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隐约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却怎么都醒不过来,只能不由自主地像个旁观者一般看着眼前走马灯般的一幕幕。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做这个梦了。
灰蒙蒙的天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低飞的蜻蜓和潮湿粘腻的空气昭示着一场山雨即将来临。
萧灼看着假山后面梦中的自己,熟悉又陌生,素衣素钗,已做妇人装扮,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不远处半掩在花架后面含情脉脉的两人。
一男一女。
或许是梦的缘故,男的面容看不真切,在梦里的设定是她的“丈夫”,而女的面容因为熟悉,看的清清楚楚,是她的二姐姐萧妩,也是如今她“夫君”的侧夫人。
传来的声音先是如呓语般朦胧,随即渐渐清晰:
“表哥,此次南巡回来,你这官位可就要再升上一升了,你可怎么谢我?”
“放心,我有今日所得,多亏表妹说动了她,我的荣,自然也只会与表妹共享了。”
男子的声音陌生至极,萧妩的声音她虽然熟悉,却是她从未听过的甜腻妖娆,和她所熟悉的,简直不是一个人。
男子轻挑了一下萧妩的下巴,似是想起了什么道:“不过此事也有她的一份功劳,那药是不是该停一停了?”
萧妩闻言,柳眉一竖,“怎么,表哥可是心软了?”
男子笑笑,“怎可能?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只是看她可怜罢了。”
萧妩似乎嗤笑了一声,“夫妻?表哥可别忘了,从咱们计划她落水时便说好的,她就只是咱们的一颗棋子而已,等利用完了,自然是要舍去的,我,才是你的正妻。”
“不过你后悔也无用了,她从那日落水便留下了病根,再加上我这几副药,这辈子都别想再有孩子了,表哥可是要官拜上相的人,难道要一个不会生育的人做正妻?”
男子点点头,“说的也是,怪我一时仁慈,那就劳烦表妹想个稳妥的法子了?”
萧妩轻轻一笑,低头埋进了男子的怀里。
即使只是如旁观者一般,萧灼也无法抑制地感觉到如坠冰窖般的刺骨寒冷。
假山后的萧灼更是冷的浑身发抖,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庞惨白如纸,走出去的瞬间还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假山才勉强站稳。
萧灼隐约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想要伸手去拦,可想而知根本拦不住。
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人走出去,看到萧妩脸上由惊慌,到辩解,再转变成疯狂的阴毒,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妩,陌生又可怕,令人作呕。另一个人的表情她看不清,但大抵也是差不多的。
混乱,愤怒,嘶喊,杂乱无章。
最终,如前几次一样,她看着萧妩脸上带着疯狂扭曲的笑,被萧妩亲手推下了井,而她的贴身丫鬟惜墨,只是站在远处冷冷的看着……
萧灼闭上眼,以为还是如前几次一样戛然而止,可是这次,却并未。
冰冷的井水淹没过她的一瞬间,她被拉入了梦中的自己,水从口鼻争先恐后地灌入,窒息的痛苦真实的可怕,她不断呛咳着想要喊救命,发出的声音却连回声都不曾有。
就在她真的以为自己要在梦里被淹死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却又如潮水般远去,她看到了一片惨白的自己的灵堂。
一位贵气无比的妇人在层层叠叠的侍女护卫的护拥下大步走入了灵堂。她听见有人小声称她“太后”。
那妇人没理周围人的任何言语,走入灵堂看到她的尸体后忽地顿住了脚步。
萧灼听到那妇人喉中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呜咽,随即整个身体仿若踩空般骤然下坠……
“啊!”
萧灼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急速下坠的感觉使得她半个身子都麻痹了似的,惊喘着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姑娘,怎么了?”月色纱帐被轻轻挑起,一名约莫十五六岁梳着双髻的小丫鬟探进头来,轻声道。
萧灼双目失神了一会儿,才渐渐转为清明,眼神从覆着月色帘帐的床幔扫过,落在正担忧地看着她的小丫鬟脸上。
梦呓般道:“惜言?”
“是,是奴婢”小丫鬟将帘子打起,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回来,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发梦魇了?先喝杯水压压惊。”
萧灼手接过杯子,眼神还是不错目地看着惜言。
惜言只当是自家姑娘做了噩梦回不过神,走上前来慢慢顺着萧灼的背安抚。
良久,像是确认了真的是活生生的她,不是梦境,萧灼才慢慢收回了眼神,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杯子,喝了一口。
热水入喉,浑身的寒意渐渐驱散,萧灼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姑娘可好些了?莫怕,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古人云,梦境为反,定是姑娘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萧灼眼睫微垂,轻轻舒了口气。往外间看了一眼道:“惜墨呢?”
惜言道:“惜墨姐姐今日有些着了凉,喝了些药早早睡了,怕是睡的沉呢。”
萧灼点点头,视线透过半开的床帐环视着这个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卧房,落在透着丝丝微光的轩窗上。
“现在什么时辰了?”
“还没到卯时,姑娘可再歇会儿?今天是侯爷的生辰,待会儿可有的忙呢。”
萧灼本已经打算再躺一会儿,听到惜言的话又忽地顿住了。
“生辰?”
惜言看着萧灼略带迷茫的神情,疑惑道:“是呀,姑娘不记得了?今天是老爷四十二岁寿辰,侯爷还说姑娘可以借着这机会多认识些同龄的大家小姐,以后好多来往呢。”
是了,今日的确是她的父亲安阳侯的生辰,她这几日总是被梦魇所困,而梦境的开始,便是她父亲生辰那天。
没想到,居然就是今天了。
萧灼抬头揉了揉额头,道:“最近精神不大好,一时有些记混了罢了,我在躺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惜言看着萧灼已经恢复血色的脸,这才放心地放下了床帐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待到脚步声远去,屋内重归宁静,萧灼慢慢斜躺回床上,视线落在床顶,眼中一片清明。
梦中的一幕幕在脑中清晰闪现,真实的不像是梦境,就像亲身经历了一番似的。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做这个梦了,第一次做这个梦是一个月前她的及笈礼那天的晚上。
当时梦里的一切都模糊的很,但是那种窒息的感觉依然真实,醒来后过了好久才缓过来。当时她以为不过是一个噩梦而已,毕竟那一桩桩事都太过荒诞,人也与她所认知的完全不同,缓过来后便忘了。
可是没想到,过了半个月,她居然又一次做了这个梦,连着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而且场景也越来越清晰,醒来后如庄周梦蝶般久久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可是梦里那男子她根本不认识,又怎会成为她的夫君?二姐姐从小便与她姐妹情笃,又怎会是梦里那般心狠手辣,恶毒地致自己于死地?还有那最后一幕,她从未正面见过太后,自己死了,太后又怎会过来?而且她看到了太后的口型,那说的分明是“我的女儿”!
怎么可能,真是太过荒谬了。
萧灼心里告诉自己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不用当真,可是她也知道,这根本说服不了自己。
看来还是找个时间去灵华寺拜一拜吧,听说灵华寺的高僧修为高深,可勘破世事,或许可以去解个梦,求个平安符也是好的。
思绪转过一圈,萧灼再无睡意,就这么睁着眼睛发呆,直到日光从窗缝倾泻而下。
房间门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一名同样梳着双环髻,模样清丽,看着比惜言要大一些的小丫鬟端着洗漱用具推门进来,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桌上后,缓步走进里间。
“姑娘可醒了?”
萧灼回神,嗯了一声,一手撑着床坐起来。
小丫头听着声便快步走过来,将床帐打起来用芙蓉勾挽起,伸手扶萧灼起身。
萧灼抬头看着惜墨熟悉的侧脸,脑中闪过落下井时看到的旁观的惜墨冰冷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顺着她的力起身下了床。
“惜墨,听惜言说你昨天身子不大舒服,可好些了?”
“奴婢就是前日灌了些冷风,今日一早便活蹦乱跳的了。”惜墨蹲下身子边替萧灼穿鞋边道:“奴婢身子底子好,不像姑娘,奴婢听说姑娘昨晚又做噩梦了?”
萧灼没有回答,而是轻声道:“惜墨,你跟了我多久了?”
惜墨笑道:“奴婢跟着姑娘快四年了,当时奴婢走投无路,若不是宋妈妈买下奴婢,让奴婢来服侍您,否则怕是早就没有命在了。姑娘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来了?”
萧灼其实也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惜言惜墨都是宋妈妈悉心教导出来服侍她的,宋妈妈是苏韵的陪嫁嬷嬷,也是萧灼的乳母,打从她出生便开始照顾她,细心至极,情如母女。只可惜宋妈妈在萧灼十岁时生了场病,自此身子就一直不大好,熬了几年还是离世了,临去前几乎将所有功夫都花在了惜言和惜墨身上,更好的接替自己照顾萧灼。只不过惜言是家生子,与她的时间长一些,而惜墨聪明且尽心,这些年从未出过差错。她们三人早已不单单是主仆的关系,如今因为一个梦境便有所怀疑,实在是有些不该。
轻摇头驱散走脑中的阴霾,萧灼笑笑道:“无事,就是觉得时光匆匆,再过几年就得给你找婆家了。”
惜墨一听,立时臊的脸通红,跺了跺脚捂脸道:“姑娘你又打趣奴婢,亏的奴婢还起早给你做枣花酥,以后奴婢可不多费这心思了。”
“好了好了,我不打趣了。”萧灼止住笑道:“快替我穿衣,我可早就饿了。”
几人经常互相打趣,都不会真恼,惜墨揉了揉红晕未退的脸,麻利地将水与帕子拿了过来。
萧灼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鹅蛋脸,柳叶眉,眼若星辰,唇似朱染,因为刚刚洗了脸的缘故,双颊泛着粉,眼睛也似乎有着化不开的水汽一般雾蒙蒙的。
“姑娘可真好看。”惜墨轻梳着萧灼乌黑的发丝感叹道。
萧灼对着镜子左右偏了偏头,“很美么?”她对美还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
惜墨点点头,“当然,我见过那么多小姐,还是咱们姑娘最好看。。”
萧灼失笑,“你才见过几个人?就敢这样夸大了?”
惜墨笑道:“奴婢明明是实话实说。今日刚好是老爷寿辰,姑娘可千万要好好打扮打扮,穿的鲜亮些才是。”
萧灼不置可否。不过姑娘家都是爱美的,萧灼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
唇角笑意刚起,脑中忽的又闪过梦里那苍白憔悴不堪的自己,嘴角的弧度又慢慢滑了下去。
净面洗漱完,惜言已经将早膳都摆上了桌,两人的厨艺都出色的很,闻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萧灼坐到桌边正要拿起筷子,一个小丫头走进来福身道:“三小姐,二小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