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景浔正在跟旁边的一位年长的僧人说话,看见萧灼眼中却似并没有多少惊讶。旁边的僧人不知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笑着双手合十朝二人微微一礼,转身去了偏殿。

萧灼目送那僧人离去,眼神回到景浔身上,微福了福身,“这么巧,浔世子也来上香?”

这人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不像是私下里经常光顾寺庙的人。

景浔走下两步台阶,声音和煦道:“闲来无事,便来求个清静。”

随着景浔的走近,萧灼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到他的衣服上。

方才离得远,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或许只是颜色样式相近的一件衣服,现在凑近了看,她才确定这真的是同一件。

因为左边袖子下那一道明显的褶皱,就是她自己的杰作。

诚然,侯府里是有专门的洗衣房的,里头的下人平时负责全府中人衣物的清洗。

萧灼原本也想直接将衣服一并送去,可是一来那天经萧肃说了那话后,也提醒了她。而且洗衣房的下人们最是嘴碎,看到其华轩送来的衣服里有男子衣物,可不会管什么具体原因,一传十十传百,指不定会被传成什么不好的话。二来景浔的身份在那儿,要是给洗坏了,那可就完了。

萧灼思来想去,反正这衣服上也只是沾了一些灰,索性自己打了水搓了一通。

可惜她只考虑到了别人失手的可能,却没有考虑到自己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又怎么会洗衣服这种高难度的事。

景浔的身份,衣裳的料子都是及其上等的,好看,但是脆弱,一番下来,衣裳上的灰尘是没了,可是褶皱却是怎么也抹不平了。唯一庆幸的是,大多在袖子里侧,不易发现。

萧灼硬着头皮将衣裳给人送了回去,心里其实并不太觉着会被发现。毕竟勋贵人家一件衣服只穿一次的大有人在,景浔一看就是个讲究的。当时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萧灼后来觉着应该是心里不大高兴又不好表现,所以随口一说,就算她还回去也不会再穿了。

这么想着,萧灼心里才松了口气,万万没想到,竟然翻车的这么快。

萧灼盯着那一小处翻出来的褶皱,差点从脸红到脖子根。不用说,发现是肯定得了。

萧灼盯着景浔的衣服盯的太过专注,景浔也顺着萧灼的眼神移回自己身上,眼底眸光微动。

“怎么了?”景浔出声道,尾音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扬。

这声疑问将萧灼的思绪猛地拉回,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景浔语气里的那一丝轻快,而是后知后觉自己又一次如第一次那样,直直盯着人看个不停,羞的简直将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每次只有她和景浔两个人的时候,她都会失态,真是丢死人了。

萧灼干笑两声,随即端正态度:“无事,只是这衣服,下人毛手毛脚的,怕是净洗的不如世子府上利落,”既然已经被发现,还是得主动道歉赔礼才好。

却没想到景浔低下头看了一眼,轻飘飘来了句:“无事,挺好的。”

萧灼一愣,认真的?莫不是反话吧?

萧灼微微抬眼看着景浔,见后者神情的确不像是在反讽,勉强松了口气。行吧,也难为他不计较了。

其实仔细想来,从第一次见,景浔给自己带路,再到画舫上在她快摔倒时扶她,人家都是在帮她来着。反倒是自己,许是景浔在人多的时候总是神情冷淡,且自己在他面前总是出糗的缘故,才让她觉得景浔很难接近

其实这位世子,应该,还挺好相处的。

想通了这一点,萧灼心里舒坦了不少,再看景浔身上的这件衣服,神情也就没那么尴尬。同时一想到这是自己洗的,反而还有一种她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萧灼及时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还是决定快些将这事揭过,礼貌道:“浔世子不介意就好,那就不耽误浔世子时间了,我先进去了。”

景浔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勾起,与萧灼擦肩而过,下了台阶。背过身后,景浔另一只手轻捻了捻衣服上的褶皱,唇边笑意轻浅。

待景浔走出几步后,萧灼舒了口气,抬脚进了大殿。

灵华殿里的师父刚好就是她上次来供奉长明灯时接待的那位小师父。既然是熟人也就不用铺垫太多,小师父听萧灼是来给长明灯添油的,动作很是娴熟地为萧灼记名续上。

续好后,萧灼燃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在佛前拜了三拜。

因着存了些其他的心思,萧灼刻意多逗留了一会儿,与小师父闲谈几句,又求了个平安符,才起身出了殿门。

外面日头已经挺高了,萧灼抬手挡了下阳光,正要叫惜墨撑把伞遮一遮,却意外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看到了一个原本应该早就离开了的身影。

树下站着的男子,眉目如画,身材修长,正是景浔。

萧灼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顿时吃了一惊。浔世子?他不是应该早就走了么?

难不成……是在等她?

萧灼将信将疑地走近,看到景浔一手背在身后,眼睛看着那树上的纹理,似乎正在饶有兴趣的研究。而惜墨,则站在距离景浔五步外的地方,默不作声地垂首站立着。

如果萧灼仔细些就能发现,惜墨的头垂的比平时更低,交握放在身前的手甚至还有些微微颤抖。

只可惜萧灼此时满心疑问都在景浔身上,没太注意这些细节。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景浔转过身来。

“浔世子,你不是……走了么?”萧灼歪了歪头,疑惑道。

景浔伸手轻掸了掸衣服,一脸平静道:“一个人下山未免无聊,既然遇上了,不如同行为伴如何?”

萧灼愣住了,还真是在等她?

萧灼的心忽地快速跳动了两下,又有了一种在宫中御花园时,景浔主动说要给她带路的那种惊讶和慌乱的感觉,一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她许久没有回答,景浔也微微偏头,询问地看着萧灼。

萧灼收回思绪,低头轻咳了一声,“如此甚好,只是难为浔世子久等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浔世子到底怎么想的,不过有人同行有利无害,她也乐的如此。

上下灵华寺一共有两条路,一条是上次萧灼和惜言开时走的大路,以石阶为主,宽敞些,也是人走的多的路。不过萧灼这次特意走了另一条,是一条林间小径,路不宽,但是胜在平缓且阴凉。

这条路平时从这儿过的人不多,萧灼也是从赵攸宁那儿知道的。

出了寺庙,萧灼直接从原来的小路返回,景浔见状也没问,也直接跟着走了这条路。

此时还未到午时,走在林间小径上并无一丝热意。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地上撒下斑驳的光影,随着风吹动树叶而不断交错变换,伴随着细密的沙沙声,更显出这条林间小径的静谧。

萧灼并肩走在景浔身侧,时不时看一眼身边目视前方步伐平稳的人,又落入了上次景浔给她带路时一样的境地。

明明是景浔说的一个人走无聊,想要相伴同行,可是同行了吧,这人又偏偏不咋说话。

萧灼倒是想闲聊几句,可又不知如何开口,问他来寺庙是为谁祈福,又怕触及私密,着实纳闷的很。

还好纳闷的没有多久,就有人来自动提供了乐子。

贺明轩带着一个小厮从小径的另一头走了过来,看到萧灼,脸上立马堆上笑容走了过来。

“三姑娘,真是无巧不成……”一句招呼还没打完,贺明轩就看到了站在萧灼身边的景浔,剩下的字再次卡在了喉咙眼。

卡了好半晌,才呐呐地又补了句:“浔世子也在啊,真巧。”

萧灼看着贺明轩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心下了然,转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惜墨,惜墨此时早已脸色惨白,被她一看,顿时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萧灼忍住心中的怒意,面上带笑地福了福身,“原来是贺公子,贺公子今日也是来灵华寺上香的?”

贺明轩明显脑子还懵着,听萧灼问,条件反射地答道:“不是,我是来赏景的……”话音未落,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快速转了口:“这林中之景的确静美,不过赏了这半日,也已足矣,如此便不打扰三姑娘和浔世子了,在下先行告辞。”

说完,就跟有什么人追他似的转身要走。

萧灼觉出不对,出声叫住:“贺表哥,既然都遇上了,不如一同下山如何?”

贺明轩的脚都抬起来了,又硬生生地被这一声带着略微亲近之意的“贺表哥”给逼停了下来。

同时,萧灼光顾着看贺明轩的反应,也并未察觉到自己这一句“贺表哥”一出口,身旁的男人顿时脸色微变,极轻地“啧”了一声。

贺明轩缓慢转过身,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嘴角露出个受宠若惊的笑来,但是只一瞬又迅速塌了下去。

“多谢三姑娘之邀,只是我今日忽地想起来家中有急事,还是先行一步。”贺明轩语速极快地道,回身时似乎还抹了把头上的汗。

萧灼看着他仓促地像是逃命的模样,直觉肯定还有什么其他安排,如今正急于阻止。

萧灼刚想出声阻拦,这“后手”便自己跳了出来。

郁郁葱葱地林间灌木里,忽地钻出来五个身形粗矿的壮汉挡在了她们一行人的身前,为首的一个面相粗陋,脸上还有一道从左边眉毛穿过鼻梁直到右边脸侧的长疤,看着很是凶神恶煞。

“凶神恶煞”手上提着把长刀,上前一步,先是飞快地看了一眼最前面的贺明轩,随后眯着眼睛从后面的几人身上扫过,看到景浔时似乎还停了一下,随后不屑地一昂首:“兄弟们,看来今天运气不错,都是有钱的主儿,咱们先把这几人的钱袋夺下来,再抢了那小娘子,定能大赚一笔。”

后面的几个人都配合地大笑起来。

萧灼大致猜出,这估计也是和上次差不多,是个让贺明轩英雄救美的“后手”了。

几人的身材都魁梧的很,若是以前或是只有萧灼和贺明轩两个人在的话,即使知道八成是假的,也难免会有些心里发怵。

而现在,萧灼偏头看看身边微微皱眉看着那几个人的景浔,忽然十分庆幸自己答应和他同行。

景浔的身手,她上次在船上就见识过了,萧灼忽然有些心疼那些匪徒了。

果不其然,那些人拿着刀步子还没迈开,景浔已经迅速从地上捡起几颗小石子,出手如电地击中了后面四人的膝弯。四人腿应声而倒,随后景浔几步上前,手腕一动,夺过为首那人的刀,反手架到了那人的脖子上。

不过片刻之间,局势逆转。

恶煞头子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已经被开了道口子,顿时意识到自己是踢到铁板了,吓得直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声音都打着抖:

“大侠,大侠饶命,小的是受人指使,无心冒犯,您高抬贵手……”

一旁的贺明轩原是怕这些人会误伤景浔,那可不是他一个吏部主事能担待的起的。却没想到这些人不但没误伤,反而被轻松制住,还因为害怕直接将事实抖落了出来,顿时脑子轰隆一声,彻底脱力,瘫在了地上。

萧灼冷冷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贺明轩,正准备走过去问问幕后主使,原先静谧地树林里却忽然传来细微的破空之声。

几支长箭带着凛冽的杀意直朝着几人的面门而来。

景浔的表情罕见的出现了一丝裂缝,眼中明显带上了惊惧慌乱。

“妙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