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海,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的办公所在地,也是中国人民向往的地方。
这个主宰中国命运的地方,对许多人来说充满了神秘感。“中南海”实际上并非是一个“海”,而仅仅是两块水面。一块叫中海,另一块叫南海,中海的北面与现在公众谁都可以去游览的北海公园水面相连。站在北海桥西往南看去,便可以领略中南海水面的大部分。中海、南海与北海在整体上是融为皇家公园的一体,但它们之间又有差别,中海、南海周围的建筑连成了一个大院落,因此很合适作为高级机关的办公地址,而北海则自成一体,且古迹名胜风景处处可见,所以更适合做旅游场所,在清朝时,这里便按现在的格局分开了,大概出于这个道理考虑。
毛泽东的住处菊香书屋及整个丰泽园院子,在南海的北岸。丰泽园大门临南海,而菊香书屋的北面临中海。
这是我们搬进中南海不久的一天。我陪毛泽东在南海散步,走到勤政殿门口时,毛泽东挥挥手说:“就要在勤政殿里开会了,咱们进去看看吧!”
因要开新政治协商会议,勤政殿被修缮一新。这个勤政殿原是皇帝休息和处理朝政的地方。
在陪毛泽东来之前,我已去勤政殿参观过,所以颇有先知似的介绍给他:“这个古建筑非常雄伟壮观,听说是袁世凯在这里当皇帝的地方。”
“不对。”毛泽东一听便否定说,“袁世凯当皇帝是在中南海的居仁堂,不是这里。”
我们一起走进了勤政殿。这是个很壮观的皇宫厅殿。进大门后,过一个小院才到过厅。厅后有长约五十米、宽十来米的木板地,中间铺着红地毯,两边挂满了许多名贵的鲜花、古文物和工艺美术品。勤政殿的正厅,有两三层楼高,原是中南海院内最高的建筑物。站在北海公园和景山公园的一些高处,都可以看见这些大厅的上半部分。
站在勤政殿大厅的殿匾前,毛泽东止步,用了很长时间凝视了“勤政殿”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然后感慨而道:“过去皇帝建这个勤政殿是摆摆门面,但也足见他们这些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人都知道勤政治国的道理,今天我们是共产党人,就要真正做到勤政治国了,否则也会被人从这个勤政殿,从中南海赶出去的。”
毛泽东作为新中国的缔造者、开创者,他在勤政方面也是堪称典范。随着人们对他的崇仰之心越来越倾向于神化和狂热,中央对他直接到群众中去的纪律规定越来越严了,由于“黄鹤楼”和“正阳春”的风波,使得他不再有更多的“自由”了。然而,高高的中南海红墙都无法隔开毛泽东与人民群众的心。
为了准确地和直接地了解到人民的疾苦与要求,毛泽东开始动员他的卫士和身边的工作人员,到基层一线去做实地调查。
毛泽东的卫士们年龄比较小,一般到下面受不到外面的干扰,他们下去后很随便,在工厂和农村,普通群众与干部以为他们不就是上面派来的“学生娃娃”么,所以也就有话便向他们说,无拘无束,正因为这样,他们调查得来的材料,深得毛泽东的赞赏。另一方面,卫士们大多文化水平不高,不像知识分子写个文章、弄个材料什么的总要加些个人见解,卫士们的调查是一是一,二是二,实打实。一次毛泽东拿着卫士写给他的材料,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说:“对下面来的情况,就应该像我的卫士们写的那样,是啥就写啥,这样我们才能了解真情,了解了真情,才能制定出行之有效的方针政策。”
五十年代初期,新中国刚成立不久,旧社会反动派遗留下一个烂摊子,如何解决好人民群众的吃饭问题,这是毛泽东和党中央极为操心的事。那时,几亿人中还有将近一半的人吃饭都成问题,毛泽东和党中央是十分焦虑的。为了迅速改变这种情况,中央作出了土改、合作社等一系列重大决策,而这些重大决策到底做得怎样,对人民群众有没有好处,这是毛泽东时时刻刻想知道的事。为此,毛泽东除了每天要看各个部门送来的材料,自己也多次亲自下去巡视了解,此外,他把身边的卫士都派到各地去调查、摸情况。
不久,毛泽东又指示中央警卫局、办公厅,给他专门成立了一个警卫中队,这个中队成员都是从各地派来的,并且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约有一百多人,各个省市都有,中队成立时毛泽东亲自去讲话。
“……我以为,你们应该有三项任务:一、要搞好保卫工作;二、要努力学习文化知识;三、要做群众工作,要学会搞调查研究。第一项任务,是党和人民交给你们的,要完成好。第二项任务,是你们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也要完成好。第三项任务,是我要你们完成的。”毛泽东伸出左手,用右手一只一只地扳着手指对警卫战士们说着:“我是一国主席,要治理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光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你们来了,可以帮我了解一些情况。以后,你们每年到下面去一两次,还可以利用你们的探亲、出差机会搞社会调查,写成书面报告,拿来给我看。这样至少有两个好处:一是提高你们的文化知识水平,锻炼工作能力;二是使我了解全国的真实情况,并且使我从你们那里学到一些知识。”
从那时起,毛泽东身边的这些卫士和警卫战士作为一种任务和习惯,主动承担起了替他做社会调查的任务。
有的战士文化程度低,错别字连篇,毛泽东总要提笔一一改正。一个叫王文礼的战士一连写了六遍才把一篇调查报告写完,毛泽东一边看一边给他改错字,完后,他对小王说:“你写这篇东西是费了些劲,可你看,我帮你改错字使你提高了文化知识,我呢,从你那儿的材料中掌握和了解了群众的一些情况,我们这叫取长补短的合作,咱们订个协议,长期下去怎么样?”
小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我怕主席亏了。”
毛泽东睁大了眼睛:“嗯——”
“我……错字那么多,会占你许多时间。”
“哈哈哈……”毛泽东听完小王的话,高兴地笑了,“改几个错字是死的,可你给提供的材料是活的,要说占便宜的还是我么。”
小王被毛泽东的幽默逗乐了。
卫士高碧岭到农村写了一个合作社干部拖着重病的身体,带领群众搞生产,事迹很感人。毛泽东看后,把卫士和警卫战士找来,说:“小高同志的这篇材料写得好,我看后很受鼓舞和教育。大家都应该向小高学习,写出这样的好材料。小高,你代我写信问候这个干部同志,问问他的病好了没有?下次回家你再去看看他。”事后,毛泽东特意在这个战士的材料上写了一句批语:“此份报告写得不错,有分析,有例证。”
这份材料,如今仍保存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
“银桥,你们几个卫士也要下去。下去后不要搞特殊,我身边的人,什么时候都不能搞特殊。”一天,毛泽东找来李银桥,对他说。
根据毛泽东的指示,李银桥及时向中央警卫局领导作了汇报,并对卫士作了安排,便分批分头先到了他们各自的家乡做社会调查,时间长短不一。
据李银桥介绍,在这以后,他和其他卫士先后多次专程或利用探亲假,到各地专门为毛泽东进行社会调查。每次临走时,毛泽东总要嘱咐一番,但从不出题,他要求卫士用自己的目光去看待问题,分析问题,记录社会的真实情况。
1955年2月,卫士长李银桥回到了他的家乡河北安平县,这时正值全国各地掀起农业合作化大高潮。
“走,都去开会啦!”这天上午,李银桥老家的村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一片锣鼓声中来到了打谷场上,这里热闹非凡,但人们的脸上却显得异常紧张。“大伙都听着,咱们村上的合作动员已经动员了好几次,可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对新中国、对共产党没有感情,几次三番地动员,可就是不报名入社。”一名村干部站在一个土墩上,扯着沙哑的嗓门在说着,一会儿只见他拿出两张标语,一张写着“跟共产党走”,一张写着“跟老蒋走”。
“现在,我把这两张标语贴在墙上,谁愿意入社的就是跟共产党走,就排在‘跟共产党走’的标语下面,谁不愿入社的就说明他不是跟共产党一个心眼,那么就排在‘跟老蒋走’的标语下,现在开始排队——!”
顿时,打谷场上一片喧闹。“跟共产党走”的标语下面迅速有一大批人站着,而“跟老蒋走”的标语下没有一个人。李银桥感到很高兴,可他转头见也有不少人哪里都没站,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回家了。
“银桥,你看往后我们这儿搞入社的工作就不用再去喊破嗓门动员了。两张标语这么一贴,谁入谁不入,谁的思想觉悟高,谁的思想觉悟低,不用我点名大伙心里都有数了!怎么样,这个办法好吧?”会后,村干部很得意地对李银桥说。
入社就这么简单吗?李银桥的双眉紧锁起来,问:“咱们这里是不是全这么搞的?”
“我们是从前村学来的,他们那是入社先进村,我们的后村也跟着前村学呢!”
“农民对这种做法反映怎样?”
“唉!农民呀农民,他们手里一有了田,自私自利的心就膨胀起来,你不给他来个快刀斩乱麻,就是到他家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会答应你入社的。这两条标语一贴,想哪站,路线分明。省事又明了!”
村干部十分得意地说着自己动员农民的入社工作“经验”。
“请问一下,眼下村上有几户是两个标语前都不站的人?”李银桥问。
“少,极少,占不了四五家。”村干部说。
“那么‘跟共产党走’的农民们,他们的生产积极性怎么样?”
“这个事我不管,我眼下考虑的是有多少户入了社。至于他们入社后干得怎么样,得让他们自己说。我们总不能像地主用鞭子逼着他们好好劳动生产呀,如今都已解放了,不兴这一套了。”
“那么你们又靠什么来调动入社农民的积极性呢?还有,那些不站队的又怎么办呢?”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
与村干部的一番对话,引起了李银桥的深思。带着一串串的问题,李银桥回到北京,向毛泽东作了汇报,同时为一个反映这样入社简单化问题的群众,给毛泽东带了一封信。
毛泽东听了卫士长的汇报,又看完信后,来回地在办公室走动起来,他显得很激动地说:“这怎么行,不能这么搞么!入社不能这么简单么!”
“银桥,我马上给林铁写封信,让他注意这种情况,并迅速改正之,否则会影响农民们的生产劳动积极性。中国的农民们很苦,过去在地主的剥削压迫下没有地,新中国分给了他们地,现在一下子要让他们交出土地走合作化的道路,思想很可能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我们做工作的同志不能那么简单地让大家一排队就了事!天下的事情哪这么简单!”毛泽东一边说,一边拿起信笺,“刷刷刷”地挥起了大笔。
林铁同志:
此事请你予以处理。这是我的卫士回他的家乡安平县从那里带回来的一封信,这种情况恐怕不止安平县一个乡里有,很值得注意。
毛泽东
三月五日
林铁是当时的河北省委书记兼省长。由于卫士长的一次调查汇报,此类入社简单化的问题在河北省及其他地方迅速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及时得到了纠正。
在社会主义建设高潮时期,毛泽东是愿意看到翻身了的广大农民和工人的积极性,从感情上也愿意听到那些鼓舞人心的消息。但是,对卫士的要求却不同,他要求他们多向他汇报调查来的“忧”事。
1957年底,卫士马维同志回家,回京时带来了一个窝头,又黑又硬,掺杂大量粗糙的糠皮。马维说:“乡亲们就是吃这个东西。主席,我讲的是实话。”
那天,我们几个卫士都在场。只见毛泽东接过窝头,看了又看,一双眉毛一下子拧紧了。他的手在发抖,费了很大劲才掰开一块,然后放到嘴里,才嚼了几口,他的眼圈就红了,泪水一下子从眼眶中涌了出来,真像决堤似的一泻而不止……
“吃,你们都吃,都要吃一吃。”毛泽东一边流泪一边掰着窝头,一块块地分给卫士们。那窝头上沾满了他的眼泪。
毛泽东哭出了声,整个肩膀子不停地耸动着。“吃啊,这是农民的口粮,是种粮的人吃的粮食……”他的声音很大,哽哽咽咽。
卫士们一口一口地跟着毛泽东嚼着,全都溢出了泪水。那天保健医生也在场,泪水涌溢的毛泽东特意地看了看他,举着窝头朝他晃了晃。卫士和保健医生都明白毛泽东这个动作的意思:我平时吃红糙米和小米,你们就劝我别吃了,说这不好,可我说全国农民如果都能吃上我这样的饭,我就心满意足了,你们不信,现在你们该明白了吧!
是的,这一天卫士们和其他工作人员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了毛泽东的心为啥总是牵挂着他的亿万人民群众!
一天,卫士长李银桥陪毛泽东在雪地里散步,毛泽东凝视片刻枝丫上洁白的雪,忽然问:“银桥,你贪污了没有?”
李银桥打了个冷战,怎么毛泽东问这个问题:“没有,从来没有。”他坦率地回答道。
“你能保证现在不贪污,以后也永远不贪污?”
“我保证,保证永远不贪污。”
毛泽东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他指指松枝上的积雪,说:“你来的时候就像这些雪,以后也要保持啊,最近,我看了一些材料,我们的人民现在连饭都吃不上,可有些地方干部竟然还要贪污,贪污国家拨给群众的救济粮食、钱物。这哪是共产党的干部!哪有一点起码的良心!他们连这都不如!”毛泽东双脚狠踩了几下一摊化雪处的淤泥,仰天长叹,心潮起伏……
许久,毛泽东缓缓收回目光,扫视了眼前的一片雪地,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国民党反动派虽然打倒了,三座大山推翻了,可是革命的任务还很艰巨。我们一定要反腐蚀,啥时候都不要被要命的糖衣炮弹打中啊!过去蒋介石的炮弹要我们的命,现在,要是我们不注意,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还是会要我们命的。银桥啊,你们这一代年轻人可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被糖衣炮弹打垮了。不但你要记住,你们全体卫士都要记住。”
“是,主席。”当时李银桥虽还并不十分能掂量出毛泽东说这话的分量,但他从毛泽东深沉的表情上懂得了防止糖衣炮弹的重要性。
毛泽东爱雪,每次下雪,情绪总是特别兴奋。然而这一次却不然,他的双脚在雪地里迈得异常的缓慢和沉重。那洁白的雪地上,烙下的一串深深的脚印,在李银桥的脑海里留下了永不忘却的记忆。
“银桥,记着给我办几件事。”突然,毛泽东收住脚步,“第一,从今天起,我吃的菜中取消肉类;第二,通知办公厅,把我的工资减去二百元;第三,从今天起,我的衣着不准添购新的……”
“主席,您这是为什么?”李银桥十分不解。因为他知道毛泽东本来的衣食住行就是极为简朴的了,为何还要如此跟自己过不去呢?
毛泽东长叹一声:“全国人民有许许多多人还在吃糠菜窝头。我心里不安哪!”
卫士长见毛泽东眼睛里闪着泪花,再也没有说什么。第二天,他把毛泽东的三条意见转告了有关部门和工作人员。
这是新中国成立后最困难的1960年。毛泽东从来是说话算数的。他一连几个月没吃一口肉。常常是一盘马齿苋(一种野菜)便充一餐饭;一盘辣子炒菠菜支持着工作十几个小时。
“主席,您得吃点肉补补了,再不能这样下去了。”卫士们一个个向卫士长汇报毛泽东已开始全身浮肿,回头又都来恳劝毛泽东。
“莫要紧莫要紧,你们看,我的脚连鞋都穿不进去了,还要补哪?!”毛泽东抬抬脚,幽默地对他的卫士们说。
“主席,这是浮肿,你看,手指按一下,你的肌肤上就有一个坑。”卫士们就差没哭出声地说着。
周恩来知道了,赶忙过来一次又一次地劝说:“主席,吃口猪肉吧,为全党全国人民吃一口吧!”
毛泽东摇摇头:“你不是也不吃吗?大家都不吃么。”
远在上海的宋庆龄知道此事后,特地赶到北京,提来一大兜螃蟹。“主席,您是属于全国人民的,您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无论如何您要保重好身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千万调理好自己的伙食。”
“谢谢,谢谢您,宋庆龄同志。”毛泽东对这位国母历来保持着特殊的敬意,所以很客气地收下了螃蟹。可是,宋庆龄刚一走,毛泽东就按响了门铃。
“主席,什么事?”卫士小田进来了。
“你把这些螃蟹拿到警卫中队的食堂。”毛泽东抬抬网兜说。
小田很不情愿地:“我不去,这是宋庆龄同志送给您吃的。刚才卫士长还高兴地对我们说,这下主席可以吃一顿荤了。”
毛泽东摇摇头:“这个荤我还是不能开。人民群众没有丢掉糠菜窝头,我是决不开荤的。”
无奈,小田只好把螃蟹提走了。
“天灾人祸哪!”一阵寒风过早地从西伯利亚吹来了,穿过北京城,渗进中南海高高的红墙,刮进丰泽园的菊香书屋。毛泽东刚刚放下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件,迈出门槛,不由打了个冷战。他仰起脖子,遥望苍天,然后发出一声长叹。
站在一旁的卫士长感到今天特别的冷,不知是听了毛泽东的长叹而起的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反正他感到这一年的冬天将比任何时候都冷。
“主席,外面很冷,进来吧。”
毛泽东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银桥,外面这个灯用不着,明天把它摘了。”忽然,毛泽东指指一盏挂在走廊内的电灯说道。
卫士长看了看灯,疑惑了:“主席,院里就这么一个灯,是为了照明用的,怕您晚上走路不方便才安上的呀!”
“我现在的眼力还不要紧,把它摘了吧。少一盏灯会省一点电么!”毛泽东说着,心情显得很沉重。他默默地站在院中央的空地上,抬头又一次凝视着苍穹的点点繁星。那秋日的夜空天际,星星似乎显得比平时遥远了许多。没有了月亮的星座,似乎也比平常更显寒意。毛泽东一动不动地长久地站着。
卫士长不愿打扰,只是踅身取来一件棉大衣给毛泽东披在肩头。
明年就是新中国成立的第一个十年大庆的日子。这一夜,毛泽东吃了两次安眠药,仍然未能入睡。他起来了,坐在沙发里,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又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此时,红墙外的北京市民们正为明天的建国十周年大庆而正忙着张灯结彩呢,而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共和国主席,此刻心情却异常的沉重,忧闷。从安徽、山东、河南、甘肃等省地发来的关于近期饿死人的绝密电一份又一份地积在了他的案头。这些材料只有政治局常委才能看到。在案头的另一角,是中央军委、总参谋部、公安部送来的有关中印、中苏边境及东南沿海的敌情通报。还有苏联从中国撤出专家的绝密通知……
一边是敌人霍霍的磨刀声,一边是人民挨饿的呼叫声,毛泽东的心犹如泰山压顶。
白天,又有两名警卫战士从老家探亲回来,给毛泽东带来了两个用树皮和野菜团成的窝头。“俺们村里,这样的窝头,每人每天也只能分到两个。”
毛泽东怔怔地看着窝头,半晌才把它接过来,又默默地把它掰开,然后塞进嘴里……卫士们都在场,还有医生,警卫人员,他们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嚼着,又一滴一滴地从眼眶里掉出大颗大颗泪珠来……那是无声的哭泣,那是一位叱咤人类的巨人的哭泣。卫士们和医生、警卫人员的心跟着在颤抖。
深夜了,卫士长扶着毛泽东回到房间。他还是睡不着。卫士长拿来一把梳子,说:“主席,我再给您梳梳头。”
“好吧。”毛泽东半坐在仰椅里,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
卫士长像以往一样,拿起梳子,当他抬手正准备梳时,突然手臂在空中停住了:“哎哟,主席,有情况!”
毛泽东一惊:“什么事?”
卫士长轻轻地用两根手指分开毛泽东头上的两缕头发,然后小心翼翼地抓住一根特别醒目的头发,说:“您又有白发了!”
毛泽东的身体顿时松弛下来。许久,才说了一句:“老了,老了。”
卫士长的双手在发抖,他怎么也拿不住那根白发,这是他多么不想看到的啊。跟随毛泽东十多年间,他不知为毛泽东梳过多少次头。这是一个伟大的头颅,一个充满活力、满头乌发的头颅,多少年来一直如此,而如今……卫士长的眼睛模糊了。
“主席,我把它拔下来吧。”他实在不想看到这个伟大的头颅上出现这白色的头发。
“拔吧。”岁月就是这样无情。这位曾一声令下,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消灭蒋介石八百万大军的巨人,当年几乎没费什么吹灰之力就定了中华民族的乾坤,而十年后的今天,为了他的庶民百姓解决吃饭问题却愁出了白发。
新中国进入了一个最寒冷的冬天。这一天,毛泽东还是睡不着,于是,他便坐起身子,靠在垫子上批起文件来。可是,没看几页,他又若有所思地把文件往桌上一搁,吩咐卫士封耀松:“小封,我起来吧。”
正在一边收拾屋子的小封赶忙递过衣服,帮着毛泽东穿衣下床。由于营养不良而造成了体质明显下降,毛泽东不再像过去那样考虑问题时在屋里走来走去了,而是喜欢坐着思考。
“主席,有什么事要我办的吗?”小封整理好床铺后,回头瞥了一眼毛泽东,发现他心思沉重地看着自己,便以为毛泽东找他有什么事。“我给您煮点麦片粥吧?”
毛泽东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烟盒。小封便过去帮他取出一支,并给他点上。这回卫士给他点的是一支整烟,而平时为了让毛泽东减少吸烟,卫士长李银桥想出了个办法:给毛泽东的烟都折成两半来吸。
“小封,你去把子龙、银桥、高智、敬先、林克还有汪东兴同志叫来。今天你和他们一起到我这里吃饭。”毛泽东长长地吐出一口青烟,然后对卫士这样说。
于是,下午大约三四点钟时,叶子龙、李银桥、高智、王敬先、林克、汪东兴和封耀松这七个负责毛泽东警卫和生活工作的同志一起来到毛泽东卧室,围在一张小桌上。他们不知毛泽东今天为何请他们吃饭。
几个毛泽东平时吃的菜端了上来,没有肉,更没有酒,只是量多了几倍而已。毛泽东什么话都没说,脸色忧郁,这使得这几位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更加紧张。
“吃吧。”毛泽东见一个个毕恭毕敬地坐在桌边,便只好带头拿起筷子夹起菜来。那筷子刚刚触到盘里,又缓缓地放下了。
他再也憋不住心里的话了。“今天请你们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们说。”毛泽东索性把手中的碗筷放下,环视着桌边的每一个人。
“现在老百姓遭了灾,日子到底过得怎么个样,我心里不踏实。本来想下去看看,可年纪大了,再说我下去他们也不会让我看到真实情况的。唉,我想了,还是请你们帮我完成这件事吧。你们都下去搞些调查研究。到底下面有些什么问题?把情况反映上来,我想知道。”毛泽东语气沉重缓慢,使得这七位同志仿佛听到巨人的那颗心脏在为受难中的人民而“怦怦”地跳动、颤抖着。
“人民公社,大办食堂,到底好不好?群众有些啥意见?你们都要把这些情况给我反映上来。啊!”
众人纷纷点头。
“子龙、银桥,你们下去,到山东去,要广泛调查研究。”毛泽东开始点将了。
“是,主席。”叶子龙、李银桥小声而又坚定地答道。
“小封,你去不去呀?”
封耀松赶忙站起来:“主席,我去!”
“那好,那好。”
最后,毛泽东又一次环顾了桌边上的七个人,目光突然变得严肃犀利:“你们下去要了解真实情况,回来要讲真话,不许说假话,不许隐瞒欺骗,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七个人齐声回答。
“好吧,今天没准备什么招待你们。到下面去可能会饿肚子,我会帮助你们的。”毛泽东抬了抬眼皮,对李银桥说,“银桥,这次你们下去是我叫你们去的,路费不能让国家掏,你通知秘书让他从我稿费里开支这笔费用。”
“是,主席。”李银桥答道。
“吃吧,你们吃吧!”吩咐完后,毛泽东对大家说,而自己却没吃两口就放下了碗筷。看得出,他是吃不下去的。
这是一顿最艰难的饭,这几位有的在长征时就跟随毛泽东同志,此刻同毛泽东的心情一样,百感交集,而且他们还多了一层担忧,担忧他们日夜守护的毛泽东这些日子里日渐衰老的征兆。
这一天,是毛泽东六十七岁的诞辰,不知是咋的,连平日里最摸得着毛泽东喜怒哀乐的卫士长李银桥也没能记住这个日子。也许是百姓吃窝头挖野菜啃树皮的事过多地困扰了毛泽东的心,而毛泽东的心又牵动着这些卫士们日夜不安的神经,致使大家竟然谁也没记起它来。
晚上,封耀松继续值班。因为饭桌上毛泽东没吃什么,小封便用电炉子给他煮了一缸麦片粥。“主席,您无论如何得吃一点。这几天您总睡不好吃不好,那样会顶不住的。”看着毛泽东数日数月食不香宿不眠,卫士心头比谁都难受。小封手端麦片粥,整个心儿都在为毛泽东焦急。
“吃不下呀,小封。”毛泽东又是摆摆手,然后示意卫士在他床边坐下。
小封机灵地上前为毛泽东按摩起来。
毛泽东感激地伸直双腿,并抬起一只手,抚在卫士的后背上。“小封呀,我不放心哪。他们许多事都瞒着我,我出去无论到哪里,他们都能做准备。所以我只好派你们下去。你们下去能看到真实情况,回来一定要告诉我真实情况,说真话……”
“主席,您放心,我一定照您的话办。”小封抹着眼泪,点头道。
毛泽东缓缓地合上双眼,像是要安睡片刻,可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下床走到办公桌那儿,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了起来。“小封,明天把这封信给你们七个人传阅一遍。”
小封从毛泽东手中接过信纸,见是一封写给他和另外六个同志的一封信。信上的字写得很大,字体也显得草,总共用了三张纸。小封看着看着,不禁泪湿胸襟……
林克、高智、子龙、李银桥、王敬先、小封、汪东兴七同志认真一阅:
除汪东兴外,你们六人都下去,不去山东,改去信阳专区,那里开始好转,又有救济粮吃,对你们身体会要好些。我给你们每人备一份药包,让我的护士长给你们讲一讲如何用药法。淮河流域气候暖些,比山东好。一月二日去北京训练班上课两星期,使你们有充分的精神准备。请汪东兴同志做准备。你们如果很饥饿,我给你们送牛羊肉去。
毛泽东
十二月二十六日,我的生辰。明年我就有六十七岁了,老了,你们大有可为。
“看看,主席是怕我们下去挨饿,想得这么周到。”第二天,卫士长李银桥和其他几个卫士及秘书等读着这封信,没有一个不掉泪的。他们既为毛泽东慈父般的关怀而感动,同时又为自己没能记起毛泽东生辰,为他哪怕是说几句话、唱一首歌而感到无比内疚。
出发前,毛泽东特意叫来摄影师侯波为李银桥他们送行。
就这样,叶子龙、李银桥等一行六人打起背包,到了河南信阳,他们在那儿以一名普通的国家干部身份,同当地的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了解农民的生产、生活以及他们所想说出的一切。半年后,六人回到了北京,向毛泽东作了如实汇报。
“照你们说,大办食堂是不怎么好啊!”毛泽东听完卫士们的汇报,心情十分沉重地说道。“这样吧,你们再到江西待半年,把那儿的情况也摸清楚。记住,我这样要求你们,是希望我们每一个共产党人,啥时都不要忘了人民群众,尤其是不要忘了人民群众的疾苦。我们建设新中国,搞社会主义,就是为了让人民过上好日子。如果他们过不上好日子,我们待在中南海是待不住的呢!”
遵照毛泽东的指示,卫士们又来到了江西,待他们到江西时,毛泽东和党中央已经向全党发出了文件:彻底解散大食堂。
卫士们得知后,好不高兴。他们一则为毛泽东和党中央能及时发现问题纠正错误,二则为自己能为毛泽东的英明决策提供了准确、真实的情况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