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写好了给项羽的亲笔信,但派谁去送这封信呢?他想到了张良,因为张良的身份是韩王成派到自己军中的代表,严格来说并不属于刘邦的阵营,所以身份相对比较超脱。由他来居中斡旋,是最合适的。
这时,刘邦才想起来,这些天都没有见到张良的影子。张良在做什么呢?他每天在自己的营帐里读书饮酒,无聊的时候就出去转转,找人闲聊。当初刘邦派兵把守函谷关的时候,并没有和张良商量,张良自觉是个外人,既然刘邦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也就不方便插嘴,眼睁睁地看着刘邦走出了这步臭棋,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现在要善后了,刘邦又想到了张良,连忙派人去请。张良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仿佛对最近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刘邦连忙起身相迎,坐定之后,刘邦满脸笑容地问道:“子房最近在做什么啊?”
“读书饮酒,消磨时光而已。”张良慢悠悠地说。
刘邦听他的语气,马上明白张良对自己做决策时将他排除在外有意见,也就不再绕圈子了,开门见山地说:“子房,我想麻烦你到鸿门去一趟,见见项羽。”
“项羽到鸿门了,我怎么不知道啊?”张良故作诧异地说。
“子房,你就别跟我装傻了,现在火烧眉毛了,如果不赶快与项羽缓和矛盾,一旦发生冲突,那可就是玉石俱焚啊!”刘邦着急地说。
见刘邦急了,张良也不再跟他兜圈子了,“这个馊主意是谁给您出的?”
刘邦尴尬地说:“鲰生告诉我:‘派兵把守函谷关,不让诸侯的军队进来,我就可以占据关中大地,做新的秦王了。’这个主意是解生给刘邦出的,‘鲰’是楚地的方言,也就是浅薄愚昧、孤陋寡闻的意思。
“您和项羽曾经并肩作战,约为兄弟,应该了解他的脾性和为人。既然守不住函谷关,何必去激怒他呢?”张良不客气地教训着刘邦。
“是,是,都是我一时糊涂。所以我写了一封亲笔信向他解释,希望他念在往日的战友和兄弟之情上,不要计较。现在就麻烦子房代我把信送到鸿门,并在项羽面前代为斡旋。”
刘邦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良无法推辞,同意到项羽营中走一趟。
鸿门,诸侯联军军营。项羽和属下以及追随他入关的诸侯们正在议事,在座的有亚父范增、项羽的叔叔项伯、弟弟项庄、大将英布、季布、桓楚、龙且、钟离昧以及魏王豹、番君吴芮、赵相张耳、燕将臧荼、齐将田都等人。
卫士进来通报,“韩国司徒张良求见大王”。
项羽看了看范增,范增冲他点点头,项羽道:“请进。”
张良步入大帐,环顾左右,发现诸侯联军的首脑人物都在,心中暗喜,有这些人在场,以项羽死要面子的贵族习气,不会过于咄咄逼人。他要给诸侯们留下一个心胸宽阔、有容人之量的好印象。
见礼之后,项羽问道:“子房,你来鸿门见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受沛公所托,前来晋见大王。”张良没有称呼刘邦的爵位武安侯,因为项羽对楚怀王心怀不满,称呼楚怀王赐封的爵号会引起他的不快。当初楚怀王封刘邦为武安侯,项羽为长安侯,目的就是让前者牵制后者。项羽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张良对这段往事是清楚的,所以火候把握得很好,对刘邦改称沛公,称呼项羽为大王。张良当然不会傻到叫出刘邦在自己内部的称呼——大王,那就等于是向项羽叫板了。
项羽一听“沛公”两个字,心里舒坦多了,暗想:刘老四(刘邦原名刘季,古代兄弟排行是伯仲叔季,季代表排行第四)你蹦得再欢,也不过是一介草民,充其量不过是沛县的地头蛇,岂能与我这样的名将之后、天下英雄相比?如果我是老虎,你也就是一只猴子。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没来关中之前,你以关中王自居,没人管得了你,现在我入关了,还有你当家做主的份儿吗?楚怀王那个蠢材竟然想用刘老四来制衡我,真是不自量力。
端着大王的架子,项羽居高临下、神色傲慢地问道:“沛公怎么说?”
张良借机呈上刘邦的亲笔信。项羽展开帛书,张良留心观察着他面部表情的变化。看着刘邦的信,项羽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冷峻的表情缓和了很多。张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在信中,刘邦先是恭维项羽在巨鹿大破秦军主力,建立了不世功勋,是推翻暴秦的第一功臣。紧接着又回忆了两个人在项梁麾下并肩作战的经历,特别是项梁死后,项羽处境孤立,上有楚怀王的打压,外有吕臣等人的牵制,自己的队伍内部也不稳定,一些老将如桓楚、龙且等人并不服膺项羽,很多人都投靠了楚怀王,那些归顺项梁的队伍如英布、蒲将军等都有自己的人马,伺机自立山头。在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下,刘邦主动提出与他结为兄弟。
项羽是个重情义的人,不像刘邦那样,在关键时候连自己的子女都可以抛弃,亲情、友情对他都不能构成羁绊。现在刘邦在信中提起这件往事,让项羽心头涌过一阵暖流。做好了这些铺垫,在信的末尾,刘邦解释说:自己派兵驻守函谷关,是为了防范盗贼出入,维持关中秩序,等候项羽和各路诸侯的到来。但负责守关的将领歪曲了自己的本意,自作主张,阻挠诸侯联军入关,自己已经严厉惩罚了他。希望项羽不计前嫌,兄弟二人和好如初。至于灭秦后的各种善后事宜,自己完全听从项羽的安排。
看完信,项羽将帛书轻轻放下,语气温和地问道:“沛公现在做什么呢?”
张良回答说:“沛公在霸上军营约束部下,封存了亡秦的府库、宫殿,派人维持咸阳治安,随后恭候大王进入咸阳。另外,沛公已经准备好酒食,只要大王和各路诸侯方便,随时准备来鸿门劳军。”
刘邦的确是封闭了秦国的府库和宫殿,在咸阳留下少量部队维持治安,但他这么做的本意是看守自己的财产,因为他是名正言顺的关中王。现在经张良这么一说,倒成了帮项羽看门,等项羽前来接收胜利果实。
项羽点点头,“好啊!既然是误会,那就既往不咎了,沛公要是有时间,随时欢迎他到鸿门畅饮。至于劳军就不必了,他那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呢,就不必破费了”。
项羽现在非但不怪罪刘邦,反而体谅他的难处,显然已经将不愉快的事情完全抛开了。张良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暗道:“总算不辱使命,化解了两家的误会。这个刘季的运气就是好,捅出这么大的漏子来,也能有惊无险、平安过关。看来上天真的是眷顾他。”
正在他沾沾自喜的时候,范增发话了。他见项羽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刘邦,很不甘心。“沛公说是自己的部下自作主张,阻止大王和诸侯们入关,不知是谁这么胆大包天?他敢这么做,是不是头脑发昏,活得不耐烦了?”
项羽听了范增的话,看着张良,等待他的回答。项羽看上去也想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麻烦制造者是谁。
张良一时语塞,刘邦并没有跟他交代谁是替罪羊。信的大致内容刘邦对他讲了,但忽略了这个漏洞。现在让他自作主张地指定谁是替罪羊,张良没有这个胆量。停顿了片刻,张良道:“这个问题沛公来劳军的时候会亲自向大王和各路诸侯交代的。”
“那好,到时就请沛公将这个人带来,交给项王处置。”范增不依不饶,穷追不舍。
张良作揖告辞,环视众人时,看到坐在一边的项伯,两个人彼此微微颔首致意,不露声色。
返回霸上,张良向刘邦汇报了出使经过。刘邦听说项羽已经冰释前嫌,大喜过望,正要下令设宴酬谢张良,张良阻止了他,把范增从中作梗,要刘邦交出元凶的事情讲了出来。刘邦满心的热情又被泼了一盆冷水,忍不住骂道:“老匹夫!”他在帐中转来转去,思考着究竟该让谁去顶罪。过了一会儿,刘邦停住了脚步,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
左司马曹无伤正在自己的营帐中处理军务,忽然眼皮直跳,心中马上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