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丁大一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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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大一死了。

丁大一死在了“梦幻城”音乐舞厅。这是高新区一处开张不满一年的高档娱乐场所,当初开业时,还是丁大一给剪的彩,那时他还是高新区管委会主任,在这数平方公里的地盘内说一不二。之后他也是这里的常客,当然每次来消遣都是不需要埋单的。

现场已被警方封锁。白煞煞的高亮度汽灯灯光打在光怪陆离的舞厅正面墙上,“梦幻城”三个大字更加显得怪诞迷离。成群的围观者聚集在一起,各种议论在人群里传来传去。120急救车停在警戒线外,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几辆警车则首尾相连地在大门前围成了半圆形。

由于死者的身份,市委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局长都来到了现场。李听梵也在这里。凶手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在舞厅当迎宾员,已经被警方控制在车里。事件的经过据说是这样的,高新区工程机械厂的厂长傍晚在一家酒店宴请丁大一,为前一阶段丁大一因挪用公款而被调查一事赔礼道歉。酒后几个人到这里来K歌,丁大一见迎宾小姐长得靓丽,便令服务员把她叫到包厢,要和她发生性关系。小姐说自己不是干那种活的,让他另找别人。丁大一大怒,本来他就因为今天晚上舞厅老板没有亲自出来作陪有些恼火,假如自己没下台,那老板还不得像条狗一样颠颠地跑前跑后?现在不但老板不露面,连个小姐都不给面子,这还了得?他掏出厚厚的一叠钞票嚷道,你知道老子是谁?老子叫丁大一,天下第一大的人物,在这高新区什么事办不了?老子有的是钱,专门用来“买处”的!你这贱货肯定不是处女了,还装什么贞洁?说着不顾小姐的反抗,当着几个同伴的面就强行把她按倒在沙发上。眼见旗袍要被撕破,小姐又气又怕又恨,挣扎中摸到了茶几上的水果刀,胡乱划去,一下子划破了丁大一的颈部动脉血管。丁大一猛地起身,直挺挺地站立了好久,才有气无力地说:“你……够狠……”话没说完,便倒地气绝。迎宾小姐惊恐万状,歇斯底里地跑出了包厢。其他几个人慌了神,连忙打电话报了警。

虽然一干当事人的说法有所差异,但大体情形却没有出入。看着躺在担架上的丁大一两只眼睛像死鱼一样翻着白,李听梵忽然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急忙掏出手帕捂住了嘴。在宾馆里那个令人恶心的晚上又浮现在眼前。究竟凡是男人都是这副德性,还是当了官的男人才会这样不知廉耻?丁大一是一个局级领导干部,他的道德修养可能还没达到那种令人仰慕的高度,那么一个省委常委,一个可以给自己当父辈的高官,为什么也会是那样一副嘴脸?

李听梵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痛苦。如果说那次穆天剑的举动让她震惊让她愤怒,那么今天丁大一的死则让她有一种心灵麻木的感觉。三十多年来,她一直是在一个传统的家庭中接受着传统的教育成长起来的,父母的说教,书本的熏陶,讲的都是光明的东西,尽管走上社会后她不断地在接触一些灰色的东西,但现实中暴露出来的阴暗面与她的理想形成的巨大反差还是让她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和接受。

有时候,李听梵感到自己很幼稚,方黎就不止一次地这样感叹过。那天市纪委书记成跃龄把她找去,笑着向她打听方黎来A市的情况。她奇怪这事与纪检部门并不发生关涉,何以他会感兴趣,后来成跃龄告诉她,有人举报她生活作风不检点,与省里来的专家关系不清不白,竟然把人家留宿在自己家中。纪委从侧面了解得知,所谓“省里专家”其实是她的丈夫。李听梵一听便知道是丁大一捣的鬼,怪不得那天清早看到他时,他是一副牵着吉娃娃狗心怀鬼胎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这种人就是这样,专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一脑瓜子癞癞疮,也巴不得别人是个秃头。满肚子委屈的李听梵晚上打电话向丈夫述说了这件事,方黎笑着安慰她:“老婆哦,我是相信你的,不过你也要有点心理承受能力,官场不但是个名利场,更是个是非场,可不像在省委家属院里那样风平浪静波澜不惊的。”

那天晚上,方黎还向李听梵透露,听说到了一个不太准确的传言,说是那个出逃的省交通厅厅长被引渡回国了,现在正关在某地接受审问。此人是导致李苏宁副省长落马的关键因素,他的落网,会产生什么样的新一轮官场地震,李听梵不敢想象。好在方黎也说,这个消息还没得到证实,劝她不要想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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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市里召开干部大会,总结上半年工作,安排下半年任务,同时部署确保“平安奥运”和进一步做好抗震救灾工作的任务。“丁大一事件”成为与会者热议的焦点。李听梵走进会场时,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她。这让她很不自在,好像这桩丑闻是出在自己家里一样。

张嘉缑周围也形成了一个小聚落,不少人都在围着他打听详细案情,以为报社有着新闻触觉灵敏的天然优势,会掌握更多的内幕。其实张嘉缑知道的也不比旁人多,记者虽然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却无法介入刑侦过程,只是从小舅子口中得知,警方现在正在讨论是不是该以故意杀人罪拘捕那个迎宾小姐。丁大一与张嘉缑比较熟悉,在高新区主任任内,两家的互动较多,每年都要搞几次以高新区冠名的征文啦竞赛啦评比啦等等活动。张嘉缑对丁大一的好感在于,这家伙虽然为人粗鲁且好色成癖,用刘子珺的话说没有什么教养,出手却大方,两家联合策划一些社会活动主题,从来都是高新区承担费用。活生生的一个人,六十岁不到,竟然被一个风尘场所的女人断送了性命,想想真令人欷歔不已。张嘉缑说不上是同情还是惋惜,只是觉得这种死法过于窝囊。

胡思乱想间,见梁吾周夹着公文包从那边走过来,边和远处的人点头打招呼边与就近的人握手致意,一脸春风得意的表情。张嘉缑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心里说,这家伙也算得上是个风流领袖,那把水果刀怎么没把他的脖颈割断!

大会开了两个小时。魏东作了主旨报告,然后是分组讨论。可是,一坐下来,话题依旧离不开这桩离奇的凶杀案。官员们话里话外,似乎并不为死者有违官箴的丑陋行为感到惭愧,反面遗憾他这样稀里糊涂地就把命送掉有些“太亏”,赔大发了。

“教训,教训呵!”市教育局的局长摸着没有几根头发的硕大脑袋一叠声地感叹。谁也不明白他说的“教训”是指的丁大一,还是迎宾小姐,抑或是对整个事件的反思。

孙冰暇故意拿他开心:“是呵,这丁大主任还是不够档次,咱这种身份哪能上街去找野鸡?像您老人家手下,奇花异草唾手可摘,个个保鲜保嫩,即便遇上一两个不合作的,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把命搭上吧?”

局长回击道:“老夫垂垂老矣,早就对这等事不感兴趣了。市委英明,没叫你这如狼似虎的后生主政教育局,挽救了多少无辜少女的纯洁青春啊!哈哈,年轻人,老夫提醒你一句《金瓶梅》里的名言,‘二八佳人体似酥,腰中仗剑斩愚夫。’丁大一果然就是命丧刀下,血的教训哦!”

众人哄笑起来,孙冰暇却被噎得直翻白眼。

丁大一猝然而死,令正在查办的涉及他本人的违纪案子不得不中止。市纪委把这个决定正式通知了李听梵。李听梵听罢笑了笑。这个结果其实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当初对丁大一进行离任审计时,查出有近百万的资金去向不明,后来从工程机械厂又爆出了两千万巨款被挪用。在魏东的支持下,高新区向市纪委作了报告,并按正常步骤启动了向司法机关移送案件的程序。不料立案未久,忽然莫名其妙地就被搁置了,被限制自由数日的丁大一也以“责任不清、证据不足”获释回家。魏东的态度随之也发生微妙变化,李听梵向他汇报与案情相关的事项时,他不是回避就是推诿给市纪委,而成跃龄则哼哼哈哈地打马虎眼,最终两笔资金都在一夜之间回到了各自的账面上。办案方宣布撤案,理由是资金流动是正常的融资业务,所存在的问题只是手续不够完备而已。后来李听梵得知,王日普强力介入了案件的查办,并且当初两千多万的资金挪用到房地产项目也是经过他从中牵的线,因为那家房地产公司的女老板,也就是丁大一的妹妹是王日普一个远房侄子的妻子。这就意味着,王日普实际上与丁大一也有着弯弯拐拐的亲属关系。李听梵看得明白,魏东显然不想在自己任内再爆出这样一起经济大案,既然钱都还到了账上,也没造成什么损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况案情又牵涉到市府。市纪委经过研究并请示市委同意,将丁大一的问题定性为“违反财经纪律”,准备给他一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但就是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处分,丁大一仍然拒不接受,拖了半个多月也不肯签字。这回人死了,“处分”二字自然也就不用再提了。

李听梵没有心思再纠缠于丁大一的事,干部大会开完已近傍晚,她匆匆赶回开发区。为地震灾区加班加点生产出来的二百台重型机械设备明天就要举行起运仪式,她要去工程机械厂再次检查确认准备工作,特别是随着这些救命设施一同前往灾区的操纵驾驶人员是不是全部到位了。这可是给饱受劫难的灾区人民雪中送炭的大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