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移交事宜的空当,市局两家的领导走到了一起娱乐放松。
在市宝银大厦举行的首届上江市和能源局领导桥牌对抗赛刚落幕,颁奖仪式就跟上了。这次联谊性质的桥牌赛,是由东能油品销售股份公司出资赞助的,参赛者共分六个组,第一组由范久鸣和李越季搭档,对手是冯仲和邹云,打七局,胜负结果,不作为奖品发放依据,六个组的二十四名参赛者,最终的奖励都一样,每人一个证书,两千元人民币现金,外加一份纪念品。
正赶上省人大一个姓李的副主任在上江市巡视,于是李副主任就给特邀来做了颁奖嘉宾。
此时满天星贵宾室里,热闹气腾腾地起来了,打招呼、问候、握手、拍肩、寒暄、抽烟、交换信息、窃窃私语、嘀嘀咕咕、嘻嘻哈哈,市局两家官场上的主要人物,还有前来捧场的上江市各界名流,都聚集到了这里,一派休闲和交易的气氛。
这两千块钱,自己花了意义不大啊,我说邹书记你的意思呢?范久鸣望着正在喝咖啡的邹云说。
邹云放下杯子说,范书记,那就把我那份,也给了你。
范久鸣笑道,虽说一加一等于二,不过我要是那样做了,岂不有虎口夺食之嫌?不仁不义之说?
这时,在一旁插不上嘴的市文联主席老顾趁机凑上前来说,范书记,您要是想让这两千块钱有意义,放光彩,我倒有个好办法。
范久鸣扭过脖子,嚯,这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
克隆一下,也是说不定的事,范书记。顾主席绕到范久鸣背后,撅着屁股献殷勤,范书记,我觉得您把这两千块钱,捐给我们文联,然后我们再去化点缘,就能搞一次像样的活动了。范书记,您说,这么一来,您这两千块钱的意义,是不是就深远了?
范久鸣一笑说,这穷单位里,要是再没个像顾主席这样的巧嘴妇,这日子还真是不好过,是吧邹书记?
顾主席不失时机地说,谢谢范书记,谢谢范书记给我们文联捐上两千块钱。
范久鸣挥手道,别价,老顾,又跟我来这套了是不?这样吧,你要是能说服邹书记也捐,我马上就从钱包里拿两千块钱,先垫付给你。
邹云看出来范久鸣这是在拿自己搭台演戏,只好实表情,虚语调地说,我说范书记啊,你这不是在顾主席面前寒碜我嘛,这两千块钱我能拿出手吗?这样吧顾主席,除了这两千块钱,咱们在意向一次活动,市局两家联合搞一次书法绘画展什么的,我们能源局里,写写画画的人也不少,到时你们文联管挂展标,我们能源局文联出血。回头我跟局文联主席打个招呼,至于说细节上的零碎事,到时你们商量定吧。你看这样好不好,顾主席?
范久鸣蹭地站了起来,拍着顾主席的肚子说,行呀顾主席,买一赠一的买卖,你今天算是来着了。得,邹书记这么捧你的场,我就大力支持一回你的工作,等会儿我动员其他领导,把两千块钱,都捐给你们文联,让你们提前过个小年!不过顾主席,我可有言在先,等领导们的血汗钱进了你的腰包,你可不能乱花乱发,否则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顾主席一拍胸脯,感动得直哽咽,范书记,你就放心吧,我顾永泰,不是那号贪便宜没良心的人。我从来都认为,到文联账号上的钱,都是全市守法纳税人的辛苦钱,我没有理由胡来,范书记!
范久鸣笑着摇摇头,冲邹云道,唉,瞧见没,邹书记,多亏没敢多甩,加起来也就是几万的事,愣是把我们的顾主席感动成了这样,这要是给他十万几十万的话,还不出人命啊!
邹云嘿嘿了几声,笑道,行了范书记,你再说,顾主席他就——就地融化了。
顾主席向邹云投来感激的一笑。
这时建行行长,领过来几个人,一一介绍给了邹云,有交通行行长,农行副行长等,邹云掏出名片,跟这几位财神爷交换,嘴边上挂着客气话。
在酒会序幕拉开前,省人大的李副主任,没用多长时间,就把特邀嘉宾这个角色的戏演完了。
参赛者的奖品,装在一个白色的纸制礼品袋里,邹云偷偷看了一下,袋子里面有一件法国版的鳄鱼衬衫,还有一个精美的墨绿色硬盒子,不知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
邹云好奇,也搭这会儿嘴闲,就掏出那个墨绿色的硬盒子,一看盒子面上的商标,知道盒子里面的东西,也是鳄鱼牌的,就忍不住打开盒子,原来里面的东西是一个男式手包,散发着淡淡的羊皮气味。
邹云把手包拿出来,刚要打开拉链,毕庆明不知怎么就来到了他身边,一把捂住了他手里的鳄鱼皮包。
毕庆明这个冒昧的动作,一下子把邹云搞糊涂了,范久鸣也给惊着了,扭过脑袋看了一眼。
毕庆明弓着身子低声说,邹书记,小礼物,小礼物,不值得您在这里看。
邹云侧着脸,看了一眼毕庆明,感觉他的眼神里有暗示,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等毕庆明走后,邹云在往袋子里装盒子这一过程中,敏捷地把盒子打开一缝,伸手进去掐了几下皮包,意识到皮包里有货。邹云环视了一下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的目光,长出了一口气。从手感上说,包里的货,差不多是一板人民币(一万元)。钱在脑子里一出声,邹云心里就格登了一下,赶紧抽出手。
接下来,邹云浑身上下就没法轻松了。直到酒会过半,他才趁着乱哄哄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把鳄鱼皮包拿出来,打开,看见里面果然就是一叠人民币,厚度告诉他,那确实是整整一板!邹云猛然间回过味来,这肯定是毕庆明导演的鬼把戏,借机向自己行贿,怪不得刚才毕庆明那样失态,原来他是怕皮包里的事露馅儿。
嗯……这一板是参赛者人人都有份呢?还是部分人有?邹云想,要是部分人有的话,都有谁?两家的党政一把手?还是……对啦,省人大的李副主任有没有份呢?邹云意识到,今天得到这一板的人,不大像是自己一个人,于是倍感事情棘手。因为他明白,在这里明着把钱退给毕庆明是行不通的,闹开了毕庆明就地栽跟头是小事,问题是叫别人在此下不来台就是大事了,今后这关系还怎么处?等事后处理吧,也不是上策,别人的眼睛没看到,没看到的话,想证明自己清白就费事了。邹云越想越来气,真想使目光,把在另一张桌子上的毕庆明拎过来,好好收拾他一顿。
这时桌上的人,围绕着李副主任的兴趣,开始考虑下一步的娱乐活动了。范久鸣打算请李副主任去打乒乓球,李越季有意安排一场保龄球,市人大主任则对去开发区游泳更感兴趣,而冯仲和邹云在这个事上,始终没出声,都没显露出当把娱乐东道主的意思。
七嘴八舌,意见不统一,只好征求李副主任的意见。
要叫我说呀,哪也不要去了,动车动人的麻烦,还是就地消化食,打几圈麻将得了。李副主任说,我记得宝银这地方的麻将桌都是进口货,可以自动洗牌。
李主任,我就知道你要打麻将。范久鸣说,那我可就不隆重陪你了李主任,等下我找几个老板陪你摸几圈。
李副主任说,可以可以,范书记。
李越季跟上说,李主任,我下午也有事,下次你来,我再陪你玩吧。
李副主任说,可以可以,李市长。
李副主任是上江的常客,每次来都要挤时间,找人摸几圈麻将,没办法,就好这个,而且每次离开上江,他的口袋里都有收获,多少都要装走上江的一部分资金,因为范久鸣每次给李副主任找来点炮的人,不是老板就是总裁,三万两万的人家不当钱看。
不知邹书记对麻将,有没有研究,一起玩玩?李副主任望着邹云。
问话来得有点突然,邹云一时反应不过来。
邹云对麻将的兴趣不大,来到上江后,他还没摸过麻将呢,倒是看过一两场。
邹云笑道,李主任,我跟范书记不一样,我上桌,手发潮,我要是被你李主任赢到省里去,恐怕就回不来了。
邹云本想幽默一下,却是没想到这一幽默,竟然给压在心里的难题,找到了化解的办法。
邹云想到,等会儿上了牌桌,就当个点炮高手吧,主要是给李副主任点,适当的时候,再扎几支飞镖,这样手里这一板来路不明的人民币,也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转手了,尽管此举不是消化这一板人民币的上佳办法,可眼下能把这一板分散到李副主任等人的口袋里,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一直在察言观色的冯仲,觉得邹云的这一举动反常,一是他没有麻将瘾,二是他跟李副主任没有交情。一个省人大主任,还是副的,陪他吃顿饭,这面子就算是给足了。冯仲抿了一下嘴唇,又盯了邹云一眼。
能工作,会生活,这才是你们年轻干部的所为嘛,好好,好啊邹书记!李副主任高兴起来。
冯仲见大局已定,就说,听说李主任最近麻技又见长,今天我和邹书记,就借这个场子,再向李主任讨教讨教。过去,冯仲跟李副主任打过两次麻将,他对李副主任在牌桌上的用心劲,不怎么感兴趣。
冯老弟,你这不是在拿我逗笑话嘛。李副主任说。
冯仲道,李主任,你不会是怯场了吧?
李副主任抱拳道,承让承让,冯局长。
冯仲这一脚插的,让范久鸣和李越季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俩也都知道冯仲对李副主任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在麻将桌上。范李二人你看我,我望着你,脸色费解,彼此仿佛都在用眼睛说,冯局长凑的是哪门子热闹呢?
照这么说,能源局的领导,也都个个是大款了。范久鸣瞥了冯仲一眼,邹书记和冯局长今天上战场,那我这里,可就省了两个大老板。
我们这是给你们上江市的企业家们,省点时间去干事业,我说范书记。冯仲说得有滋有味。
其实邹云也没料到冯仲会往麻将桌上掺和。不过邹云倒是没多想,只是觉得冯仲卷进来也好,在这棘手的一万块钱的去路上,多一双眼睛,就多一份光明,何况这双眼睛还是冯局长的眼睛!
冯局长,我说你可要小心点,千万别把你的能源局,输给了李主任,李主任的胃口大着呢。范久鸣这是在拿玩笑话敲打冯仲。
冯仲看了范久鸣一眼,说,范书记,也说不定,我能把省城赢到上江来,当礼物送给你范书记呢。
一桌的人,给这句话逗笑了,李副主任还故意造势,一劲儿鼓掌。
闲了多时的李越季,这才端起酒杯,站起来说,各位领导,来来,咱们共同为李主任在上江找到新麻友,干杯!
几个人带着酒气来到麻将室,围着电动麻将桌坐下来。四人中的这张生面孔,刚才范久鸣给大家介绍了,叫杜荣,奔五十岁去的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民营企业家。
什么规矩?李副主任率先开口问,看得出他正在抑制内心的兴奋。
杜荣看了冯仲一眼,老道地说,冯局长,您来调弦吧。
冯仲把从包里拿出来的烟,放到身旁的小茶几上,扬起脸来说,李主任,还是老规矩吧,51。
李副主任说,行行,弦,就调到51吧,李局长。
好好,就51。杜荣随和道。
邹云明白,这里说的51,指的是钱数。
第一把牌,李副主任做庄,冯仲和了,小屁和,邹云和杜荣各输五十,李副主任是庄家,翻一番,一百。
邹云沉住了气,没急着从身旁的礼品袋里取出那一万块钱,而是从西服内兜里掏出钱包。他想,在开始阶段,先拿自己的钱遛遛场,跟他们打这个马虎眼还是必要的。一般情况下,邹云的钱包里,除了有几家银行的信用卡,备用现金不会低于五千块钱,这也是他多年外出养成的应急习惯。
冯仲脸上喜滋滋的,像一个得到了大笔压岁钱的孩子。他把赢来的钱,用双手拢到面前,嘟囔道,千刀万剐,不赢头一把,我今天算是给这句老话,套牢了套牢了!
先赢是纸,后尾赢,才是钞票。李副主任噘着嘴说。
两圈牌打下来,邹云感觉钱包里差不多还剩下两千多块钱了,就收起了桌上的钱包,弯腰从鳄鱼皮包里摸出那一万块钱,满不在乎地放到桌角上,甩了一下手说,看来不动用国库,还真是顶不住了呢。
冯仲的目光,刷一下从一万块钱上滑过去,定到了邹云脸上。冯仲说,邹书记,这就动用板砖了?你可别吓着同志们。
你们这些大企业里的当家人,腰缠万贯呀!李副主任说,发亮的眼光,在一万块钱上很有感情色彩地转了转。
杜荣的皮包就放在身旁,往外掏钱和往里装钱时,脸上基本没有与输赢相关的表情,给人的感觉像是在玩假币,大把大把的输,也疼不到心里去。
现在李副主任是大赢家,冯仲赢一点有限,邹云和杜荣输出去的钱,厚度差不多。然而邹云心里有数,这个杜荣,牌打得比自己有门道,虽说他也是在故意往外送,可人家输得不动声色,像那么回事,进进出出的有节奏,有路数,有主攻方向,想必是他来的时候,范久鸣有所交待。
轮到了李副主任坐庄,邹云从一板里数出一千块,扎飞镖了!
扎飞镖,是本地牌桌上的一句俗语:即在某一圈牌开始前,临时往上加注,人数不限,四人可同时扎飞镖,如此一来,这一把的输赢,就没有准了。
小牌局上,扎一把飞镖,三十块五十元的够得上刺激,顶多扎到一百块钱打住;而在大赌场上,一把飞镖的份量,掂量起来可就沉了,成千上万的扎,也不是新鲜事,有时赶上背运,飞镖不上路,扎不到正地方,就能让一个正在过着小康生活的人,转眼间变成穷光蛋。
杜荣瞟了邹云一眼。
冯仲对邹云此举,反应得比较明显,眉头皱得很深。但是他没说什么,只是嘴角蠕动了一下。
嘿嘿,邹书记,意思意思就行了,这多不好意思。李副主任笑道,脸上有真的也有假的。
邹云拍了一下一千块钱,说,李主任,怕被我扎上?
李副主任一挺胸道,嗯,有气魄,有赌魂!邹书记,是一千吧?好,我跟你一千!说完把一千块钱,摞到了邹云那一千块钱上,看了看冯仲和杜荣问,两位,不跟着热闹热闹?
杜荣望一眼冯仲,冯仲脸上没有热闹的意思。
杜荣说,我试试运气。说完把一千块钱,轻轻压到了两千块钱上。
冯仲点着一根烟,偷着看了邹云两眼,像在揣摩什么。
起牌后,没打出几张,李副主任就用一个小屁和,把桌上的钱,全都收走了,乐得合不拢嘴。
……往外送这一板,送得邹云好辛苦,手累,眼累,心也累,究竟喝光了几杯茶水,他心里都没数了。
现在邹云面前,可能只有一千块钱了,这是半天没开口的冯仲,拿眼睛估摸出来的数。而也正是在这一刻,冯仲如梦初醒,意识到了邹云今天打这场麻将的真实用意,心里猛地颤悠了几下。
再飞最后一镖!邹云拍了几下脑门,把一千块钱往前推了推。
杜荣拿出五千块钱,放到桌上说,我再试试。
冯仲的心思,这时就被他平时埋得很深的赌性牵引到了牌桌上。五千块钱上了桌面,这在冯仲看来,才刚刚有那么一点点赌钱的味道。他搓着手说,哈哈,等会儿,谁要是不过生日,可就亏透了!
李副主任不知是因为冲动,还是累着了,两个眼睛里都充血了,红得像两颗打磨出来的鸡血石。
自摸!冯仲乐道,我今天还真就过生日喽!
好牌,好牌!李副主任软塌塌地说,姜,还是老的辣,冯局长!
我总不能让我的搭档,冯仲看着邹云笑道,等会儿一丝不挂从这里走出去吧?
邹云一笑,长出一口气,眨了几下酸溜溜的眼睛。
当晚,冯仲心事重重地给毕庆明打电话,说了他给邹云那一万块钱的去向。
冯局长,那您看姓邹的这么做,是故意跟咱们装糊涂呢,还是……
冯仲没好气地说,我要是能吃透他,还用拐个大弯到桥牌赛上去扯淡?直接塞过去十万二十万不就完事了嘛!
毕庆明这是第二次在邹云那里碰壁了。头一次邹云爱人在北京住院,毕庆明颠颠窜到北京,送去一万块钱。事后,邹云把钱如数退给了毕庆明。
毕庆明找辙说,姓邹的刚上道,一次两次谨慎,也是可以理解的冯局长。下来,我再找机会攻攻他。
冯仲低声低气道,往后做事,你要考虑周全了,别再干些瞎子点灯白费蜡的事了。还有在江小洋面前,说话做事也要留出余地来,能不让她知道的事,最好是绕过她,别到头来把什么事都搞成鸡飞蛋打。
毕庆明满口答应,是是是冯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