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在岛上待了四天,恢复体力。逐渐地,记忆中那些他所目睹的场景不再那么鲜活,他紧绷的精神状态也慢慢平复下来。第五天早上,他又起航了,西边吹来微风,正适合他的独木舟航行,他朝着正南的方向前进。他判断自己现在位处英伦湖的最东边,朝南航行,不久他就能达到再次转向东方的湖岸。风和煦地吹着,尖尖的船头破浪前进,轻盈的水花不时地溅到他脸上。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只有盘旋中的燕子和雨燕。水面上几只野鸭让开道来,船驰了过去。
出发两小时后,风带来一团迷雾,轻柔地笼罩在水面之上,瞬间,视线就模糊起来。太阳也若隐若现。迷雾有温热的感觉,也不觉得湿润。五分钟后,他穿出了迷雾,再次出现在灿烂的阳光之下。夏天英伦湖上经常出现这种干燥温热的迷雾,据说预兆天气持续晴好。
菲利克斯刻意远离湖中的大陆,上面全是山丘树林,周边有一两个小岛。现在他看到很远的地方,在他的右手边,出现了一排山脉,菲利克斯判断应该是英伦湖的南岸,而他正朝着湖湾前进。到底是该改变航向去山那边,还是继续沿着湖岸行驶呢?他内心斗争了一下。可是只有一直顺着湖岸前进,才能说得上是环湖航行呀,他必须去看一看这个大湖湾。因此他继续朝南航行。
临近中午的时候,风力增大了,独木舟飞速前进。他又有两次穿过熟悉的迷雾。眼前没有小岛,有的只是岸边低矮的白垩岩壁。岩壁下面水应该很深,划过去不会有危险,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后,菲利克斯改变航向,靠近岸边,观察岸上的情况。岩壁边上就是起伏的山丘,生长着一片片的树林,但是他没有看到有人居住的痕迹,没有炊烟,没有船,也没有房子。湖水卷起波浪,拍打着岸壁,波浪并不大,可还是听得到哗哗的声音。他看到岩壁上空,一只尾部分叉的鸢,正在奋力高飞。
紧接着他又钻进了一团迷雾当中,如果非要比较的话,这团迷雾要浓一些,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这团迷雾看上去就像是水面上盖了一朵巨大的云彩,覆盖的范围比前几次经历的都要广。突然,船猛地停住了,他一个趔趄,跪在了船底,桅杆折了,接着他听到了木头裂开的声音。一站起来,菲利克斯就无比懊恼地看到独木舟纵向裂开了一条缝,水从缝里灌了进来。全靠着舷外浮材的横梁,船才没有完全裂开。他撞上了白垩湖底上的一块锋利的大燧石,锋利的石头就像是一把斧子,破开了独木舟的杨木船底。航行结束了,现在只需稍稍用力一拉,独木舟就会一分为二,要是湖水把它冲刷上岸,那肯定也是装满了水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迷雾移开,他一个人待在艳阳之下,船触礁了。
菲利克斯这才看到,这片水域里悬浮着细小的白垩颗粒,呈现出白色。他拍打船桨,听听回声,水深不过几英寸。他全速驶向了一块暗礁。人倒是没有什么危险,离湖岸只有不到两百码的距离,看水的样子,这一路过去应该都很浅。但是他的独木舟,费了这么多功夫造出的独木舟,带着他航行了这么远的独木舟,毁掉了。没办法修好了,他怀疑即使在家里,有奥利佛帮着他,怕也是修不好了。他没法再航行了,没办法,只好上岸步行。如果风再大一些,在波浪的冲击下,船很快就会四分五裂。
菲利克斯心情沉重地拿起他的船桨,离开了独木舟。他一路走,一路用船桨在前面探测水深,如他预料,他徒步就走上了岸,水最深的地方也不过漫到他的膝盖。还算是幸运了,他的东西没有损失,都搬上了岸。他把工具和手稿塞进一块皮革里。船里所有的东西都搬上岸后,他坐在岩壁下面,神色黯然,水面上,船帆还挂在折损的桅杆上,在微风中,无谓地飘动着。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回过神来,开始工作,他面无表情地把弩弓、猎人皮革、工具还有手稿都埋在了一堆鹅卵石下面。他倒是愿意把东西藏在岩壁上面的林子里,可是岩壁虽然不高,却垂直挺立,爬不上去。目前他能做到的也就只能是堆上鹅卵石把东西埋起来了。他打算找到上岩壁的路后就回来拿东西。接着他就出发了,只拿了弓箭。
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上岩壁的路。他不停地走,累得精疲力竭,左手边的岩壁就像一堵墙,上不去。休息一个小时后,他又开始搜索。太阳西沉,他突然发现岩壁上有一条豁口,一块草地顺着豁口延伸到了岸边。时间已经晚了,他也太疲惫了,不想回去拿东西。吃了点食物,就想睡觉。可是失去独木舟的刺激,之后又走了这么长的路,也没有好好吃上东西,他焦躁不安。虽然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也不想走远了。时间过得真慢呀,太阳落下了,风停了,又过了漫长的时间,星星出现了,但是他还是睡不着。他躺在草地斜坡上的一棵橡树下,晚上一点也不凉,甚至有些闷热,他也不需要盖毯子,但是还是睡不着。天就快亮了,这个季节,天总是很早就亮了,背对着那棵树,他终于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大白天,看到面前站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柄长矛,他吓了一跳。
菲利克斯一跃而起,本能地把手放到了猎刀上,但是他立马就看出这个人没有恶意,这个人靠着长矛柄站在那儿,而且,如果真的想害他的话,早就趁着他睡觉把他戳死了。他们互相盯着看了一下。眼前的这个陌生人穿着一件长至膝盖的束腰短袖上衣,戴着一顶草帽。他身材高大魁梧,只有一件武器,就是比他高出一倍的长矛。长长的胡须垂到了胸膛上。他说一口方言,菲利克斯听不懂。菲利克斯友好地伸出手去,这个人一把握住,然后又说开了。菲利克斯想解释一下自己触礁的事,突然他听到了这个人说的一个词,这让他想起了在家时附近山坡上牧羊人用的很特别的方言。
菲利克斯就用那种方言说话,这个人总算听懂了些,而且听到菲利克斯用牧羊人的方言说话,他更友好了。慢慢地他们交流起来就更容易了,这个人也是从菲利克斯来的那条路过来的,看到了触礁的独木舟。菲利克斯了解到他是个牧羊人,是个前哨,来看看路上有没有敌人。他所在的部落正赶着羊群前进,避开了挡道的陡峭的山坡和树林,选择了岩壁下平稳开阔的湖岸,他们当然知道菲利克斯发现的那条豁口。两人正说着话,菲利克斯看到了羊群经过时扬起的灰尘,它们转过岩壁上突出来的扶壁,朝这边过来了。
牧羊人解释说他们只是在晚上和清晨赶路,白天太热。商量好的休息地点就在附近,他必须去看看是否安全。菲利克斯同他一道过去,发现林子里有一处山边峡谷,长满了草,还有一眼山泉。牧羊人扔掉手里的长矛,用石头、燧石还有草皮拦截泉水,修起一个小小的水池,方便羊群饮水。菲利克斯也帮着牧羊人干,很快水位就上来了。
可不能让羊群一拥而上地来饮水,羊群被分成大约五十只一队,每队都有牧羊人和牧羊犬看着,这样就不会乱成一团,而且每只羊都能喝到水。大约有二十队羊,八十只奶牛,另外还有些山羊。牧羊人没有马,他们的包裹都是驴子驮着。
所有的牲口都喝上了水后,女人们点燃了几堆篝火,虽说是女人,可是在体形和硬朗程度上,她们和男人也没有什么差别。所有的事情都做完后,大家聚在菲利克斯旁边听他讲他的经历。发现菲利克斯饥肠辘辘,他们又立刻到包裹里拿吃的。有一点黑面包,很多的奶酪和黄油,晒干的牛舌肉,还有一壶壶的蜂蜜酒,盛情地让他多吃点,这些好客的牧羊人给他吃这么多东西,菲利克斯连五分之一都吃不下。无以为报,菲利克斯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币,他从古城里拿出来的金币,递给了牧羊人。
牧羊人笑了起来,对菲利克斯说这东西对他们没有价值;金币在他们手中传递,每个人都看了看,菲利克斯注意到他们开始奇怪地打量自己。金币熏得漆黑,他们猜到了菲利克斯是从哪儿搞到的。他们中的一个人指了指自己的鞋,看起来像是火烤过一样,黑乎乎的。整个露营地的人都非常地惊异好奇,催着菲利克斯讲讲自己的经历。语言还是不利索,菲利克斯给大家讲了自己在古城遗址的经历,牧羊人听着,不断地发出惊叹,不断地提问,激动地议论。菲利克斯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们,只有钻石的事情没有说。
明显可以感觉到牧羊人的态度发生了变化。最开始他们非常热情,现在他们对菲利克斯很尊重,简直是肃然起敬。族里的老人,还有他们的族长,从服饰上是区别不出来的,对菲利克斯也是礼遇有加,非常尊重。大人把小孩带到他面前来看看,甚至伸手摸他。他们惊奇万分,居然有人能逃脱那些魔障雾气,肯定是神的介入才让菲利克斯幸免于难。他们带着几分迷信的敬畏仰慕他,邀请他留下来,号令全族。
菲利克斯婉拒了号令全族的请求,但是他很乐意留下来,至少是乐意留下来和他们待上一段时间。他说自己在鹅卵石下埋了东西,然后就要起身去取,可是牧羊人哪里肯让他去。立刻就有两个人要出发去拿。菲利克斯给他们说明了东西的方位,那两个人觉得要找到东西,一点问题都没有,特别是因为没有刮风,所以独木舟应该还在那儿,可以给他们指明方向。接下来整天,牧羊人的部落都待在绿草茵茵的峡谷,整夜的奔波,他们要好好休息一下。牧羊人不停地提问,搞得菲利克斯筋疲力尽,但是他还是尽可能详尽地做了回答。他们这样友好,菲利克斯很感激,所以尽可能地满足他们。他们拿着他的弓,箭也拿去看了,箭袋里空空如也,有二十个人手里拿着他的箭细看。菲利克斯拉弓射箭,站在差不多三百码远的地方射中了一棵树,众人惊讶不已。
虽然也知道弓箭,但是除了射程很近的情况,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菲利克斯这样的箭术。他们自己用的武器只限于长矛和刀子。一个女人在一棵倒下的树边砍树枝,树枝已经干燥,当柴烧不错。菲利克斯看到了,立刻走上去,从她手里拿过斧头,一会儿就砍了一捆,还替她背了回去。作为贵族,他不能眼见着女人如此劳作。这是他根深蒂固的观念,如果自己袖手旁观地话,他会深以为耻的。那个女人在一旁看着,目瞪口呆,要知道,在这些粗野的部落里,女人就是当牛做马的命。
完全是无心之举,就一天的时间,菲利克斯就赢得了部落里最有力量的两派人的好感,族长和女人。他拒绝号令全族,族长很满意,全然没有了可能的敌意。帮着砍柴,还亲自运回去,这就赢得了所有女人的芳心。她们干活儿,事实上也没有觉得受到压迫,但是有人帮着干,还是很高兴的事。
两个去拿菲利克斯宝藏的人直到第二天早饭的时候才回来。他们走进营地,两个人的长矛都染得鲜红,还在往下滴血。菲利克斯一看到血就晕了过去。很快他就醒过来了,但是他受不了长矛染血的样子,牧羊人就把长矛拿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伊维斯的围城之战,血流遍地,他看够了,一看到血他就想到战争的种种狰狞,战争的兴奋丝毫不能减轻它带来的恐惧。
这两个牧羊人被吉卜赛人盯上了,他们不得不绕路逃走。他们爬到树上躲了起来,跟踪他们的吉卜赛人打树下经过时,他们刺出长矛,把敌人戳死了。这些牧羊人,还有那些和他们有联系的部落,世世代代和吉卜赛人都是宿敌。他们不断地迁徙,吉卜赛人跟踪他们走过一片片的牧场,杀死掉队的人,毁掉他们的羊群,偷走他们的牛羊,有时还摧毁整个部落。最近他们之间冲突不断,而且越来越血腥。
吉卜赛人骑马,马匹虽小,可是非常敏捷,这一方面他们占有优势。可是另一方面,牧羊人块头大,力气大,如果围成一圈严阵以待,吉卜赛人冲过来想要击败他们也不可能。牧羊人通常都是围成一圈来迎敌。吉卜赛人冲到人墙边上,扔出飞镖,然后就撤退,他们的标枪杀死了很多牧羊人。如果不围成人墙,吉卜赛人骑马而来,他们就会死在马蹄下,如果围成一圈,虽然有人伤亡,但是大多数人就能活下来。牧羊人和吉卜赛人很少有面对面的厮杀。吉卜赛人都是候机而动,突发袭击,然后牧羊人又报复反攻,战争没完没了地继续着。无一例外,所有的牧羊人部落都有哨兵,还要派出前哨去看看道路上有无吉卜赛人埋伏。从小就在腥风血雨中成长,他们不明白菲利克斯怎么会如此敏感。
他们笑了起来,爱抚他,就像他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这让他非常恼怒,他感到被羞辱了,他想重振雄风。他就是要和他们待上一段时间,没有什么诱惑可以让他离开,他要向他们证明自己。这件事情发生在清晨,太阳刚升起不久,六月末太阳总是很早就升起来了。整个营地的人就等着那两个人回来呢,他们一出现,大家就准备出发了。那个上午羊群没能走上多远,天气非常晴朗,温度迅速升了起来,羊群很快就乏了。菲利克斯同前哨一起走在前面,手里拿着弓箭,很想遭遇到吉卜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