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去之后,樊哙单独留了下来,与吕雉议事。樊哙问道:“二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了?”
吕雉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回忆起当初刘邦在沛县起兵的故事。“当初大王私放服役的刑徒,与几百个投靠他的人流亡山泽之中。陈胜、吴广起事后,沛县县令打算响应。他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萧何、曹参,这两个人拿不定主意,又找你商量,你把消息告诉了我。在我的安排下,萧何、曹参向县令建议,说‘你是秦国官吏,号召沛县子弟起事,恐怕大家不会相信。不如把沛县流亡在外的人召回来,赦免之后为己所用。有了这些人的支持,没人敢不服从您的号令了。’”
“县令同意后,你去找大王,让他统领自己的部属返回沛县。不想这个县令出尔反尔,担心大王回来之后夺他的权,所以关闭城门、全城戒严,让城中的父老带领子弟登上城头,对抗大王。他还下令搜捕萧何、曹参,好在这两个人越过城墙,逃了出来。后来,大王是怎么拿下县城的,你还记得吗?”
樊哙回忆道:“当然记得,那可是我们举兵反秦的第一役啊!当时,大王写了一份‘告沛县父老书’,大致内容我还记得,‘我们在暴秦的统治下已经痛苦很久了。现在父老们协助沛县县令守城,等到反秦的群雄们群起而攻之,一定会发生屠城的惨剧。如果大家一起杀了县令,从子弟中选一个人出来当首领,与群雄响应的话,我们的家园和亲人可以得到保全。否则的话,就要生灵涂炭。’父老们看了这封信,都觉得很有道理,就杀了县令,迎接大王入城。”
吕雉笑着摇摇头,说:“沛令是我父亲的老朋友,我与大王的婚姻就是在沛令为父亲举办的接风宴会上订下来的。这个你是知道的。那日,沛令把大王挡在城外,形势岌岌可危。我父亲以朋友的身份把沛令约到家中来,为他们调解,劝他打开城门,迎接大王入城。沛令不肯,父亲果断地命人将他杀死,把尸体丢在大街上,声称是父老们响应大王,杀死了沛令。这样一来,父老们就没有了退路,只能开城门迎接你们入城。后来,大家推举首领,也是我父亲主持占卜,选中了大王。”
听吕雉这么一说,樊哙恍然大悟,“大王将来做了关中王,你们父女才是第一功臣啊!”
“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成大事不要管什么仁义道德,只要能达到目的,一切手段都是合理的。为了让大王顺利起事,我父亲可以杀掉自己的恩人和朋友。成王败寇,你胜利了,没有人会计较你当初是怎么做的。就算有人背后说三道四又能怎么样呢?他们还不是要服从你的号令,听从你的摆布。”
樊哙赞许地说:“二姐的见识远在我之上,我自愧不如。”
做好了前面的这些铺垫,吕雉转入正题,“现在我们要对付项羽,同样要有这样的决心。面对一个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要想打败他,就要找准他的软肋,一击致命,让他没有翻身的余地。你觉得项羽的软肋在哪里?”
樊哙摇摇头,猜测说:“是不是他这个人自视为贵族,比较好面子,在乎别人的看法?”
吕雉也摇摇头,停顿了一下,终于吐出两个字来——“虞姬!”
次日,刘邦带领着萧何、张良、樊哙、夏侯婴几个人,携带着犒劳项羽大军的酒食、钱帛,前往鸿门项羽军营。当然,队伍中还有一个双手被反绑着、如同死人一般的曹无伤。他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一方面是因为恐惧,他不知道项羽会如何处置自己,自己的脑袋还能否保住;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所受的屈辱和愤怒,被人抛出来当替罪羊的滋味果真不好受,虽然刘邦一再向他承诺,会设法保证他的安全,等事情解决之后,再好好补偿他。但这一切都无法安抚曹无伤那颗受伤的心,再多的赏赐,再大的官职,如果自己没命消受,又有什么意义呢?
樊哙不时地回头看看曹无伤,怕他有什么异动。刘邦却自认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万无一失,大大咧咧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神情得意,嘴里还哼着楚地的小曲。
项伯和项庄已经在军营门口等候,他们将这支劳军兼赔罪的队伍迎进军营,领着刘邦等人直奔大帐。项羽在大帐门口迎接刘邦,彼此拱手见礼,一口一个“兄长”,一口一个“贤弟”,“好久不见”,“近来安好吧?”气氛倒还算融洽。
进入大帐,诸侯联军的各路首领都在,很多人与刘邦都认识,过去在项梁和楚怀王麾下打过交道,刘邦这个人处事灵活,热情豪爽,擅长拉关系,所以在众人的印象中是个好相处的忠厚长者,公众形象不错。所以,他一走进来,很多人就上前打招呼,把气氛烘托得更加热烈了。
刘邦的这种人缘和公众印象从一件事上可以得到印证。当初,楚怀王命刘邦西征,项羽随宋义北上救赵。项羽曾要求随刘邦一起西征,为项梁报仇雪恨。但是,一些人在楚怀王面前说:“项羽为人非常残暴,坑杀降卒。楚军几次失败,都是因为倚仗武力,不得人心。所以,西征要派一个忠厚长者前去安抚秦国百姓,严格约束军队,不能侵害秦人,就可以赢得民心。所以,一定不能让项羽参加西征,沛公是个忠厚长者,是担当这一重任的最佳人选。”结果,楚怀王最终还是没有满足项羽的心愿,而是让刘邦独自领兵西征。刘、项二人在诸侯中的印象由此可见一斑。
大家坐定之后,刘邦道:“此次我率队前来,一方面是为了犒劳上将军和各路诸侯的人马,敦厚我们友军的情谊;另一方面是按照大王的要求,将在函谷关阻挡诸侯联军的罪魁祸首交给上将军处置……”
刘邦的话还没说完,范增就打断了他,挑起刘邦的语病来,“沛公这么说,好像是在尽地主之谊啊!你约法三章,安抚百姓,封存府库,派兵把守函谷关,俨然是关中王的做派”。
刘邦被他说得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倒是项羽做起和事佬来,“怀王有约在先,先入关中者为王,他这么做也没有什么不妥”。项羽的话一出口,让范增噎了一口气,闷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刘邦连忙道:“刘季德才浅薄,实在无法承担这一重任,恐怕辜负怀王、各路诸侯和天下人的厚望,对不起关中父老。所以,派谁来治理关中、安抚秦人,全凭大王和各路诸侯定夺,刘季不过是替诸位打个前站。能够先行入关,不过是运气好而已。没有大王和各路诸侯在关东浴血奋战,打垮秦军主力,我又如何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入咸阳呢?大王实在是反秦第一功臣,刘季愿意服从大王的号令。”
刘邦谦恭自抑,对项羽大加吹捧,让自负的项羽非常受用,哈哈大笑起来,“沛公也太客气了!你我是兄弟,不必这样拘礼。你先入关,按照怀王之约,就是关中王,这一点我们大家都没有异议。不过,秦将章邯顺应时势,率领二十万秦军向义军投诚,对于推翻暴秦功劳很大。他是秦人,理应在关中给他一块地盘。我已加封他为雍王,届时你们两个分治关中就可以了。沛公意下如何?”
章邯也在大帐内,刘邦看了他一眼,心里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家的房子和地平白无故地被人夺走了一半一样,别提有多窝火了。可是,面对项羽,依然要作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连声道:“全凭大王定夺!”
此时,范增又开口了,“那就请沛公将阻挡诸侯联军的罪魁祸首带上来吧!”
刘邦向外面喊了一声,“把罪人曹无伤带进来!”樊哙和夏侯婴押着曹无伤走进了大帐,刘邦转向项羽,道:“此人名叫曹无伤,是我军中的左司马,把守函谷关的军队就是他的部下。他自作主张,阻拦大王和各路诸侯入关,请大王处置。”
没等项羽开口,范增抢先说道:“此人险些激起义军内讧,如果不是沛公明智,项王宽宏大量,后果不堪设想。他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来人,拉出去砍了!”
范增被项羽尊为亚夫,在项羽阵营中说话非常有分量,地位仅次于项羽。他一声令下,外面的武士就冲了进来,要斩杀曹无伤。曹无伤见自己就要人头落地,吓得挣扎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刘邦,希望他能救自己一命。分立在曹无伤两侧的樊哙和夏侯婴也不知所措,看着项羽的武士上来拿人,不知道该不该阻拦。
刘邦脑子转得快,随机应变的本领无人能及。他霍然站起身来,佩剑“唰”的一声出鞘。这样的举动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括项羽、范增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刘邦身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那些冲进来拿人的武士也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
刘邦大步走到大帐中央,手握利剑,朗声道:“斩杀这个罪人,何劳项王的手下。他是我的部将,犯下如此大罪,是我治军不严之过,理应由我处置。”说罢,几步走到曹无伤身边,把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问项羽:“大王,我就在这里将他斩首示众如何?”
项羽也没想到刘邦会来这么一出,一时没了主意。在场的诸侯都不愿意看见这种血淋淋的场面,纷纷道:“算了,沛公,他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况且也没有酿成大祸,就饶他一命吧!”
刘邦没有理会诸侯的话,而是直视着项羽,等待他的决断。项羽见诸侯都在替曹无伤说情,不能不给这些人面子,如果执意要杀曹无伤,一来诸侯们的脸面没处放,二来也显得自己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索性送个顺水人情,道:“算了,他那么做也是一心护主,忠诚可嘉,就饶过他吧!”
刘邦听项羽这么说,终于松了一口气,狠狠地踢了曹无伤一脚,骂道:“还不谢过项王不杀之恩!”曹无伤不住地叩头谢恩。刘邦向樊哙和夏侯婴使了个眼色,两人将曹无伤押了出去。
事情终于过去了,项羽也觉得颇为轻松,下令说:“摆上酒宴,我要与兄长和各路诸侯畅饮,今天,各位要不醉不归。”刚才杀气腾腾的场面立即被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所取代,气氛变化之快,令人唏嘘感叹:人生如戏,你方唱罢我登场。
在场的人皆大欢喜,只有范增闷闷不乐,绷着个脸一言不发。还有一个人很不开心,那就是曹无伤。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当众受辱的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并不感谢刘邦的救命之恩,脑子里满是对刘邦推卸责任、把自己当替罪羊的仇恨。经过这么一折腾,长期以来积蓄的不满和怨气开始发酵、膨胀。他觉得自己的胸膛都快要被胀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