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公拿着刘邦的令牌,进入了咸阳城。来到小巷里的酒肆门口,随从上前叩门,急促的敲门声在夜空中回荡。酒肆老板打开门,见是吕公,知道他深夜前来一定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连忙将吕公和随从们让进店里。不等老板开口,吕公直言相告:“项羽的爱妻虞姬从刘季手中被人劫走了,你赶快动员所有的人,一定要把虞姬找出来,而且要完好无损。否则的话,关中大地恐怕就要血流成河了!”
老板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掉头离开。吕公让随从给自己烫了酒,到厨房里弄来一点下酒的小菜,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等候老板的回音。随从们在四周戒备,个个神色凝重。
酒肆老板走出小巷,来到附近的里坊门口,对守门人说了几句话,守门人从里坊中叫出十几个人来,大家分头行动。不到半个时辰,咸阳城的夜色中就有无数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穿梭往来,寂静的街巷、里坊中暗流汹涌,剑拔弩张,一场恶斗随时都可能爆发。酒肆老板在一个院落里等候消息,各路人马陆续回来向他报告结果,其中有里坊中的社区领袖——“父老”,有江湖上的大亨——“豪杰”,也有秦国官吏、商贩、工匠、流浪汉……各色人等。不过,他们带回来的消息都是让人失望的。
老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一个刚刚走进来的人吸引了。这名一身红衣的艳妆女子,面带狐媚的笑容,走到了老板面前,浅浅一揖,声音足以勾走男人的魂魄,“主公,我的一名客人告诉我,他晚上出门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院落里有响动,他扒墙头一看,院子里来了一辆豪华的马车,还有一些带着武器的黑衣人……”
“人在哪里?”不等她说完,老板就打断了她的话,急切地问道。
“我已经带来了!”一个被蒙着眼睛、双手反绑的人被两名壮汉一左一右地夹着,提了进来。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家境殷实的商人。女子款款地走上前,揪出塞在他口中的麻布,那人结结巴巴地说:“饶命,饶命,身上的钱你们都拿走,别杀我!”女子脸色骤变,妖媚气息全无,一脸冰霜,伸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恶狠狠地说:“老实点,带我们去,敢耍花招我就阉了你!”周围的人都不是寻常百姓,见惯了杀气腾腾的场面,但这女子的手段还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女子摘掉了蒙在那人眼睛上的布,让他在前面带路。酒肆老板阻止道:“稍等一下,我去跟主公说一声。”他走出院子,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酒肆,通知吕公。吕公放下酒碗,想了想,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吕公和酒肆老板带着上百名武士在商人的引导下赶往那个可疑的院落。武士们从不同的方向将院落团团围住,红衣女子命令商人上前敲门,商人哆哆嗦嗦地叩响了院门,向里面喊道:“王大,在家吗?”连唤了几声,院子里终于有了回应,有人问道:“谁啊?”
“我是隔壁的宋祥啊!回来晚了,老婆不给开门,想在你家里凑合一会儿,能否行个方便?”
院门打开,一个壮汉出现在门口,正想与商人打招呼,忽然察觉院门两侧隐蔽着不下三四十个武士,连忙后退,想把门重新关上。武士冲上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后面的人一拥而入。
商人见两边动手了,掉头想跑,红衣女子抽出腰间的短刀,在他脖子上一抹,鲜血从喉咙下边汩汩地流了出来,尸体扑倒在地。吕公恰好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对女子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感到很诧异,女子嫣然一笑,带着自己的几个武士冲进了院落。
吕公走进院门,站在台阶上观察院落里的情况。马车停在院子中间,正对院门的方向有几间正房,两边还有五六间厢房。他带来的武士有的破门而入,有的翻墙进来,不大的院子里一下子涌入几十个人,显得有些拥挤。酒肆老板检查了马车,向吕公摇摇头,示意马车是空的。这时,房顶上也出现了武士,张开弓弩,瞄准了紧闭的房门。
院子里一片死寂,似乎可以听到人们紧张的心跳声。双方一明一暗地对峙着,谁都不敢贸然出手。酒肆老板有些沉不住气了,靠近吕公说:“主公,冲进去吧!这样耗着,怕生变故!”
吕公摇摇头,“沉住气,关在笼子里的老虎是忍耐不了多久的!”
果然,埋伏在房间里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打开房门和窗户,纷纷跳到院子里。房顶上的弓弩手毫不留情地射杀这些露出头来的黑衣人,没等双方短兵相接,黑衣人就倒下了一半。占据院子的武士扑了上去,与躲过箭雨的黑衣人展开搏斗,不一会儿,就将这些幸存者消灭掉了。
吕公的目光投向一直没有开启的正房中的一扇房门。武士们也都察觉到了那个房间的异样,杀光黑衣人之后,围了过去。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黑衣人挟持着虞姬走了出来,虞姬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似乎朦朦胧胧地有点意识,但仍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黑衣人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将短刀抵在她的胸前。双方都没有说话,黑衣人把虞姬当成盾牌,一步步向外走。当他走到院落中间的时候,酒肆老板向正房房顶上的弓弩手举起了一个拳头,一名神箭手瞄准了黑衣人脑后,利箭准确无误地射进了他颈椎的关节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哼出一声,就颓然倒地。虞姬失去了黑衣人的扶持,险些跌倒,被旁边的武士扶住了。
看到行动成功,吕公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他让酒肆老板带一部分人清理现场,查明这些黑衣人的身份,其他人随他护送虞姬返回霸上。吕公和虞姬分乘两辆马车,在数十名武士的护送下向城外而去。快到城门的时候,酒肆老板追了上来,靠近吕公的马车,低声说道:“主公,那些人的身份查明了,是皇宫的禁卫军。”
“子婴的人!”吕公的声音有些异样,过了一会儿,他叮嘱道:“这件事暂时不要说出去!”子婴开始行动了,也就意味着他和刘邦、项羽的冲突在升级,一旦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吕公就必须作出自己的选择。
与此同时,身在鸿门军营的项羽正为虞姬的失踪而暴跳如雷。他把虞姬的侍女抓到面前,揪着她的衣领问:“快说,虞姬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侍女吓得脸色苍白,被紧勒着脖子的衣领憋得喘不过气来。项羽松开了手,侍女连忙趴在地上,说:“禀报大王,中午的时候,沛公的妻子吕雉来找夫人,然后两个人就乘坐一辆牛车出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项羽听说虞姬被吕雉接走了,稍稍放下心来,接着问道:“她们去哪里了?”
“这个奴婢不知道。”
卫士进来禀报,“大王,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派人送来一封信!”项羽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曹无伤这个人来,卫士提醒道:“将军,就是在函谷关阻拦我们的那个人!”项羽这才恍然大悟,从卫士手中接过帛书,走到灯下观看。
帐内的卫士和侍女只能看到项羽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项羽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卫士和侍女不解地相互看了一眼,当项羽转过身来的时候,卫士被吓得张大了嘴巴,表情僵住了,胆小的侍女则惊叫了一声,吓得往帷帐后面躲去。项羽的样子就像一头发怒的老虎,眼睛血红,嘴里喘着粗气,吹动着嘴唇上边的胡须,额头上青筋暴起,血管好像要爆开了。
他好像没有看见卫士和侍女,大踏步走出了寝帐,直奔自己聚众议事的大帐——诸侯联军的总指挥部。项羽进入大帐后,卫士们忙碌起来,风风火火地去通知军中的主要将领和各路诸侯。接到项羽的紧急通知,范增、项伯、项庄、英布、季布、桓楚、龙且、钟离昧等谋士和将领以及各路诸侯纷纷赶到大帐当中,大家在路上就议论着,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项羽如果笼中的猛虎一样转来转去,进来的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听不见。看项羽这副样子,诸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预感到大事不妙。一些心中有鬼的人更是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秘密被项羽发现,大祸临头。最后,还是亚父范增第一个开了口,问道:“羽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项羽没有说话,而是将攥在手里的帛书用力地掷给了范增。项羽无礼的举动让范增有些不快,虽然项羽脾气暴躁,在人前非常傲慢,但对他一直是比较尊敬的。由此可见,事态的确很严重。范增展开曹无伤的密信,仔细看了一遍。
在密信中,曹无伤告诉项羽:“刘季野心勃勃,一直想据有关中称王,所以他入关之后,把秦国的粮食、财宝、宫室全部据为己有。派兵把守函谷关也全是他的主意,我不过是临时被抛出来的替罪羊而已。现在,他还要拜子婴为相,拉拢亡秦的势力,对抗大王和各路诸侯,企图独霸关中。我收到密报,大王的爱妻虞姬被刘季和他的妻子吕雉劫持到了军中,我猜想他们是要以此来威胁上将军,逼您退出关中。”在信的最后,曹无伤建议项羽马上发兵剿灭刘邦,夺回虞姬,他自己愿意做内应。
曹无伤提供的这些情报都是重磅炸弹,项羽的反应就有了合理的解释。这封密信正中范增的下怀,一进关中,他就劝项羽消灭刘邦,独霸天下。可是,项羽优柔寡断,没有采纳他的建议。现在,这封告密信为铲除刘邦提供了足够的理由,范增岂会错过这个机会?不等项羽发话,他就把告密信的内容当着各路诸侯的面高声朗读了一遍。诸侯们大眼瞪小眼,都傻了眼,没话说了。项羽盛怒之下,谁敢替刘邦辩解呢?
范增趁机对项羽道:“羽儿,刘季这个人本来是贪财好色之徒,但他入关之后,封存府库宫室、安抚百姓、约法三章、秋毫无犯,说明他野心不小啊!我曾让术士观望过他头顶上的云气,状如盘龙,色呈五彩,这可是天子之气啊!如果不及时铲除此人,将来你和各路诸侯都可能成为他的阶下囚。这次不要再犹豫了,他勾结子婴,妄图称霸关中,就是背叛反秦大业,我们铲除这个叛徒,是替天行道,名正言顺。”
随后,他走近项羽,低声道:“如果瞻前顾后,贻误了时机,恐怕虞姬的性命不保啊!现在有曹无伤做内应,我四十万大军打过去,一定可以一举消灭刘季这个叛徒!”
范增的话戳中了项羽心中那个最敏感的部位,在他眼里,帝王之位也不及虞姬重要。如果虞姬当初说上一句话,他甚至可以为虞姬放弃复国大业,归隐田园,抚育子女,安享天伦之乐。不管是谁,敢动虞姬的话,项羽都会把他的脑袋活生生地拧下来。现在自己的兄弟背叛和欺骗自己不说,还偏偏朝自己的爱妻下了手,“你不仁,休怪我不义!”项羽在心里发誓道。他正要发话,却被项伯抢在了前面。
项伯看在张良的情面上,想为刘邦说几句公道话,诸侯都不敢吭声,但他是项羽的叔叔,没有太多顾忌。“大将军(范增),你刚才说沛公入关之后秋毫无犯,曹无伤的密信中却说沛公把秦国积聚的财富都据为己有,这似乎有些矛盾啊!曹无伤擅自做主,阻挡诸侯联军入关,上次沛公严厉惩戒了他,所以他可能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诬陷沛公,借机挑起刘、项两家冲突,以逞私欲。单凭他的一面之词就大动干戈,实在有些鲁莽。还望大王三思!”
项羽阴沉着脸说:“虞姬的确是被吕雉接走了,至今未归。这又如何解释?”
项伯耐心地提醒项羽:“大王与沛公是兄弟,吕雉和虞姬过去相处得很好,情同姐妹。吕雉来到关中,找虞姬叙旧,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怎么能就此断定沛公劫持虞姬,要挟大王呢?”
项伯的分析入情入理,诸侯们纷纷点头,项羽也有些犹豫了。范增见项羽开始动摇,马上说:“刘季拜子婴为相的事情,我也收到了消息,现在正好与曹无伤的信相印证。此事应该不假!”
大将英布也道:“我也听说了。这个刘季也太嚣张了,根本不把大王和各路诸侯放在眼里。”
大将季布道:“大王,发兵吧!我们兵临城下,先逼他送还虞姬。拜子婴为相的事情他要是能说清楚,我们就收兵;否则,就踏平霸上,灭了刘季。”
范增再次提醒项羽:“羽儿,虞姬的安危要紧,当断则断,否则可能追悔莫及啊!”
项羽终于下定了决心,高声道:“各位回去动员将士,明早我们进兵霸上,讨伐刘季这个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