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周为,楚哲在屋内小憩了一会儿,邹伯进来给他换药。
哪怕屋外太阳当头,屋中的光线也极为暗沉,楚哲向来不喜白日的光亮,不仅将门窗紧闭,连帘子也拉得严严实实。
邹伯在案上燃了一盏烛火,依着那一豆光亮,为主子一点点松掉背上的绷带,“哎哟,得亏世子身体底子好,才过去两三日,这伤就收了势,再换两次药估计就得痊愈了。”
“辛苦邹伯了。”楚哲立体的五官被昏暗的烛火映着,愈加显得英气逼人。
“老奴惭愧,要说辛苦,姨娘倒是真辛苦了,世子昏迷在床的这两日,可都是姨娘没日没夜地照顾着,世子醒来后她也没顾得上休息,这不又……又罚跪了……”
楚哲沉默不语,直到邹伯给他换好了药,重新缠上绷带后,他才斜靠在太师椅上不紧不慢地开口:“让她们回屋吧,别跪了。”
邹伯面色一喜:“哎,老奴这就让姨娘休息去。”说着端起托盘往屋外走。
“等等。”楚哲突然唤住他。
邹伯一愣,“世子还有何吩咐?”
楚哲在昏暗的烛火下静默了片刻,好似欲言又止,抿了抿唇后终于开口:“若是……她们膝盖跪伤了,可将库房的伤药给她们拿去一些。”
“老奴知道了。”邹伯面上的喜色更盛,蹬着那条瘸腿很快出了屋。
姜欣然从地上起来时整条腿都麻了,踉跄了几下,谢过了邹伯后,这才与玉儿相互搀着回了东厢房。
两人跪了大半天,也没进饮食,早已是饥肠辘辘,所幸后厨的婆子来得及时,提了几个大食盒,端出的菜肴摆满了案桌。
主仆二人饱饱地吃了一顿,又给跪得淤青的膝盖涂了伤药,便各自回屋小憩。
次日未时,楚哲突然出现在东厢房外的门廊下。
丁秋生站在门外传唤:“姨娘,世子过来了,您可在屋内?”
正歪在床上午睡的姜欣然一听大骇,霎时清醒,“嗖”的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玉儿也闻声从隔壁跑进屋子,慌慌张张地问:“姑娘,可是世子来咱们屋了?”
姜欣然点头,看了一眼摆在屋内的花花草草,飞速趿鞋下床,“赶紧将这些移到里屋去,不能再让楚世子看到这些花草。”
玉儿得了令,脚下生风地将花草一盆盆往里屋搬,姜欣然也跟在一侧帮忙。
“姨娘,您可在屋内?”仍是丁秋生的声音。
“哎,在呢,奴刚睡了醒来,正在更衣梳发,还请世子稍等等。”姜欣然嘴里大声应着,手边仍不停地搬着花草。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东厢房的门终于开了,楚哲一袭白袍,在门外长身而立,面色冷峻,桃花眼里覆着重重乌云。
“让世子久等,是奴错了。”姜欣然侧身站在门口,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
楚哲斜睨了她一眼,没吭声,提起长腿入得屋内,坐到了案桌旁的官帽椅上。
玉儿赶忙为他倒上茶水。
楚哲状似无意地在屋内环视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到姜欣然身上,直愣愣地打量她又黑又圆的眼眸,周为说她的眼眸尤为最美,他好奇究竟是怎么美的。
姜欣然感知到了他的目光,心头疑惑,抬眼看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相撞,又飞速地弹开。
她绞着手中的帕子,心下惶惶:“不知世子今日过来,是有何事要吩咐奴。”
楚哲将手臂搁在椅子扶手上,一边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一边慢悠悠地开口:“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买你回来的意图早前已与你道明,咱们眼下除了主奴关系,也还有一层契约关系在,此类关系最讲究的便是……互不相欠。”
他说着顿了顿:“这次去侯府你表现不错,且还被本世子牵过手,扶过腰,还……同床共枕过,男女本授受不亲,这也算是本世子对你的冒犯,今日便折算八十两纹银与你,当是两相抵消。”说完便朝丁秋生看了一眼。
丁秋生会意,立马掏出一袋银子,放在了案桌上。
玉儿本听得一头雾水,见到银子眼前一亮,她们在菜市卖几年鱼怕也挣不到这么多银子,立马上前要替主子收着,却被姜欣然一把拉住。
“这银子,还请世子收回去。”姜欣然心里憋着一口气,这么给她算银钱,当她是妓子吗?
楚哲仿佛不可置信,不解地看着姜欣然:“你不要这银子?”
“是,奴不要。”
“为何?”
姜欣然垂首作答:“奴觉得,世子既已向家父付过一百两银子,奴便已是世子的人,便有义务按世子的旨意行事,何况世子已答应一年之后会给奴足够的银子安身,再另收世子的银钱,多有不妥。”
哪怕心底涌动着不快,她也将话说得格外委婉。
偏偏楚世子心里也涌动着更深的不快,见她这两日辛苦,又受了罚,好心好意给她点儿银子,她竟还要拒之门外。
“不要就不要吧。”他“嗖”的一声从官帽椅上起身,沉声吩咐道:“丁秋生,收起来。”
丁秋生满脸尴尬地将案桌上那袋银子重新拿了回去。
楚哲面上罩着一层瓷白的冷光,提起长腿就朝门外走,“世子。”姜欣然急切地唤住他。
他步子一顿,回头看她,门口的光照过来,在他身上染上一层光晕,照得他的侧脸恍如鬼斧神工,英气逼人。
“还有何事?”他答得淡漠,那淡漠里却也蕴着一份矜贵。
姜欣然攥紧手里的帕子,款款行至他身侧,福了福身:“奴有一事想请世子帮忙。”
她仍不确定眼下是否是开口求他的最好时机,但既然他能给她银子,必然是对她有着某种歉意吧,她得抓住他此时的歉意,为姑父姑母搏得一线生机。
“说。”
“奴的姑父一家前段日子出事了,姑父叫孟平之,乃大理寺丞,因被大理寺受贿案牵连,现在一家三口皆被关在狱中,今日奴听到找您的那位公子说,他正是此案的侦办人,所以奴就想着,世子能不能去问问那位公子案情的进展,还……能不能通个人情,让奴去狱中看望姑父他们?”姜欣然说完便满面期待地看着他。
楚哲将高大的身体转向她,嘴角浮出一抹冷笑:“姜欣然,你到底是想求我,还是想求那位公子?”
姜欣然一懵,“求……求世子。”
“不帮。”楚哲拒绝得干脆,说完转身便出了东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