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吕雉的一番话,刘邦倒是觉得这个办法还不错,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让项羽退出关中,自己舒舒服服地做关中王,那不是无本买卖,赚大发了。可是,吕公却一眼就看出了这个计划中蕴藏的巨大风险。他重重地一跺脚,发急道:“娥姁啊!你真是闯了大祸了!你这是弄了一个烫手山芋来,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看到父亲着急上火的样子,吕雉没了自信,心里发毛,问道:“父亲,有什么不妥吗?”
“你想想,且不说项羽能否被你要挟住,就算他退出了关中,你如何处置虞姬?放还给项羽,还是继续扣押她?”
这个问题把吕雉问住了。放了虞姬,谁能保证项羽不会反攻关中;不放虞姬,一旦项羽恼羞成怒,照样是玉石俱焚。看吕雉不吭气,吕公接着道:“虞姬这种性格的女孩子外柔内刚,一旦发作起来,不是你能想象的。她与项羽感情甚笃,怎么肯让你拿她做筹码来要挟项羽,一旦她想不开,寻了短见,你又如何向项羽交代?这样一来,刘、项之间的矛盾不就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了吗?以项羽现在的声势,消灭我们并不难。本想让你帮个忙,你却自作主张,帮了个倒忙,简直是越帮越乱。而且,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就不跟我和刘季商量一下,就自己拿主意了呢?”
受了父亲一顿劈头盖脸的责备,吕雉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刘邦紧张地问道:“岳父,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吕雉恼羞成怒,呵斥道:“事情都已经做了,硬着头皮也要做下去。现在还能回头吗?”
“糊涂!”吕公骂道:“你想拖着我们大家一起往火坑里跳吗?趁项羽还没察觉,赶紧把人送回去,找个借口遮掩一下,就算项羽有所怀疑,没有真凭实据,他也不能怎么样。”看女儿和女婿愣着不动,吕公发飙了,“还站在这干什么,等项羽的大军打过来抢人啊?”刘邦这才反应过来,马上对外面喊道:“来人,准备马车!”刘邦安排樊哙带领几十名卫士,护送着虞姬返回鸿门。
吕公望着远去的车队,长叹一口气,“我们现在就是站在快要开裂的冰面上,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樊哙一行沿着吕雉和虞姬来时的小路快马加鞭,直奔鸿门军营。虞姬还在昏睡当中,没有苏醒过来。小路要穿越一片树林,这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车队靠近树林的时候,有几只鸟惊叫着从林中飞出来。樊哙担任刘邦的贴身侍卫多年,经验丰富,警惕性很高,看到眼前的情景,心里“咯噔”一下,但眼前形势十万火急,不容他耽搁,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了。他回头提醒其他卫士,“情形不对,大家小心!”卫士们一边策马疾驰,一边把武器抓在手里,随时应变。
樊哙冲在最前面,队伍行进到树林中央的时候,利箭破空而来的“嗖、嗖”声响起,樊哙耳朵灵,喊道:“小心冷箭!”自己将身子贴在马背上,用盾牌盖住了头部。后面的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有几名卫士中箭落马。冷箭从四面八方飞过来,不断有人中箭,车队被迫停了下来,幸存的卫士围成了一个圆圈,在马上支起盾牌,将马车围在中间。
刺客停止了放箭,树林中一片死寂,令人毛骨悚然。樊哙揩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撩开车帘看了看,虞姬还在昏睡,外面的生死搏杀对她丝毫没有影响。但就在离她额头不足一寸的地方,插着一枚锋利的箭簇。箭矢洞穿了马车的护板,力度之大,显然是硬弩射出来的。樊哙的额头上又冒出了冷汗,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时间擦汗了。
卫士们听到头顶上的枝叶“沙沙”作响,正要抬头看的时候,从树上蹿下来一个个黑衣人,自上而下直扑马上的卫士。卫士们纷纷被扑落马下,在泥土中与刺客扭打起来。马车周围的防线瞬间崩溃,从暗处涌出了更多的黑衣人。樊哙在落马的瞬间就用利剑刺穿了袭击自己的刺客的身体,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把他摔了个半死。他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尸体,背靠马车,仗剑持盾,少数几个杀死了刺客的卫士腾出手来,也冲到了马车边上,与樊哙一起组成步兵防线,做最后的殊死搏斗。从树林中冲出来的黑衣人足有上百人,他们先是帮助从天而降的刺客击杀了正在与之搏斗的卫士,然后将樊哙和剩下的少量卫士与马车团团围住。
随着一声号令,黑衣人蜂拥而上。樊哙挥舞着利剑,接连砍翻了四五个黑衣人,回头再看其他卫士,都已经倒在了黑衣人的刀剑之下。樊哙知道自己一个人根本保不住马车和虞姬了,必须杀开一条血路,跑回去向刘邦和吕雉报信,好让他们有所准备。瞅准了不远处的一匹马,樊哙使出浑身力气,时而用盾牌撞,时而用利剑砍,终于靠近了那匹马。他回头砍倒两个逼近自己的黑衣人,翻身上马,用剑身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马由于剧痛发出一声嘶鸣,四蹄翻飞,向前猛冲出去,将几名试图抓住马缰绳的黑衣人撞翻在地。樊哙手起剑落,砍断了一只拉住缰绳的手臂,终于冲出了包围圈,向着霸上飞奔而去。
咸阳城内,子婴在自己的卧室中来回踱步,脸色阴沉,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嬴福躬身陪侍在旁边,看着子婴心神不安的样子,他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这是一次冒险的行动,如果成功了,很可能挑起刘、项的内讧;如果失败了,则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子婴紧握着佩剑的剑柄,手心里全是汗水,这把剑是名贵的古剑,是始皇帝赐给他的,但从来没沾过血。现在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旦计划失败,自己就用这把剑与敌人拼个鱼死网破,即便是死,也要像个战士一样死去,这总比落在敌人手里,受尽耻辱和折磨好得多。两个儿子全副武装地守卫在门口,“如果上天真的抛弃了大秦,抛弃了我,那我们父子三人就一起慷慨赴死吧!”子婴在心里默默地说。
窗棂上发出“砰”的一声,子婴心里一哆嗦,看了一眼嬴福。嬴福连忙跑了出去,从窗棂上去下一支箭来,箭杆上绑着一张帛书。嬴福取下帛书,送到子婴的手上。子婴连忙展开帛书,上下扫了几眼,拧成疙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笑意从嘴角扩散到整个脸上。围在身边的嬴福和两个王子看子婴的样子,就知道计划成功了,派出去的死士已经得手,高兴得拥抱在一起。
子婴凑在灯火上烧掉了帛书,对嬴福和两个王子说:“人已经转移到了秘密的藏身之处。把消息散布出去,说刘季劫持了虞姬,然后我们就等着看刘、项两个人狗咬狗吧!有虞姬在手,我们的安全就多了一重保障,刘、项投鼠忌器,就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了!”
嬴福道:“大王,我们要是以虞姬为要挟,让刘、项退出关中,那样不就可以复国了吗?”
子婴摇摇头,“过早地暴露自己,会惹来杀身之祸。那样的话,刘、项就会把矛头对准我们,不择一切手段救出虞姬,然后再铲除我们。现在,他们根本不知道虞姬落在什么人的手里,我们就可以浑水摸鱼。”
霸上军营,樊哙的战马直接冲进了营门,根本来不及停顿。好在守卫营门的将士认出是樊哙,才没有放箭将他射下马。来到刘邦的大帐前,樊哙翻身下马,闯了进去。大帐内有刘邦、吕雉、刘交、卢绾几个人。樊哙情急之下,顾不上回避还不知情的刘交和卢绾,向刘邦、吕雉告急:“大王,夫人,虞姬被人劫走了!”
“什么?”“怎么回事?”刘邦和吕雉就像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我们护送马车到半路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群黑衣人,杀死了卫士,劫走了马车。”
“什么人这么大胆?”刘邦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身份不明,但从他们使用的武器和作战的手法上看,似乎是秦国人。”
刘邦和吕雉对视了一眼,虞姬被秦国人劫走,局面就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了。吕雉掉头就走,刘邦和樊哙也跟了出去,刘交和卢绾被撂在那里,一头雾水。
吕雉来到吕公的营帐,向父亲求救,刘邦和樊哙尾随而至。
“秦国人劫走了虞姬?那可就坏了,如果他们杀害了虞姬,嫁祸给我们,项羽一定会找我们拼命的。”吕公也被局面的急转直下搞得没了主意。
吕雉催促道:“父亲,您在关中不是有很多朋友吗?赶快想想办法,迟了就来不及了!”
吕公责备地看了吕雉一眼,心想:这个麻烦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现在还像小时候一样,你自己拉屎,却让我来揩屁股。不过,自己的女儿、女婿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能不管吗?
“你们先回去,安排全军戒备,以防万一,但要外松内紧,不要引起鸿门那边的注意。我马上去趟咸阳,召集人手寻找和解救虞姬。我离开的时候,你们一定不要轻举妄动,要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明白吗?”
已经乱了阵脚了吕雉和刘邦连连点头。刘邦本想让樊哙陪吕公一同前往,但吕公坚持只带自己的几个随从,让樊哙回去休息,养足精神,随时待命,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吕公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驰往咸阳,坐在马车内的吕公忍受着颠簸,浑身的骨头都像要散了架子一样。他心情很沉重,眼前的局势扑朔迷离,虽然他一生中经历过无数的风波,命运大起大落,但在这种紧张的形势下和关乎存亡的时刻,还是无法保持内心的平静。
吕公掀开窗帘,望了一眼外面的苍茫夜色,内心有些凄凉,“难道我的一生都要在奔波中度过,连晚年都得不到片刻的安宁吗?这些年我带着家人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暗中积蓄力量,天天都在生死关头上。好不容易实现了推翻秦国的计划,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就又卷入了刘、项之争的漩涡,为了女儿、女婿四处奔波、费尽心思。唉!我这条老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交代在路上了,苦心经营了一辈子,连在自家床榻上安静地离开都做不到,我这一生值吗?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想到这里,吕公哑然失笑,“说到底,自己还是一个商人,永远摆脱不了商人的本性,衡量任何事物的标准都是赚不赚,至于为了理想信念,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这样的问题跟自己没有关系。商人唯利是图,我到死也是一个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