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介与这条街格格不入。
第二天,他来上班,一身T恤外加牛仔裤,长发用毛巾包在脑后。如今看来,这身打扮或许还是不太像样,但对比当时其他工人身上的工作服,却显得格外清爽、醒目了。
之前也提过,爸爸经营的小店是接些修房子的零散活。与其叫做工务店,倒不如说“工务组”更合适。工人们既没专门在学校学过建筑,也没拜哪个师傅学过艺。说白了,大多是些找不到工作、流落到这条街上的人,凑巧在爸爸手下开始了工作。在这里工作的人,表面说是按日计酬的土木作业人员,事实上不过是一群寻求暂时安定的人罢了。
因此,他们大都是单身。聚集在这条街上的人,大多有某些难言之隐,无法再在故乡待下去,不能再和家人一起生活。连待人友善的成田似乎都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出席女儿的结婚典礼。其他人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缘故,工人们之间反而多了一份如家人般的感情。
每天早上我准备出门上学的时候,工人们会在我家集合,然后一起去工作,傍晚六点过后回来。晚饭后他们会留下来看电视,或陪着爸爸喝上一两杯,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要说起来,也算是享受“一家团圆”的气氛吧。
最开始时,大介总是比别人早走一步,不过也许是考虑到职场上的人际关系问题,晚饭后在我家待上一阵子的次数也越发频繁。
我为此暗自高兴不已,但弟弟比我还高兴。因为大介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喜欢和小孩子一起玩。小孩子能凭本能辨别出这种人。
弟弟总是缠着大介,非要让大介看他喜欢的漫画,让大介陪他玩游戏。大介也很高兴地答应,陪他一起玩。
弟弟和大介最常玩的是桌上棒球盘。一人用发射装置射出一个和小钢珠差不多大小的球,然后另一人用固定在盘上的小球棒击球。
我家的棒球盘上有个特别的装置,能够用操纵杆使球道的一部分凹陷进去,让球变成“消失的魔球”。球不见了,不管怎么挥棒都不可能打中。但不知为何,大介却打到了那个魔球。
“为什么你能打到?”
每当必杀技魔球被打中,弟弟就很不甘心地砸着地面。
“信雄,你每次发球时都太用力了,所以球在落进魔球洞之前会跳起来一下,我就是瞄准了那个瞬间。”
大介很详细地说明了一番,但只有小学一年级的弟弟似乎无法理解。
除此之外,弟弟还和大介玩过很多其他游戏。那个时代不像现在有电子游戏,当时能玩的大多是棋类游戏或者扑克牌,而且,愿意像这样和小孩子一起玩的大人几乎不存在(也可能只是我家才这样吧!),所以弟弟简直快活得都要飞上天了。
我也非常喜欢大介。但这种喜欢和弟弟的喜欢又略有不同。光是看着大介的笑容,我就觉得耳朵发烫,要是他从正面看着我,我更会害羞地撇开视线。晚上躺在被窝里想起大介时,我的胸部会开始肿胀,隐隐约约感觉到一团火焰正在燃烧。
没错,那就是我的初恋。
“喂,小世。”
有天吃过饭,我正在厨房里面帮忙收拾,大介进来了。妈妈当时正在客厅和爸爸、工人们聊天,厨房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听信雄君说,你好像有个很有趣的东西。”
我立刻明白他在说妖精生物。只要是亲近的人,不管什么秘密都会告诉对方,这是小孩子的通性。
“能给我看看吗?”
老实说,我好几次想把妖精生物拿给大介看。而之所以一直没那么做,是因为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抵触情绪。
即使妈妈和弟弟知道妖精生物的存在,我也继续着那个游戏。
放暑假后,自由的时间变多了,我几乎每天都把那个温暖湿润的生物放在手心中。有时放在手腕上,甚至,撩起裙子,放在腿上。
我知道那种感觉难以启齿,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更不可以告诉别人。所以,要将这样的东西拿给大介看,让我觉得十分害臊。
但是,既然他提起了,我自然不可能拒绝。我从房间里拿来瓶子,递给大介。
“啊!好稀奇的水母。”
看到妖精生物的大介,眼中像孩子般闪耀着光芒,他把瓶子转来转去地看,又摇了摇。
“其实不是水母啦。”
我把如何得到这个生物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大介。不知为何,我觉得要是告诉妈妈,肯定会遭到嘲笑,但大介会相信我。
“妖精生物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以前我的确没见过呢。”如我所料,大介没有嘲笑我,“在砂糖水里就能生活,听起来不是一般的生物!这上面的花纹,看上去像张脸啊!或许真是魔法师变出来的呢!”大介说着微笑起来。
连我都不相信的话,他也装作深信不疑的样子,这种温柔实在叫我开心。
“但为什么把它装在这么小的瓶子里养呢?看起来好可怜呢。”大介翻来覆去地看着瓶子,一边说。
“要是装到大瓶子里,它就会一下子长得跟罐子一样大。”
“是吗?这么一说,反而更让人想试试呢。”
大介这么说时,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和同班的那些男生没什么区别。
“比如说,要是放在像澡盆那么大的水缸里,会长成多大呢?装在二十五米的游泳池里的话,是否会变得像鲸鱼一样呢?要是放到海里,也许能变成哥斯拉那样吧。”
我想象着自己坐在如同大象般大的妖精生物上。要是真能这样该多好呀。
但要是养这么大,会引发许多麻烦,连游戏也不能玩了。高架桥下的男人曾经反复警告过我这点,所以我想还是不要冒险比较好。
“小世,要不我们试试看?”
不知为何,大介对此很来劲。现在回想起来,那就和唆使小孩子抽烟、喝酒一样,都是大人戏弄小孩的心态。
“要是长得太大,马上放回这瓶子里不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恍然大悟。如果是瓶子的大小决定它的身体大小,那再把它放回小瓶子里,它不就会缩小了吗?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呢?
我立刻翻出母亲闲置的大号咖啡罐子,洗干净后,将妖精生物放了进去。它一下子变成以前的两倍大。我还请大介用锥子在盖子上扎了很多通气孔。
就像高兴地搬到宽敞的新家一般,妖精生物快活地游动着。动作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灵巧,美丽的珍珠色里层和那张脸一次又一次地展现出来。
“还是宽敞些比较开心吧。”
大介和我一同凑在瓶子前,脸颊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一转头,差点碰到他的唇,我突然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