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妖塔记 第三节

我从后照镜看着卡里·辛的脸。紧绷的脸颊汸佛被削掉似地没有肉,沉着的锐利眼眸像是胸有成竹般发出自信的光芒。装饰在头巾上的钻石已经拿下来了,不过看起来应该放在他牢牢抱着的包包里面吧。相对之下,鸣神还比较不镇静,他一手使劲地用手枪抵住辛的侧腹,另一手神经质地擦着脖子上的汗。

车子在开往早稻田的途中往右转,很辛苦地发出喘气声爬上山坡。不过车子没有中途抛锚,继续在黑暗的路上奔驰,停在鸣神指定的地点。

“这里是你——”车子离开之后我才刚开口,他就抢先说道:“对啊,就是你曾经来过的塔之家。”

他粗鲁地回答。他那冷淡无情的语气,明显曝露出心中莫名的不安。而我也没比鸣神好到哪里去。绝非因为我们是胆小鬼,而是因为对象是如此令人害怕的术者。三人之中,最悠然自得的就是这个被掳的卡里·辛了。

我右手抱着辛的包包并拿着手电筒,一边照亮鸣神脚边一边走上石阶。由于今晚很暗,无法看得很清楚,不过往上一看,就可以看到又粗又短的四方形站立在五层楼高的塔上方。民宅上面有塔,听起来也许很奇怪,但塔的上面还有一个T字型高台,听说里面开赌博的场子时,可以从那里监视警方的举动。因此一楼的房间配置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设计,还在想是否有伪装成墙壁的门时,会因为不知道隔壁房间的地板矮了一阶,一脚踩进去就跌了个四脚朝天。我曾在白天时来参观过,印象中只觉得这里真是诡异。

鸣神一边推着卡里·辛,一边从门廊的楼梯往上走,带他进入约六坪半的和室。这间屋子已经废弃近两年,踩在腐朽的榻榻米上时,会出现好像会陷进去似的凹洞。卡里·辛被硬按着坐在这里。

“喂,把这家伙的包包打开来看看。”

我照着做了。里面放了手帕、钢笔和好几种小道具,用白布包裹的钻石和这些东西混在一起。这颗宛如鹌鹑蛋一般大小的宝石,在我的手掌上眩目地反射手电筒的光,闪耀着隐含了众多谜团与诅咒的美丽。

“喂,给我看看。”

我和鸣神交换位置。他从口袋里面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宝石鉴定用放大镜,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宝石,然后把上面装饰的带扣翻过来看。“喂,这东西跟我想的一样,就是湿婆之眼。上面刻着一八四二年,海格·凡·艾克。就是那位宝石师傅的名字。”

他想冷静下来调查,但声音又因兴奋而变尖。就在我正要对此说些什么的时候,不知我的态度哪边露出空隙,辛的左手突然伸出来,就在电光石火间一把抓住湿婆之眼,下一秒钟塞进嘴里吞下去。我还听到“咕嘟”的声音。

回过神的鸣神像头猛兽似地叫了起来,同时扑向卡里·辛,纠缠在一起两、三回之后,一只脚不方便的辛终究不是鸣神的对手,被鸣神按倒在榻榻米上打巴掌。被打的时候,印度人用低沉的声音呻吟着。

“喂,那颗钻石是在哪里拿到的?”鸣神用让人害怕的语气问,但印度人完全听不懂。他刚才断断续续所说的话,我也完全听不懂。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辛忿怒得脸都扭曲了,他紧咬着白色的牙齿,狡猾的眼中充满憎恨地瞪着我们。

“畜生!不想说吗?不过只要知道那是湿婆之眼就够了。喂,把这家伙交给警察吧。我到那边的派出所马上回来,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喂喂,你也太岂有此理了吧!”我有点惊慌。和这个底细不明的陌生妖术师两个人一起留在这间废屋里,光用想的我就背脊发麻了。

“你留下来。我去派出所。”

“别、别说蠢话。我、我才不要。”这次换鸣神惊慌起来,连说话都结巴。“要看住这家伙是可以啦,毕竟他的脚不好……对了,把他丢进那里面去吧。”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绳子,硬是把辛的手脚绑起来,还说辛要是嚷嚷的话就不好了,于是用手帕把辛的嘴巴塞住。

“绳子只绑一遍就可以了吗?绑三四遍会不会比较好?”我小心说了之后——“不,这家伙一定知道怎么解开绳索,对这些人而言那是常识。要解开绳索的话,绳子愈长愈好。如果一公尺的绳子可以有五公分的空间,三公尺的绳子就有十五公分了。绳子愈长愈容易被解开。”鸣神一边喘着气一边检查完毕。

“我打算把这家伙关到那台电梯里面,来帮我。”他说着就把印度人拉起来。

“电梯”这名字听起来好像很夸张,不过附近的人带我来这里时是这样称呼它的。要把菜肴运送到塔上面延伸到前方的高台上时,如果一阶一阶地爬楼梯上去,不但花时间也很累。于是在院子里放了一个木制箱子,用钢索把箱子吊起来用。形状大致上很像公用电话亭的缩小版,在正面有一扇门可以开。

我们把卡里·辛扛起来,从门廊的楼梯走到院子里,然后转身往后面走。电梯就站立在塔正下方的墙边。我用手电筒照亮里面,把上下左右做了十二分的调查。就算经过这么多年,箱子都没有坏,看来做得还挺坚固的。我们两人合力把辛放进箱子里,马上把门关上。鸣神强装冷静,但还是看得出来他很慌张,因为他的手指被门夹到了,他痛得哀嚎。

“畜生!喔喔好痛……你啊,来打打这个门看看。我记得在门廊旁边应该有木工留下的钉子和铁锤。你去把那个拿来吧。噢,手枪先给我。”

经他这么一说,我想到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曾经在门廊角落看过有五寸钉掉在地上。我向他借手电筒往回走,但都找不到钉子。因为我担心鸣神在那里等我会害怕,想赶快拿东西回去,可是愈慌就愈找不到。我拿手电筒在屋子里到处照,终于在隔壁房间的门坎处找到了。我把所有钉子都放进口袋里,双手拿着铁锤和手电筒,回到院子去。

“喂,找到了。”

“这样啊,太好了。快给我。”我们在重点部位钉上五寸钉,但光这样还不够,我们再捡木板来,在门上钉成叉形。

“好,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嗯,等一下。再把这东西吊起来吧。这样就更完美了。”

他跑到墙壁边去,接着我听到黑暗中传来生锈的轮轴转动的声音,以及为了防止齿轮倒转的喀达喀达声。箱子顶上有一个铁环,钢索绑在那个环上,经由塔顶的滑轮再回到地上的轮轴。之前来的时候我就用手摸过,尽管经过雨淋日晒,钢索和滑轮都还很牢固。鸣神就是忽然想起这点。

立在我眼前的箱子摇摇晃晃,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往上升。在齿轮不稳定的节奏、轮轴吱吱嘎嘎的声音、以及滑轮叽叽的呻吟声伴奏下,关着印度人的电梯继续往上升。

“这么高应该可以了吧。”他说了之后放开轮轴,回到我这里来。然后他用手电筒照亮被他吊上半空中的箱子,很满意似地点着头,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手电筒的光在一瞬间闪了两、三次,然后就突然熄灭了。剎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将我们包围。

“咦?怎么了?电池没电了吗?”他一边抱怨,一边试着按开关,但还是不亮。偏偏今天晚上是新月出现之前的无月之夜,连唯一可依赖的手电筒都不亮的话,就和眼珠被挖出来的湿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用脚在地面摸索着,好不容易才能往前走两、三步。

“喂,给我看看。”

这次换我把手电筒拿来,试着啪啪地按着开关以及拿出电池,但还是没有用。想到那个底细不明的妖术师还被吊在我们头上,我忽然觉得害怕得不得了。

“这个还真烂。”

“总之,我们先去派出所吧。”鸣神已经想逃了。就在我们二人屏气敛息,正想离开的时候,半空中的卡里·辛好像在发出什么信号般地敲着箱子,而且声音由上往下降。在那个当下,我感觉到一种宛如有人死而复活一样的惊讶与恐惧,好一会儿双脚动弹不得。鸣神应该也像被钉住一样无法动弹,抬头看着箱子吧。他用不成声的声音说:“喂、喂,卡里·辛那家伙,该不会把绳子解开了吧?”

“不、不可能。我、我已经绑得很紧了。”

我用发抖的声音回答。叩、叩、叩……印度人敲着箱子门的声音,一直断断续续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