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水道一下子变窄了,宽度只有半英里多一点,不过狭窄的水道延伸不远又渐渐变宽了。两边的海岸起初还靠得那么近,船只驶过,海岸迅速往后退去,眼下起码隔了两英里的距离。商船奋力划动着船桨,驶过了那段狭窄的水道,但是船开得很慢,在菲利克斯看来,似乎开得很吃力。此刻商船离他大概有一英里半远了,靠近海峡东边的海口。菲利克斯注视着商船,看到那横帆又升了起来,这说明那儿的山丘不再把风阻隔在外了。进入开阔的英伦湖后,商船改变了航向,顺着北方大陆的走向,朝东北偏北的方向驶去。
菲利克斯的视线越过英伦湖,往东边望去,他看到一片广袤无垠、清美秀丽的水域,水中没有任何岛屿或阻隔,水天相接,直至地平线。南北两侧的陆地向远方延伸而去,边上照常环绕着几座小岛和浅滩,船只常常在湖岸与其间穿梭往来。对于这片开阔的水域,菲利克斯早就有所耳闻,于是打算驾船去这片水域好好探索一番,可这会儿夕阳西下,他琢磨着还是等到天亮再动身,这样就有一整天的时间探索了。在此期间,还要划船穿过海峡,在最远那头的小岛上把独木舟拖上岸,待到明日一早再出发。
菲利克斯转身朝西边望去,又惊讶地发现了第二条海峡,这条海峡快要延伸到他站立的山丘脚下,但就此到了尽头,并没有和第一条海峡相连。这条海峡的入口很隐蔽,这会儿看去,是被一座岛屿藏住了,想必那天中午划船经过的就是那儿。比起第一条海峡的入口处那芦苇丛生又平坦的海岸,他似乎更熟悉这第二条与外界不相通的海峡,他现在认出来了,原来是他之前徒步穿过树林最终到达的地方。当时他根本没有发现那条正宗的海峡,而是坐在那唬人的海峡入口处,心里思量着这就是把大陆分隔开的海峡。如今他豁然开朗,终于明白了人们为什么在这种事情上这么容易被表象所蒙骗。
不过这也让菲利克斯更加坚信这杳无人烟、无人问津的地方是如此意义非凡。这条海峡好像是一条故意挖掘出来的运河,从后方的英伦湖给这里的堡垒运来食物和物资,以防前方通道被敌舰和敌军封锁。如果在菲利克斯所站的地方附近建一座城堡,必定能统率整条海峡。这样一来确实无法把箭射过去,不过船只在城堡的庇护下可以占据这条水道,还能用漂浮栏障尽可能地阻挡外界的入侵。从北边过来的入侵者必须先穿过这里。多年来人们普遍有种感觉,总有一天有人会这么做。构筑堡垒对于抵御敌人入侵、保卫自己的土地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占领这条海峡的人就能掌控英伦湖的军事要地,还能掌控散布于海峡两岸的各个王国和共和国,即便不能掌控,起码也能在这些势力之间加以制衡。没有统率者的允许,任何船只不得通过此地。这最为明显地说明了一点,那些小心眼的国王和他们的政治家眼界极为狭隘,见识极为短浅,国王只关心自己辖区的边境的安全,政治家一天到晚为一块栅栏围起来的弹丸之地或一个小小的爵位操心费神,争个你死我活,却对眼前这唾手可得的大片帝国江山熟视无睹。
如果像他设想的一样在海峡上建立这么个城堡,而它的统治者还拥有战舰,这些战舰就能藏匿于这防风的第二条海峡之中,时刻准备出击,攻打敌人的侧翼。菲利克斯在思考这些有利因素的同时,总禁不住想到自己曾坐在这第二条海峡的入口处异想天开,以为这就是那条正宗的海峡。他的心里冒出这样的疑问:如果自己那么容易就被这实实在在的大家伙、彻头彻尾的自然物质所蒙蔽,那么自己先前的想法会不会也是一派胡言;如果经过验证,这些想法会不会毫无效果;会不会整个世界是对的,而他是错的。
菲利克斯的思维非常清晰,能想到方方面面,而正因为这样,他最灵敏的感觉常常因此受到阻碍和克制,可以说在他站着静静思考的时候尤为如此。一旦陷入幻想,他微妙的思维便会死死地缠住他,而只要行动起来,他便总是无往不利。只有付诸行动才能激励他做出决定。他从山上爬了下来,吃了点东西,随即又上了独木舟。海峡里那最窄的水道中的水流如此强劲,同样几英里的路,他足足划了两个小时。
划出这条海峡后,他扬起了帆,直接朝着差不多正对着海峡入口正对面的岛屿进发。然而,就在他以较快的速度接近岛屿时,突然小舟好像被下面的一股力量抓住无法前行。他马上意识到船开到了软泥地里,他立刻跳起来想把帆降下来,可还没等他降下帆,小舟就陷在了软泥岸边,小舟刚停住,后面的浪花打过来,朝船尾里灌了进来。幸好浪头不大,在离岸边一英里多的地方拍打过来,可几分钟过去船上也进了不少的水,一部分食物就这么泡汤了,船尾里一些松散的东西也都浮在了水面上。
菲利克斯生怕船里浸满了水,因为此刻他意识到自己忘了带任何舀水的工具。有些东西总是被人遗落。他把帆降下来了(以免船桅被风吹断),然后又把那根较长的桨用作活动的舵,尽力想把小舟推回水中。小舟刚刚在黏土上划行已经费了很大的劲,眼下黏土的阻力太大了,再加上菲利克斯的体重,他实在没法将它推回水中。他越是用木桨往黏土上推,木桨往泥土中就陷得越深,这样一来,就没有可以施力的地方了。他挣扎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心里开始担心此次航行怕是要就此终结了。
片刻生出的智谋,足以胜过十个大汉的蛮力,此刻他想到,减轻船体的重量才是当务之急。船上没什么货物或压舱物可以扔出去。他自己是唯一的重物。他马上脱下衣服,从船头下了船,双手抓着艏柱。他的双脚深深地陷入了软泥之中。他感觉自己一旦松手,就会被这细腻的黏土形成的流沙慢慢吞进去。不过,他快速地移动脚步,居然推动了小舟。菲利克斯刚下船,小舟就明显地浮了上来。尽管他双手扶在船头上,他的身体还是在水中显得更轻。他挣扎着把小舟往前推,往前挪,可以说完全凭借自己的推力让小舟慢慢退回水里,因为他的脚无法在软泥中找到支撑点。
一阵波浪打过来又把小舟推到了原来的位置,他刚刚的功夫全白费了。还好,当他体力迅速下降的时候,小舟及时地移动了起来。感觉到身下的水越来越深,他也高兴了起来。然而,就当他竭力要从船头跳进小舟,他刚停下推动小船,几个浪头过来又让他的功夫泡汤了,他只得重来一遍。这一回他又思考了一番,在他试图上船之前,他把小舟横过来,让舷外撑架顺着风。当小舟尖锐的船头和圆形的龙骨直对着软泥岸边撞上去,会很快地顺势而上。相反,将小舟横过来后,横侧面的阻力更大,即便浪头把它推上岸,小舟很快就会停住。菲利克斯以最快的速度爬上了船(在水中很难上船,因为身体在水中感觉很重),然后他拿起木桨,还没顾上穿衣服,就匆匆划了出去。
他朝大陆往回划了四分之一英里后才停下来擦干身子,穿上部分的衣服。独木舟里有几个地方还浸满了水,所以没必要穿上所有的衣服。在费尽全力后终于能休息片刻了,他回头看去,此刻从湖水的颜色和大概的表象看来,这些浅滩延伸得很远,把海峡入口的岛屿围了起来,这样一来,船只无法以直线方式进入或通过,只能转向北边或南边,直到绕过这些浅滩。菲利克斯生怕一不小心又搁浅在另一个岛屿上,太阳正在落山,他只能朝大陆方向又划了回去。小舟顺流而下,很快便回到了大陆。
他尽力将独木舟拉上陆地,离水边越远越好。其实这儿不适合停泊,因为地下是白垩,被浪水冲进洞穴中,布满了尖尖角角的打火石。要是风只在海面刮的话还不打紧,可要是从东边刮过来,那独木舟很可能会受到严重的损坏。岸边二十码之内长满了榛树,再过去的陆地就变高了,被低矮的白蜡树裹住了,白蜡树的树枝因为暴风雨的影响长得非常短小,说明这里饱受春日里东风的侵袭。从西南吹来的风则被远处的群山挡了下来。菲利克斯感到筋疲力尽,他动都不想动,只管躺在绿草稀疏的地上休息,一躺就是好一会儿。不过,休息了一个小时后,他又恢复了精神。
他捡了些干树枝(白蜡树下有很多),在钢棒上摩擦着打火石,点燃了柴火,很快就生起了火。其实没必要生火取暖,六月的晚上天气暖和,生火不过是猎人的本能。晚上扎营的时候,除非你怀疑附近有丛林蛮人,不然猎人总会生火,一来是为了烧饭,二来,主要是想营造家的感觉。有炉床的地方就有家,无论周遭有没有墙壁。一个地方只要有发红的余烬就不是荒凉之地,就有了人类的气息。菲利克斯没有任何需要烹煮的东西。他从小舟中拿出一张牛皮铺在了地上。
一张充分风干的牛皮是每一位猎人首先要拥有的东西——牛皮能抵御湿寒。再用一张牛皮,下面用三根插在地上的短杆子撑住(两根杆子支在前面,顶部交叉,呈叉状,用牛皮带子绑住,第三根杆子支在上面),这样就能抵挡住最大的暴雨。这种小帐篷总是背风而立。菲利克斯没有搭起第二张牛皮,这天晚上天气舒适怡人,不需要搭这种小帐篷,盖上披风就够了。柴火时不时地噼啪作响,火烧得很旺,他离篝火的距离够远,不会觉得热得不舒服。
四周的白蜡树上画眉鸟在叽叽喳喳地鸣唱,还有杜鹃在啼叫,棕柳莺也啁啾个不停。菲利克斯的眼前是一片宽阔的水域,从这儿望去,视线越过几座低矮的岛屿,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天边的一抹云彩被晚霞染成了红色,夕阳落山,云彩也渐渐黯然失色。他慵懒地往后躺了下来,什么也不去想了,每每在下了特别大的功夫后他都会这么做。他就这么躺着,直到暮色渐浓,火堆快燃尽了,星星也冒了出来,提醒他夜幕降临了。于是他起身往火堆里又扔了些柴火,把披风、木箱和宽刺矛从小舟里拿了出来。他用牛皮的一角盖住了木箱,用披风裹着身子,把脸严实地遮住了,好挡住的露水的湿气。然后又用牛皮垂下的部分盖住了腿脚,他伸直了身体,渐渐睡着了,身旁放着那柄宽刺矛。
丛林蛮人可能会冒出来,但可能性不大。森林的小路边上比这儿危险得多,那些野人会埋伏在路边等着旅行者经过,虎视眈眈地准备伏击过路人,但他们没法预知菲利克斯晚上会在哪儿休息。要是哪个野人看到划动的小舟,要是哪个碰巧撞见他露宿的地方,那他便死定了。这一点他心里一清二楚,但这种地方没什么可抢的,所以那些蛮人铁定不可能出没于此,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更何况今天是到不了岛上了,他也别无选择。他累得不行了,要说有危险,也早给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