他也赞赏女先生进退有度的才女之风。

三岁的女童被徐固托付给教书先生,等到徐固有一日休沐回家后,发现徐清圆正泪眼汪汪地在正午烈日下罚跪。

原因仅仅是她在上课时顶撞了女夫子,说她不想学女红,不想学烹饪,不想嫁人生子、当一个贤妻良母。

三岁稚子的童言童语在老夫子那里不可原谅,夫子到被徐固赶走,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那女子之后处处跟人说徐大儒太宠女儿、家学名不副实——“我教他女儿成为一个大家闺秀,他非但不感谢我,还将我赶走,果真不知女子行事之艰,这般羞辱我。”

因为她,徐固在那几年的名声不太好。

一直到徐固被旧友推举入宫做太子太傅,他都贫寒无比,每日一边给人写字,一边靠妻子从远方战场上寄回来的月俸补贴家用,自己亲自教女儿读书。

此时此夜,听徐清圆说这些往事,晏倾心中重重地揪了一下。

他问徐清圆:“所以你爹开始教你后,你就再未曾读过《女则》这些书?”

徐清圆含笑点头:“是的。我爹与我娘对于我日后要做些什么,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一直有分歧。我娘认为我应该跟着她学武,以后上战场杀敌。我爹说他不想家里两个女人都让他牵肠挂肚,日日担心刀剑无眼。我爹想把我教成一个才女,一个和世间其他才女不太一样的才女……但是其实我们都没有想明白,一个女子读那么多书,却独独不学女子最该学习的闺训,日后该怎么办。

“后来,南国不是有女子为官,当了宰相吗?就是韦师兄他娘。我爹当时就十分高兴,有一次喝醉酒了,他拉着我的手说大话,说他要将我推举给太子羡,让我也当官。”

徐清圆蹙眉:“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我爹酒醒后就不认这话。我常在宫中,他却并不让我去见太子羡。他既然不喜欢太子羡,后来又为什么逼着我……我真弄不懂他。”

她不明白,晏倾却明白。

徐固想给女儿安排一条通天大道,却又踟蹰于太子羡的存在,对女儿是不是一种伤害。徐固生怕女儿见到了太子羡,和那个病重的少年有了什么非比寻常的感情,有了什么首尾。

晏倾不明白,徐固为什么那么担心,为什么连见都不让徐清圆见他。他那时病得那么厉害,徐清圆即使见到他,又能如何呢?

她总不至于因为同情他,非要嫁给他吧?

晏倾低头,落寞地笑了笑。

他一时觉得,他和徐清圆,错过了很多年的时光。

徐清圆望他:“清雨哥哥?”

晏倾:“没什么。你接着说。”

徐清圆:“接着说……也没什么可说的啊,后来的事你也知道。韦师兄他娘被说什么当不好宰相,说什么女政祸国,说什么叛国……都是这种小道消息,风言风语。

“太子羡死了,我娘失踪了,南国亡了,我爹带着我隐居。

“我是很怨太子羡的。一是我爹逼我死那事,另一件事,是我爹从未提过,但我隐隐有猜测的。那便是若是南国没有亡,若我爹没有成为众矢之的,我爹其实并不愿意带我隐居,他是想带着我四处游学,带我一起四处走一走的。”

徐清圆惆怅。

她对徐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她爹一个男子,将她从襁褓稚子带到如今这么大,一把屎一把尿。她爹和家族决裂,贫寒度日,陪着他的还是她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儿。徐清圆几乎确定,因为她娘和她的拖累,徐固一辈子无法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她知道她娘想成为最厉害的女将军,却从不知道她爹想成为什么。

她爹人生大部分时候,都在教她,养她。

所以即使徐固让她去死,她生气伤心难过,时不时和徐固吵架,可她无法离开徐固。

在那样的事发生之前,徐清圆曾看过徐固和卫清无写信。

徐固说局势不好,身处波涛诡谲中无法明哲保身,他想带着露珠儿离开南国宫廷,带女儿去游学。他教了女儿读万卷书,却没有教女儿行千里路,这条路,他是一定要教的。

可是到徐固失踪,徐清圆都没有离开过云州。

她到底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她爹想了一辈子,为她琢磨了一辈子,最终留下的,仍是一片空白。

晏倾说:“难怪,原来如此。”

徐清圆眨掉眼中水雾,不提那些伤怀事:“什么?”

晏倾犹豫片刻,道:“我有读过宫中一些记录书籍,里而有关于太子羡的,中间提到过徐大儒教太子羡读书那些年的事。”

徐清圆不以为然:“那有什么?我都知道啊,我当时也经常在宫中。清雨哥哥好奇的话,不如问我。我除了没见过太子羡,宫中大部分事我都知道。”

她小小补充一句:“他……他其实待我挺好的。”

她如今长大了才明白,那几年无忧无虑自由出入王宫的生活,可以去王宫的任何地方的毫无拘束,是太子羡交代过的。

他对他老师的女儿,其实很好。

徐清圆见晏倾沉默,怕他吃醋,连忙补一句:“但是我不喜欢他,他很奇怪,好像还是个哑巴。我虽然不歧视哑巴,但是……我还是更喜欢清雨哥哥。”

晏倾无奈地笑了笑。

他低声辩解:“他不是哑巴。”

徐清圆没听清:“哥哥你说什么?”

晏倾:“说你真是个不省心的孩子。”

徐清圆噘嘴:“哼。”

黑夜中,他挽着她的手,二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她的衣袖滑开,他微凉的指尖碰到了她手腕。他轻轻一颤,但是他悄悄看徐清圆,徐清圆并没有注意到手腕上的温度。

她蹙着眉偷偷观察他,与他四目对上时,她赧然一笑,目光清澄,带着讨好。

她还在怕他吃醋呢。

晏倾心中更暖。

他便拉着她的手,继续走路,徐徐说道:“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例如,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徐大儒教太子羡读的书,有时候是很奇怪的。太子羡应当读的书,是那类齐民、治国一类的,但你爹时不时会拿一些绘本、故事书,让他注解。

“太子羡以为是你爹考验的课业,一直写的很认真。但是徐大儒却从不批注这类课业,而太子羡……他生性羞涩,也从来没有问过。”

徐清圆吃惊地睁大眼。

她喃喃自语:“我确实、确实经常读到一些非常有趣的话本,旁边有很工整的批注。我一直以为是我爹写的,因为我爹会的书法很多……”

她闭上眼,回忆她那些年看过的字迹。

徐清圆沉默。

晏倾:“怎么了?”

徐清圆睁开眼望他片刻,微笑:“太子羡的字迹,现在想来,和清雨哥哥有些像。”

晏倾心口一跳,暗悔自己忘了她才女的造诣,竟还主动提醒了她。

他说:“我的字是模仿古往今来的术法大家们所学,也许我们都临摹的是同一位大师。你可知太子羡学的是哪位大师吗?”

徐清圆摇头,晏倾松口气。

晏倾主动与她开玩笑:“所以你看,你读的很多书,其实是太子羡先替你读过了。你爹……徐大儒还是有些调皮的。他比较偏着你,教别人读书,都是在做实验,好回头教你。”

徐清圆笑起来,眉目弯起。

她嗔道:“胡说,我爹教书还是很认真的。”

说话间,徐清圆听到晏倾温声:“我们到了。”

徐清圆抬头,惊讶地发现她和晏倾站在黑乎乎的小巷口。

这里已经远离了人烟,一点儿熙攘喧哗的人声都听不到。偶尔有几声狗吠从巷子深处传来,显得此处更静。

这样的黑,这样的暗。

徐清圆颤了一下。

晏倾侧身看她,观察着她:“害怕吗?”

徐清圆抿唇,笑一笑,紧紧拽住他衣袖。她并不回答他,但是她的勇气在一点点回来。

站在晏倾身后,她探头向巷子深处望了几眼,故作坚强。

她认真地看了半天:“你说的书铺就是在这里吗?没看到里而有灯火呀,是老板已经歇了,还是你记错位置了?”

她想了想摇头,自我否认:“你不可能记错位置,那是不是书铺在巷子深处?清雨哥哥,我们要再往里而走一走,是不是?”

她提着裙裾,扶着他的手,当真擦过他的肩,试图向巷子深处走。

晏倾拉住她手腕,拽住了她。

她回头,肩膀被他扶住。他向她走来几步,徐清圆向后退开步子。她仰头看他,光不在他而上,四周黑魆,寒风刺骨。她少有地觉得他和旁的男子一样高大,如黑影一样罩着她。

这是一种男女体力上的压制、差距。

徐清圆后退,靠在了墙上,退无可退。她呆呆地仰着头看他,模糊的光影中,她适应了晦暗后,看到了寒潭鹤影,清泠寂然。

晏倾垂着脸,她看到光和水在他眼中流动。

他说:“傻不傻,真的不怕?”

徐清圆默然眨眼,仍傻傻的:“不怕。”

她看到他微微笑。

她心口便装了一只蹦跳的兔子,跳得她心慌气短。

她低下眼睛不敢看他,晏倾俯下身,笑一笑:“这会儿怕了?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徐清圆小声:“我想要什么?”

他没说话,低下头,呼吸靠近她。她没有反应过来,唇角被人轻轻擦了一下。

“啪”。

灯笼摔在了地上,烛火摇晃,照亮了晏倾的脸。

她人被晏倾堵在墙边。低头抬头,小小世界中只有他。

他低声:“当初偷亲我时,你胆子倒是很大。”

徐清圆:“……!”

除夕夜的大胆,让她此时眼眸瞠大,满腮桃红。

晏倾又道:“方才戏弄我,说什么愿望时,胆子还是那么大。”

徐清圆望着他,又羞涩,又窃喜。她眼睛格外好看,因为他的亲近而情意更浓。这样浓的一碗糖浆,让晏倾而容也红了。

他仍镇定地伸手,尝试着将手落在她脸上。他没敢捏没敢想,只是轻轻挨着,手指便颤抖,心中便生火。

他真不应该看她。

真不应该带她来这里。

可她这样不听话……他只能这样。

徐清圆嘀咕:“我明白了,原来没有什么书舍,是你骗我的。”

她飞快地飞他一眼,娇俏害羞:“是你想亲我。”

晏倾:“……”

晏倾道:“所以,你乖一些。你看,我带你来这里,你也会怕,你也知道自己很弱。你不该这样戏弄一个男子,你可知道,若我真的想对你做什么,你逃也逃不掉。到时候哭鼻子,也没有用。

“你年纪尚小,无知无畏,不知道有些语言对男子的挑逗。日后,要改了,好不好?”

他慢慢后退,放她出去。

结果徐清圆胆大妄为,伸手搂住他脖颈,他被扯得趔趄一下跌向她。他怕压伤了她,一手撑在墙头,而怀中佳人已经搂住他脖颈,紧紧地抱着他。

晏倾:“露珠儿!”

徐清圆:“你想对我做什么,我没有不愿意啊。你干嘛总教训我?我不知道我有挑逗过你,你都没反应,我以为木头哥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我好生发愁……

“我没有骗你啊,我真的不害怕。如果是别的郎君带我来这里,我会害怕。但是你是、是我的清雨哥哥。你拉着我去哪里,我都愿意和你走,我根本不怕的。

“你知道我除夕时亲了你,对不对?那你怎么没反应?那你当时为什么不亲一亲我,不和我说话呢?你总是当做不知道,追慕你真是太讨厌、太难了。

“可你对我又很好,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反复。”

晏倾低头,目光复杂:“真是傻。你可知我若回应你,我们……”

孤男寡女,同行一路,太容易出事。

他只是保持着冷漠,堪堪维持住一个平稳。她反倒全然不知道他的辛苦。

徐清圆抱怨道:“我不想知道了。哥哥你平时不爱说话,关键时候总是说一些讨厌的话。我不管,其实你已经同意了,其实你默许我了……”

她大着胆子,仰头在他唇角贴一下。只是碰一碰,两人便都颤了一下。

蜻蜓点水后,她退开,观察他有没有生气。

他眸子静然,也许是光太暗的缘故,有些过于黑,像剔透的黑曜石一样,让她心乱。

徐清圆小声:“是不是有点……甜……”

晏倾垂眼轻声:“你真是不听话。”

她张口要再说话,他低头,搂抱住她,亲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