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李越季坐在沙发上,本想着养养神,可是心就是静不下来,老惦着去琢磨江小洋身上的变化,搞得心里一会儿别扭,一会儿闷得慌,情绪飘飘忽忽,有种大白天在荒野里找人的感觉。
李越季捶了捶胸口,心想呆在家里也是难受,索性到江小洋家去串门,于是往江小洋家打了电话,之后就穿上衣服,拎着一袋子河螃蟹,出了家门。
河螃蟹是一个乡长在她吃饭前送来的,满满一篓子,个个是圆跻,少说也有二十多斤。
柔和的夏夜风,吹在身上暖融融的,李越季走上青年大街,望着一盏盏明亮的路灯,火龙似蜿蜒在夜幕里,给小城的夜景凭添了几分动感。马路上跑着的小车,明显比前几年多起来,而且车的款式和颜色,看着也不单调了,心里禁不住热流涌动,一种为官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她觉得,把一个没有山没有水的上江市打扮成现在这个模样,自己付出的心血,应该说是不少的。
江小洋家离李越季家并不远,若不是李越季在路上阵阵感慨,她今天走下这段路,说什么也用不了十分钟,五分钟就够用了。
江小洋和她爱人在家,屋子里的温度,被柜式空调机控制在二十四度左右,空气里弥漫着菊花的清香味。
小洋啊,这是他们乡下人刚送来的螃蟹,个个都还活着呢,拿一些过来给你们尝个鲜。李越季把袋子递给江小洋,江小洋回手又把袋子交到丈夫手里。
义东,你是昨天回来的吧?李越季问,换上了拖鞋。
义东是江小洋的丈夫,姓刘,在市林业局管病虫害防治这一路工作,是个正科级干部,性格蔫巴,家里家外话都不多,像是心里常年压着几件没办法解决的愁事。几天前,他陪他们局长去了大都县。
刘义东回答道,是昨天回来的,李市长。说完就进了厨房。
来到客厅落座,李越季四下看着说,小洋,我才有几天没过来呀,你这屋子里,就又变样了。
江小洋笑道,姐,也没动什么,就是换了几样家具。
看你这里,还像个家,看我那里,怎么看怎么像个旅馆。李越季说,脸上堆满了苦笑。
你和姐夫,都是大忙人。江小洋抻了一下衣襟。
李越季的爱人在开发区管委会当主任,平时很少回家,夫妻生活过得总是有一搭无一搭,感情上的冷漠,随着岁月和年龄的增加而增长。至于说爱人在外面的日子过得是否精彩,李越季没闲工夫过问,也没心情去搜集这方面的信息,某年某月,爱人醉酒后的一句话,让她把自家里的事,算是看透亮了,那次爱人迷迷糊糊地说,男人心不花,女人都回家;女人没青春,男人情不真!
姐,你喝点什么?江小洋问,茶,还是咖啡什么的?
来点凉爽的吧。李越季说。
义东,你给姐取听冰茶来!江小洋大声说。
很快,刘义东就拿来两听冰茶,放到圆形茶几上,然后闷声不响坐进了双人沙发里,佝偻着腰,一只手托着下巴,身上没一点儿男主人的风度。
江小洋打开一听冰茶,递给李越季。
李越季接过来,但没有马上送到嘴边,因为她身上的某一根神经,这时敏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具体说是一个此刻不在此地男人的气味,她机灵了一下,鼻翼微微扩张。当她意识到江小洋的目光上了自己脸上时,难为情地瞟了江小洋一眼,同时埋怨自己过于神经过敏,在办公室那会儿,从范久鸣身上闻到了江小洋的气味,现在又从江小洋家里,闻到了范久鸣的气息。为了掩饰失常的窥探心理,李越季一口气喝了大半听冰茶。
远去的一个历史人物,近日的一则时事新闻,两个女人的四片红唇,在记忆与现实之间,极富弹性地蠕动着。她们聊天的内容,很少触及饮食、服装、旅游和生儿育女这一类女性比较擅长拨弄的话题。也难怪,她们一个倾心政治,一个热衷生意,明明暗暗的且都干出了一些名堂,她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自然不会找那些婆婆妈妈的话题磨牙床。尽管这是在家里,可她们的本能,还是要把她们的大脑,支出这个家。后来,还是江小洋主动把话题,过渡到了关心的移交上。
这么大的事,过去我可是没经历过,有压力呀小洋!李越季愁眉苦脸地说。
江小洋捏着手说,要我说大家一起使劲,还怕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再说姐的能力,我心里还能没数?
李越季道,上江市,毕竟是范书记当家,我只是个配角。
我看范久鸣这个人,还是通情达理的,不像是那种独揽大权的人。江小洋口气放松,再说了,他都什么岁数了,还有什么奔头?得罪姐,他图什么?我看这个账,他能算过来。
江小洋觉得自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表姐就能领悟到她要表达的意思了。
李越季扭过头,看了江小洋一眼,感觉表妹的这番话,听着没什么劲,可细品味,话里的意思还是很硬气的,也很做主,心里就不再敲小鼓了,意识到表妹和范久鸣的关系,看来是说不清道不白了。
心里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旦清晰了,李越季就把眼前的事看透了,心想不管表妹跟范久鸣是什么关系,只要她能在暗中帮自己使劲,自己就没亏吃。人各有志,今后她的隐私问题,就让她自己去料理吧,自己犯不着再为她东操心,西操心,甚至是瞎操心了。人家怎么了,人家手里没有权,可人家有本事支配权力,有能力在关键时刻,向你显示亲情的魅力,人家比你李越季又差了什么呢?
不过从另个角度一想,李越季不得不承认,说到家,女人关心女人,一半是因为嫉妒和攀比心理作祟,一半是想展现自己显赫的社会地位和生存实力,女人与女人之间,不存在平等这个前提,女人之间的动机,只有征服与被征服!
吃醋和算计,是女人们之间永远也做不完的一场人生游戏!
现在李越季心里,仅仅是为江小洋的丈夫刘义东不得劲了。不过她也明白,自己为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实在是做不了什么。认命吧,命数就是这个样,谁能有办法?人在家里的角色,是人本性最真实的体现,本性把你确定为生活弱者,那么你也就很难成为社会上的一个强者了!
总之,夫妻之间有无默契,默契程度如何,都是由性格和能力来决定的,强者不可能与强者沟通,弱者不可能与弱者交流,阴阳平衡的家庭,现如今是越来越少见了,这并非是婚姻中的人们怎么着了,而是这个时代正在疯狂淘汰这样的门户。想想看,在眼下的二零零二年里,那些没有奇闻轶事,没有五颜六色,没有喊叫笑骂,没有婚外恋没有小蜜,没有暴力倾向的家庭,你就是再美好,再和谐,再幸福,又有多少人去关注,去在乎呢?现在家庭新闻的聚焦点,是要靠家庭成员的出走,自杀,或是名誉扫地,要么是精神崩溃来支撑的!
一晃,两张女人嘴,就把一个钟头打发过去了,李越季抻了一下腰,说时间不早了,回去还得看点东西。
江小洋叫李越季等等,然后起身出了客厅。
李越季不知她要干什么,就等在了那里。
姐,送你一双皮凉鞋。江小洋打开手里的盒子。
这是一双前后都有跟的棕色凉鞋,跟儿,不是尖尖的那种,形状酷似一朵倒置的小喇叭花,鞋面上扎着无数个小圆孔,鞋跟与鞋面之间,留有一拳的空白,一根纤细的鞋带,看着柔软而精致,点缀出这只鞋子的富贵之气。
我的天呐,我哪配穿这么好的鞋。李越季嘴上这么说,可手还是伸了过去。
羊皮的,意大利货。江小洋漫不经心地说,姐,你试试。
李越季和江小洋,都穿三十七号的鞋,早年间,李越季曾送给江小洋一双黑色牛皮鞋。
李越季的右脚,眨眼间就被包装洋气了,她前后看着。
嘿,好看!姐你穿,比我穿有样,我脚面低,撑不起来。江小洋说,弓着腰,围着李越季转圈儿。
你还真别说,人家意大利的东西,看着就是顺眼,穿着也舒服。说着,李越季把另一只鞋,也穿到了脚上,轻轻跺了一下,嗨,你就说吧小洋,这官叫我当的,身上都没多少女人味了。
江小洋一脸笑道,姐好歹打扮一下,就能从女人堆里跳出来,气质在那儿摆着呢,这可不是谁都能比的。
行了吧,就我这半沙漠,半干旱的身子,还能留住气质?哪像你,要身段有身段,有风度有风度,还会穿衣服。李越季喋喋不休。
姐你就是忙,不像我,有那份闲心。江小洋帮着李越季找辙。
唉,不行喽,岁数不让你美,再怎么往身上花钱,也买不回年轻。说到这,李越季忍不住的目光,又在两个棕色脚面上溜了一遍,然后一扭脸问刘义东,义东,你说我穿这双鞋上班,是不是有点……过于张扬了?
刘义东看过来,干巴巴地笑道,还说得过去,李市长。
江小洋斜视了丈夫一眼,无可奈何地撇了一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