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范久鸣请能源局领导吃饭,一肚子委屈和怨恨李越季,有意不去吃这顿饭,拿酒桌晒一下范久鸣。然而当这个念头一闪过,她就控制住了这股异常的情绪,因为她明白此时就跟范久鸣叫板,不是聪明之举,胳膊扭不过大腿不说,烟灰缸也不是盛菜的碟子,烟灰缸就是用来装烟头的这个道理,也一尘不染地摆在面前。上江市是被一个人的两只脚踩住的,你李越季现在还没有能力耷拉下眼皮跟范久鸣说话,硬要摆那个不屑一顾的谱,到头来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无可奈何,李越季只好打掉门牙,不声不响往肚子里咽。
可以想像,这顿饭的气氛,吃不到开心的程度,所以草草了了就收了场。再一个原因是吃饭前,范久鸣和冯仲私下约定,散场后去老地方喝茶。
范久鸣先冯仲一步走进雅香居茶楼,几分钟后,冯仲就赶来了,进了他们常用的沁园。
今天他们叫的茶是极品碧螺春。每次人多的时候,不好拿出具体的事来谈,他们就叫铁观音,那样可以一边品茶,一边欣赏茶艺,玩的是一个轻松的气氛。
范久鸣把玉溪烟放到小桌上,盯着冯仲,莫名其妙地苦笑了一下。
冯仲也掏出软中华,放到小桌子上,望着范久鸣这张苦笑的脸微笑。
桔黄色的壁灯光,洒到哪儿,哪儿就温馨一片,此时沁园里的气氛,倒更适合一对情侣谈情说爱。
我说老兄,你今天跟李市长,究竟怎么了?冯仲点着烟,直奔对方心里问。
嘴,长在她身上,我哪能知道呢?范久鸣说,耸耸肩,有些玩世不恭。
其实范久鸣今天给李越季出这道难题,多少有点一时冲动的意思,而并非是老谋深算的提前安排。如果说,他范久鸣那一刻不想起那件事,或是想起来了情绪不受影响,那他也就不会难为李越季了。
昨天晚上,省城有人给他传话,说李越季这次进城,在张副省长面前说了一些不利于他形象的话,范久鸣就问对方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对方就把他挖苦了一顿,说今后再得到这样的机密信息,说什么也不告诉他了,范久鸣只得连连改口,拿好听的话把对方的嘴给堵住了。放下电话后,范久鸣就核计开了,李越季能在张副省长面前,打出什么小报告呢?移交上的道,自己都主动让出来了,而其他方面,近一个时期两人间也没什么磨擦,要是有点什么的话,也就是华山镇镇长的事,可是在处理这个她提拔上来的镇长时,自己给她留够了情面,不然早把那小子扒光了,还能像现在似的,给他留下背心裤衩……
然而让范久鸣始料不及的是,李越季今天的智商会如此有问题,就算是自己对她搞了一次突然袭击,可她的基本素质也不至于这么没谱吧?范久鸣那会儿仅仅是想拿这个大场面,吓唬她一下,拿事给她个警告,也就拉倒了,却是想不到她能演砸了!由这个糟糕的结局,范久鸣对这个女人就动了一些怜悯,这才张罗了晚上的饭局,意在缓和一下与李越季之间的关系,适当的时候再从酒杯里,找些轻松话安慰她几句,不然的话,范久鸣今天也没有请大家吃饭的心情,他今晚就想跟冯仲出来喝茶。
那就怪了,按说李市长的阅历能力,不该在这个水平上呀,她肯定是心里有事。冯仲说,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
不会是让你们能源局的移交实施细则,给折磨成这样的吧,冯老弟?范久鸣说,用一根手指头把额头前的一绺头发,轻轻挑到头顶上。
自从移交这件事落到上江市以来,范久鸣这还是头一次单独跟冯仲在一起的时候说出移交这两个字。照他俩鱼儿离不开水的关系讲,他俩似乎应该把移交这两个字,时常挂到嘴边上才对。
然而偏偏不是这样!
市局间官场的微妙和真缔,就在这里,公事有公事的处理形式,私事有私事的往来渠道,即使是交叉作业,也轻易不留下痕迹,这才是高手之间的游戏规则。
还是说说,东能公司的事吧,冯局长。范久鸣呷了一口茶,唇齿间,滴下哧的一声,音很短,音质叫好,很讲究的品茶做派。
范久鸣扯出来的这个话题,应该是他俩今晚的主谈话题。
不会是外地的风,吹动了咱这里的草了吧,范书记?冯仲问,把正燃着的烟,插进嘴里。
你这又是因何敏感呢老弟?范久鸣说,要是听到了什么头破血流的消息,家破人亡的传闻,你说咱们俩,还能坐在这里抽烟喝茶吗?
冯仲淡淡一笑,把一截烟灰,磕进烟缸。
也许,这两位厅局级领导,都在东能油品销售股份公司这个地方,陷得太深了,所以话题一触到这儿,彼此就本能地显现出了掺杂着疲乏的多疑。
唉,想要动动人吧,现在看来,也不是件好下手的事。范久鸣自言自语。
冯仲望着壁画道,都是煮熟的鸭子了,还能再飞起来吗?范书记,咱们要想把今后的觉睡稳当了,也只有你管好郭田,我捆住毕庆明,只要他们不出事,咱们脚底下踩着的地,也就晃动不起来了。
范久鸣和冯仲话里的意思,尽管调子不高,却也是都带出了重组东能公司的真实渴望。
更换东能公司领导人的念头,可以说他俩早就背靠背动过多少次了,然而每一次也仅仅是在自己的脑子里晃一晃而已,谁都不肯先拿自己的人开刀,唯恐万一失手,现有的利益平衡格局就不复存在了,眼睁睁看着这个钱口袋和粮仓,任由对方来支配,所以说,过去他俩也就从未把更换人的事,当成一回事拿到嘴边上来议论,玩真格的,谁都冒不起有去无回的风险。
至于说江小洋嘛……冯仲欲言又止。
范久鸣抬起头,表情恍惚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把脸上不合时宜的色调,调整了过来,而且嘴里还弄出了一些悠闲的动静。
听到什么了?冯老弟?范久鸣一动嘴,话就快速弹了出来。
那倒没有,范书记。我的意思是,一个女人嘛,还是好控制的。冯仲笑道。
范久鸣与江小洋究竟是什么关系,冯仲心里虽说一清二楚,可他过去从没有在范久鸣面前,表示出半点兴趣,也从不拿这个女人跟范久鸣打哈哈,彼此间一个难得糊涂,就全打发过去了。
嘴上淡漠别人的隐私,尤其是同船者的隐私,这也是另类政客之间,一种默契合作的姿态。
哎冯局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前阵子,毕总往香港一个帐号上,汇出了一笔大款,大概有七百来万,不知你知不知这件事?
冯仲脸上没什么变化,倒是心里腾起了一块阴影。
怎么,毕总没跟你汇报这件事?范久鸣趁机瞪大了眼睛,追上一句,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冯仲确实不知道这码事。不过他明白,范久鸣的话里,没有多少水份,手里攥着财务总管江小洋,钱来钱去的途径,他范久鸣还能看不见影儿?
冯仲问,你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这我就不好说了,毕总的精明,你老弟难道不比我有数?范久鸣摇摇头。
冯仲点点头,捏着下巴不吱声了。
哎,有时候啊,还真盼着来一场大地震,轰——范久鸣猛地张开双臂,做出一个往外抛东西的动作。
冯仲咂了一下嘴,坐直了,笑道,你活够本了,我还差几年呢。算了范书记,别胡思乱想了,活一天痛快一天吧,你算算,再能活,一个人又能活多少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个人一生的天数,也不过是拿一个万字来计算。唉,甭想那么多了,再说我们活过去的那些天里,大部分时间,还是交给革命事业了嘛,没有光亮的日子,怎么说都是有限的,对吧范书记?范老兄?范大哥?
范久鸣噘着嘴,身子朝后一倾。
冯仲感叹,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范久鸣盯着冯仲,直到盯得冯仲脸上生出了疑色,才突然哈哈大笑,像是在什么事上过足了什么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