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贵妃语气颇为不善,众人都有些见惯不惯了,知道她指的是董承徽。
这对昔日主仆之事满后宫都心知肚明,俞贵妃从不待见董承徽,人前更是不屑给她脸子的。
董承徽愣了愣,才知道俞贵妃话里指的是自己。她脸上陡然出现一阵红,恼道:“贵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膝下有了皇长子就不许旁的嫔妃有身孕不成。”
“嫔妾也是陛下的嫔妃,又为何没有孕育皇嗣的资格呢?”
此话一出,不说旁的嫔妃便是韦顷盈都忍不住抬眸望着她,董承徽这张脸蛋的确生得很好看,仔细瞧还有三分像贵妃,只是这脑子着实不清楚,甚至能称得上蠢笨。
她轻摇了摇头,有些不耐坐着了。想着往后请安都要折腾这么长时间,还要瞧着无止尽的口舌之争她便觉得有些头疼,只是这会儿还要打起精神端正坐着。
俞贵妃勾了勾嘴角,嗤笑道:“你这话倒说的奇怪。难道这满宫中只有本宫有子嗣么?再说,本宫也没说你,你倒是急着上钩,可笑!”
话落,董承徽咬了咬牙,情绪有些激动了,皇后适时地打断二人,拔高音量肃声道:“好了,都少说两句。”
“时候不早了,本宫也有些乏了,你们都告退吧。”
这会儿便是要赶人了,众人根据位份高低一一散了去,韦顷盈等着前头高位嫔妃离开才出去,只是一眼就瞧见贤妃立于长街边。
清浅的阳光洒下来,她仿佛是遗世独立一般,脸上始终挂着清浅的笑意。
瞧见韦顷盈出来,贤妃终于抿唇轻笑,柔声道:“本宫现下无事,瞧着春光尚好,韦才人可愿陪本宫到御花园中逛逛?”
韦顷盈淡笑道:“娘娘美意,嫔妾自是不会拒绝。”
贤妃笑了笑,二人虽是并肩走着,但韦顷盈顾着规矩始终落了她一步,到底这宫里尊卑有别。
贤妃余光撇见她这般顾念着规矩,她轻舒了口气语气悠然道:“你不必紧张,本宫不是贵妃,说话做事上头也不用那般循规蹈矩,咱们随意些便是。”
“其实本宫与你是有些渊源的,韦家的太夫人是本宫的表姑祖母。早在你入宫前,表姑祖母便曾着人递过话来,本宫便一直好奇是个怎样的人能得她老人家亲赖,要知道她一辈子都没做过求人的事儿。”
贤妃笑意浅浅的,反倒是韦顷盈不由得怔了怔,韦太夫人慈祥和蔼的面容仿佛近在眼前一般,可如今想起来却已经很远了。
韦府众人都拿她当争宠的棋子,却只有韦太夫人待她有过几分真心。那几年的时光里若不是韦太夫人照顾着,恐怕她早已不知温情为何物。
只是对于韦太夫人,她心里虽感恩,但有时候也不由自主将她与韦府其余人都当成了始作俑者。
但今日听到贤妃这番话时,她心底陡然生出几分异样的滋味,堵得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贤妃瞧着她的异样,韦太夫人的信中告知了许多事情,关于韦顷盈的身世也从不是秘密。她并非嫡系女人人皆知,京兆韦氏作为老牌勋贵,如今走着下坡路众人也都看在眼里。
贤妃因着这几分沾亲带故,想着往日老人家也待她颇为和善,她素来在宫里与世无争,因有家族的庇护是以过得还算舒心,便也愿照拂韦顷盈些。
韦顷盈垂下眼睑,她欠了欠身道:“伯祖母的恩情我铭记于心,往后嫔妾亦要多谢贤妃娘娘指点,不吝赐教。”
贤妃挑了挑眉,她敏锐地捕捉到前者韦顷盈用的是“我”字,也便是对于韦太夫人而言,她只是作为韦顷盈,作为一个晚辈去感念长辈的恩情。
而对于她而言,韦顷盈却谨守本分,以宫中尊卑有别来称呼。
贤妃这般想着嘴角勾了一丝恬淡的笑意,倒是有趣儿。
“指点倒谈不上,也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在这宫里能走多远各凭本事,本宫也没那个翻天覆地的能耐。”贤妃笑了笑语气自然道,脚步驻足在原地。
御花园景致正好,本就是春日阳光明媚,瞧着开的正娇艳的花儿,韦顷盈立于贤妃身侧浅笑道:“嫔妾明白。”
贤妃微微颔首,“本宫住在景阳宫,若有时间可来寻本宫说说话。”
“是。”
韦顷盈垂眸应下。
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二人才分开,贤妃望着韦顷盈离开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敛了去,她容色变的淡淡的。
茗雪瞧了自家主子一眼,狐疑道:“主子似乎对韦才人很是青眼有加?”
贤妃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青眼有加谈不上,只不过受人之托罢了,左右也是举手之劳。”
“可是奴婢能瞧得出来主子是欣赏韦才人的。您一贯瞧不上董承徽,楼宝林之流,与宫中众人来往都不大亲近,今儿却主动邀韦才人日后到景阳宫说话。”茗雪到底伺候贤妃多年,有时候瞧的也细致些。
贤妃倒是有些惊讶,她不免失笑道:“你这妮子,何时也看的这般真切了?”
“主子抬举奴婢了,是您表现的太明显了些。”茗雪低眉浅笑道。
“宫里的日子不好过,既都在这四四方方的红墙绿瓦之下,帮衬些也没什么。”
贤妃轻轻抿唇,只是脸上笑容却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落寞,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惆怅与压抑。
她这辈子也就是这般了,自己做的孽便要承担苦果。
所以她不后悔,也不能后悔。
茗雪自小伺候她,自知她的心事,也不由得心沉了几分,张了张嘴道:“其实,奴婢觉着陛下待主子还是……”
“茗雪。”贤妃忽然拔高了音量,稍稍整理了心情,她又是素日里笑意清浅的四妃之一了,“都过去了,咱们回宫吧。”
茗雪终是闭上了嘴,她心里头重重叹了口气,知道主子是将伤心事都藏了起来,可有些东西藏在心里头太久不好。
她多期盼,她的主子还是年少时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娘子。
一路回到嘉福殿,芷荷和采薇已摆好了早膳,昨日韦顷盈侍寝,今日不仅晋了位份又得了赏赐,御膳房那边素来会看眼色,不消看也知道今日膳食是何等的丰盛了。
韦顷盈用了些粥食又配上几块松松软软的点心,她指了指其他未动的膳食道:“一会儿你们将这些都分了吧。今日御膳房送来的东西很是用心,你们也都尝尝。”
芷荷等人笑着欠了欠身谢恩,待早膳过完,韦顷盈坐在榻上看书,这会儿内室中只有知节在一边伺候。
她频频瞧了瞧韦顷盈,似乎想说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韦顷盈将这番动静都瞧在眼里,她合上书浅笑道:“我还纳罕你今日怎么成了锯嘴葫芦,打从请安回来便不发一言,若是有话便快些说,憋在心里头可不是你的做派。”
知节抬眸轻声道:“小主今日头一回见贤妃娘娘,她却对您表现的太和善了些,奴婢只是觉着奇怪,她会不会是另怀心思?”
很少瞧见知节深思熟虑皱眉头的模样,韦顷盈深深地盯着她看,这才入宫几日知节也变得沉闷了许多。
往常与嘉福殿宫人当差时也是不苟言笑,愈发有后宫那些主子们身边掌事姑姑的感觉了。
她欣慰之余却又觉得残酷。
她与知节虽然是主仆可从小相伴长大,于她心里便如同自己的胞妹一般。她希望知节能活得率性可爱,可便是她这个主子都只能活在尔虞我诈的漩涡之中,何况是知节呢?
韦顷盈深吸了口气,缓和了语气和声道:“纵然她说的是真的却防人之心不可无。伯祖母去信托她照拂一二应是真的,若是作假一下子便可拆穿。”
“至于旁的,如今我才入宫在宫里都没有站稳脚跟,她便是想拉拢我抛出橄榄枝也合该再观望些时日,如今为时尚早。咱们将规矩做到位,不论旁人说什么,自己都不能乱了脚步。”
知节附和地点点头,终于心定了些道:“奴婢明白了,只有自己的心智坚定才能不受摆布。”
韦顷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语气轻快道:“好了,虽是入宫要仔细沉稳,不露声色,可我也不喜欢瞧着你苦大仇深的模样,笑笑吧。”
“你可知宫里但凡会伪装的人,无论背后是怎样,面上都是笑呵呵的菩萨。”
知节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她瞧着韦顷盈,语气真挚道:“奴婢只是怕拖小主的后腿罢了。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奴婢觉着宫里那些娘娘们可都厉害着呢。”
“那楼宝林还是太后娘娘的亲外甥女,可犯了错也一样被紧闭宫里无人问津。如今小主正在风头浪尖上,咱们做宫人的就要更仔细,免得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
“你说的是,这点下头宫人们都要警醒。只是你是我的贴身宫女,是心腹之人。”韦顷盈也望着她郑重其事道。
向上走的路当然很难,但一路上也少不得身边人互相扶持着。
知节知道韦顷盈的心意,她自也一般,这辈子她都要陪着小主好好的,一步步从低位走到人前,从无人关注走到繁花锦簇时。
临近黄昏时,还无侍寝的消息传到后宫,整个后宫都在殷殷期盼着。
紫宸殿内,尚寝局派来的人已经等候了许久,都愁眉苦脸地望着杨寿恩。
往日里这时候陛下已经要翻牌子了,可这会儿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上个月陛下只到了后宫九回,其中还包括初一十五歇在坤仪宫中。
慈宁宫的太后娘娘已不止一回念叨着后宫需子嗣繁盛,三番五次去督着尚寝局的人,尚寝局也是两边都不能得罪了,这会儿只得央求杨寿恩替他们进去问问。
杨寿恩心叹了口气,人人都羡慕他这总管的位置,觉着他是陛下身边第一得意人儿,可却无人知道他为难煎熬的时候。
他只得大着胆子进去问,陛下正坐在书案前,那张清冷倨傲的面上透着漠然,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淡声道:“谁让你进来的?”
杨寿恩苦着一张脸道:“陛下,尚寝局那边的人来请了,说是已经到了翻牌子的时候。您提前翻了牌子,尚寝局的人才好提前到主子们的宫里做准备。”
楚熠下意识地微微蹙眉,似是不满意尚寝局来催问。
他做事素来随性不喜被人随意打搅,便抬眸瞧着杨寿恩,语气淡淡道:“让他们回去,朕今日歇在紫宸殿。”
无功而返。
杨寿恩心里头又不住地叹气,已经能想象到尚寝局的人那张苦哈哈的脸了。
他正转身准备出去,不料楚熠又冷不丁开口:“等等。”
“今日嘉福殿掌灯。”
只是方才那一下,楚熠陡然忆起昨夜嘉福殿女子侍寝时的情景,芙蓉帐暖,冰肌玉骨,那滋味着实难忘。
杨寿恩瞪大了眼睛,不过一瞬,他将惊讶的情绪都藏匿好,忙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