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照耀着连绵几十里的霸上军营,星罗棋布的营帐如同一朵朵大海中的浪花。昨夜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白雪皑皑的大地一尘不染,纯净得令人浮想联翩。刘邦正在自己的营帐内游龙戏凤,火盆烤得营帐内暖融融的,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忽然,营帐的门帘被人猛地掀开了,一股寒风扑了进来,怀中的美女惊叫了一声,刘邦也打了个寒战。好事被人搅了,刘邦一肚子的邪火,骂道:“混账!”扭头一看,马上又愣住了。
闯入温柔乡的人竟然是刘邦的老婆吕雉,正对着刘邦怒目而视。刘邦被捉奸在床,有些慌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该来吗?自己的丈夫现在是关中王了,我这个糟糠之妻来凑凑热闹,享享福,没什么不对吧?难道你想休了我,另寻新欢,娶个二八佳人?”虽然刘邦现在已经不是沛县的乡巴佬,但吕雉的泼辣和霸道一如既往。她眼睛瞟着躲在被子里的年轻美貌的女子,心里酸溜溜的,毕竟自己已经青春不再,嫉妒心随之膨胀起来。
刘邦尴尬地笑了笑,用眼神示意那名女子赶紧离开。女子抓起一件衣服,顾不得穿在身上,草草地把身体裹了起来,冲出了营帐。刘邦也起身穿衣,请吕雉坐下来讲话。
吕雉训斥道:“现在项羽的四十万大军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把你吃掉,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寻欢作乐,真是不知死活!”
刘邦赔笑道:“夫人过虑了,我已经与项羽和解,化干戈为玉帛,不会有事了。”
“那你这关中王的位子是坐稳了?”
“这个嘛……”刘邦没话说了,吕雉步步紧逼,“有项羽在这里,你敢说自己的是关中王吗?他说你是你才是,他说你不是你就不是,生死都操在别人的手里,难得你还睡得着觉,吃得下饭,玩得起女人!”
刘邦辩解道:“有怀王之约在先,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吧?”
“哈哈,亏了你还是一方诸侯,就这点见识!那个项羽斩宋义,夺兵权,封章邯为雍王,担任诸侯上将军,哪件事要楚怀王同意了?有名无实的怀王,项羽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对付项羽,把关中王的位子坐稳吧,别让到手的鸭子又飞了!”
被吕雉教训了一番,刘邦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吕雉缓和了语气说:“我千里迢迢、不避艰险地赶来,就是想帮你。父亲在你这里吧?”
刘邦点点头。“那好,我去见见他,你赶快收拾一下,去军营里巡视。将士们都起身操练了,你这个大王还在睡懒觉,像个什么样子?”望着吕雉的背影,刘邦苦笑了一下,“这个泼妇,真是拿她没办法!”
吕公的寝帐里,他刚刚起身洗漱完毕,正要出去透口气,吕雉掀门帘走了进来。吕公也吓了一跳,“娥姁,你怎么来了?”
吕雉上前扶吕公坐下,说:“父亲,您能来我就不能来吗?当年您说我是显贵非常的命,刘季能成大事,所以把我嫁给了他。您老的眼光真准啊!没想到他一个小小的亭长,短短几年时间,就摇身一变成了秦王。我就要成为王后了!”
吕公笑道:“父亲的那点本事你还不知道吗?这就是押宝,押天下有变的宝,押刘季这个人的宝,现在说明我们押对了。不过,形势不容乐观啊!刘季与项羽的摩擦想必你也听说了,虽然刘季主动认错,矛盾暂时缓解了,但还存在变数。刘邦的这个关中王究竟能否落实,还不好说啊!”
“父亲,您一定要再帮帮他。”
“嗯,放心吧,以前我帮他是想利用他反秦,现在秦国已经亡了,我的目标已经达到。我再帮他纯粹是为了你,让你下半辈子能够享受荣华富贵。”
沉默了一会儿,吕雉问道:“父亲,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您,过去问过,您总是讳莫如深,现在能够回答我吗?”
吕公没有说话。吕雉接着问道:“您究竟为什么这么仇恨秦国,奔走天下、结交豪杰、散尽家财要反秦?您与秦国究竟有什么恩怨,现在还不能说吗?”
吕公叹了一口气,说:“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以后再说吧,或许我告别人世的那一天,会把真相告诉你的。走吧,出去透透气。”
见吕公不说,吕雉也不好再追问,扶着吕公走出了营帐。“下雪了!”吕公惊讶地说。他甩开吕雉,在雪地上疾走几步,神色有些激动。吕公弯下腰,捧起一堆白雪,放到嘴边吃了一口,喃喃自语:“关中的雪啊,还是这样的味道!”看着父亲奇怪的样子,吕雉心中的疑问更深了。
晚上,刘邦召集军中沛县的老乡,举办了一个小规模的宴会,为吕雉接风。席间,吕雉忽然问道:“曹无伤去哪了?”
刘邦的脸色有些难看,随口说道:“他有公务在身,所以没来!”张良虽然不是沛县老乡,但因为是身份尊贵的客人,所以也被请来宴饮。听刘邦这么说,不由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时发现吕公也在注视着刘邦。张良与吕公视线接触,相视一笑,举酒致意。彼此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多说什么。
宴会散后,刘邦和吕雉回到寝帐,妻子千里迢迢而来,他当然要尽一下做丈夫的义务。虽然心中为不能召唤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侍寝感到遗憾,但刘邦还是竭尽所能,与吕雉云雨了一番。吕雉虽然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当初刘邦释放服役的民工和囚徒之后逃亡在外,吕雉被拘押,负责审讯的官吏垂涎她的美色,动手动脚,被一名与刘邦有交情狱吏任敖暴打了一顿,吕雉才逃过一劫。所以,吕雉现在还没有糟到糠的水平上,与那些年轻女子相比,别有一番风韵。而且夫妻二人久别重逢,激情如火,亲热是正常的。
正事办完之后,吕雉靠在刘邦的怀中,倾诉着满腹委屈,“你领兵西征,把我们娘仨扔在老家,我每天在家里担惊受怕。后来父亲说你势如破竹,一定可以率先入关,他来关中找你。父亲走了之后,我也按捺不住,就把一双儿女留给母亲,也出来找你。这一路千辛万苦,没想到第一眼看到你,就是在玩别的女人。”
刘邦不想和她纠缠,为了转移话题,故意责怪道:“你们这父女二人都不是一般人,一个年过七旬,一个单身女子,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就敢走这么远的路,从会稽跑到关中,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谁能知道啊?”
吕雉撇了撇嘴,“你真小看我们父女了。你知道我父亲在江湖上有多少朋友吗?他走到哪里都有人接应的。我有这样的父亲,还怕一个人出门吗?再说,我们出门的时候都带了一些侍卫的,一般的小毛贼别想打我的主意”。
听了吕雉的话,刘邦一愣。他知道吕公不是等闲之辈,但吕公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朋友遍天下,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老人家真是深藏不露啊!”刘邦感慨道,“岳父怎么结交了这么多江湖朋友?”
吕雉迟疑了一下,说:“我也不太清楚,他老人家说是早年行走江湖,替人看相时认识的。但我感觉没那么简单,我来这的路上多亏他们接应和照料,从他们的态度上看,似乎对父亲非常敬重,远远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我猜想,只要父亲一句话,这些人连命都可以不要。”
“喔?”刘邦更诧异了,“莫非老人家对他们有恩,那为什么这么多人受他的恩惠?如果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看相先生,会有能力帮助这么多人吗?”
吕雉摇摇头,说:“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既然他老人家不愿意告诉我们,我们也就不要追问了。他或许有自己的苦衷吧,所以才瞒着我们。”
刘邦点点头,说:“我能有今天,还多亏你们父女啊!等我坐稳了关中王的位置,一定要好好报答你们。”
听到这话,吕雉有些得意了。“我们父女对你的帮助比你知道的还要多。从你起兵反秦到进入关中,这一路上投靠你的人中,有多少是父亲游说来的,你知道吗?还有那些资助你粮草、军饷的人,为你提供情报,指引方向的人,很多都是父亲的朋友。”
刘邦瞪大了眼睛,“有这回事儿?”
“我也是来关中的路上从那些接应我的人口中听说的。父亲只是离家之时,给了我一份名单,告诉我出门时可以找这些人帮忙,别的都没说。他对我都不肯说,肯定也交代过那些投靠你的人,不要说出自己的背景。所以,你一直蒙在鼓里。你举事以来,势如破竹,连战连捷,势力不断壮大,不觉得有些反常吗?这背后父亲给了你很大的支持。”
“我说我的仗怎么打得这么顺,如有神助!”刘邦自言自语地说。
“这个神就是我的父亲。还有,关中百姓现在这么爱戴你,你以为你那‘约法三章’的小把戏真的那么管用吗?那是父亲在关中的朋友四处奔走游说的结果,没有他们在民间带头呼应你,关中百姓怎么会那么买你的账!”
刘邦引以为荣的“约法三章”被吕雉贬低,心中不悦,但他更加惊奇吕公的人脉。这个老人家实在是深不可测。
吕雉意味深长地看了刘邦一眼,说:“所以,你一定不要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们吕家可不是好惹的。你军中这些我父亲的势力,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吕雉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但刘邦听起来却像实实在在的威胁,心里“咯噔”一下。不过,灵活应变,必要的时候低头弯腰是刘邦的特长,在应付老婆面前也不例外。
“娥姁,我虽然好点女色,但都是逢场作戏而已,你知道,男人嘛,都有这个爱好。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一点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如果我做了秦王,你就是王后;如果我有一天像始皇帝那样君临天下,你就是皇后。这万里江山,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所以,刚才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说罢,刘邦又在吕雉的身上动手动脚起来。
次日一早,刘邦还在睡梦中,吕雉就穿衣起床,走出了营帐。她来到樊哙的营帐前,隔着门帘问道:“樊将军起身了吗?”
樊哙听出是吕雉的声音,连忙迎了出来。“二姐(吕雉在姐妹中排行第二),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昨天太忙了,忘了把吕媭(xū,吕雉的妹妹)让我给你捎的东西交给你了。”说着,吕雉把手里的一个包裹给了樊哙。
“谢二姐,里面坐吧!”樊哙将吕雉让进了营帐。坐定之后,两个人的神色立即变了,不再像在外面那样客套。吕雉单刀直入地问道:“现在项羽那边有什么动向?”
樊哙道:“项羽看上去不想再与大王计较了,局面没有那么紧张了。不过,他们要我们把在函谷关阻挡诸侯联军入关的将领交出来,大王准备过两天过去劳军的时候把人带过去。”
“是谁?”
“曹无伤。”
吕雉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问道:“曹无伤知道了吗?”
“大王应该跟他说过了,让他委屈一下,当次替罪羊。不过,曹无伤这两天都把自己关在帐篷里,谁也不见。看来,他是非常的不情愿啊!”樊哙有些担心地说。
“曹无伤这个人我有些了解,不是个心胸宽阔、顾全大局、能够忍辱负重的人,你要派人盯紧他,以免他狗急跳墙,作出对大王不利的事来。”吕雉果断地说。
“好,我马上加派人手,盯住他。自从大王起兵以来,这个曹无伤一直担任左司马,职务没有升迁过。他自觉资格老,劳苦功高,眼看着很多后来入伙的人都超过了他,所以觉得自己不受重用,经常在同僚和下属面前发牢骚,对大王心怀不满。这次大王要让他做替罪羊,我就怕激起他的不满,闹出事端来,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他。”
吕雉赞许地点点头,“你做事越来越周全了,在沛县同乡中,像你这样文武双全、眼光长远、处事谨慎的人,真不多!”
“二姐过奖了!”
“你把萧何、曹参、周勃、夏侯婴都叫到大帐里,我想跟他们谈谈。”
“好,我马上去办。”
吕雉与樊哙早在沛县的时候就已经是同盟者了。没过多久,萧何、曹参、周勃、夏侯婴都来到大帐里,吕雉当仁不让地坐到了刘邦的位置上。她看了一下眼前这几个从沛县起兵时就一直追随刘邦南征北战的同乡,他们都是身居要职、手握大权的重臣。
“我请各位来,就是想听听你们对今后关中形势变化的看法。现在大王和项羽两军对峙、短兵相接,亡秦的势力还没有完全铲除,蠢蠢欲动,关中形势错综复杂。我们对今后的事情应该有个大致的判断,达成共识,让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样以后的行动也就有了明确的方向,做起事来步调一致,力量就大了很多。”
下面的几个人都听出了吕雉的言外之意。这几年,刘邦的势力急剧膨胀,地盘也越来越大,先是做沛公,后来被楚怀王任命为武安侯、砀(dàng)郡长,现在入主关中,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名正言顺的关中王。借用刘老太公的说法,刘邦的产业是越来越大了。所以,吕雉也急于扩大自己在刘邦阵营中的势力,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她没有一股支持自己的力量,以刘邦那种好色的个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她休了。
萧何道:“夫人说的极是。虽然我们不是料事如神的仙人,但凡事都应该想在前面,考虑周全,以免事起突然,没有准备,手足无措。”
吕雉微微颔首,道:“你们觉得项羽会履行怀王之约,让大王做关中王吗?”
曹参想了想,说道:“项羽与大王曾约为兄弟,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又有怀王之约在先,应该不会做得太过分。我觉得他会把关中王的位置留给大王的。”
吕雉撇了撇嘴,“想让他们这对兄弟相安无事、和睦相处,恐怕没那么容易。项羽已经立章邯为雍王,用意何在?他可能会履行怀王之约,让大王做关中王,但会把章邯安插在关中,与大王分治秦地,牵制大王。这样一来,即便大王真的做了关中王,也还是在项羽的掌握之中,要看他的脸色行事。这个关中王做得还有什么意思?一方诸侯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会有好下场吗?即便大王没有与项羽作对的意思,但大王的存在就是对他的一种威胁,因为楚怀王旗下能够与项羽分庭抗礼的人只有大王了。所以,他铲除大王只是时间问题,刘、项两家注定不能并存。”
吕雉的分析一针见血,让在场的人心服口服。曹参问道:“夫人觉得该怎么做呢?”
吕雉神色坚定地说:“先下手为强,逼项羽退出关中。关中地方富饶、形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占领这里就等于抢占了先机,在未来的冲突中居于有利地位。所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占据关中,把关中王的位置坐实。”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眼前这个女人的胆识、魄力和手段比男人更加高明和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