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之上,秦王子婴的密使、也是帮他诛杀赵高的亲信韩谈屹立在自己的帐前,眼前是浩浩荡荡的大秦雄师,黑色的旗帜、黑色的戎衣,锻造精良的铠甲、兵器,坚不可摧的战车,身姿矫健的骏马,汇成了一股黑色的洪流,散发出死神的气息。身后的营帐一望无垠,绵延几十里。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韩谈不负重托,日夜兼程地奔波在长城内外和茫茫大漠上,将已经瓦解的帝国北疆兵团重新召集了起来。当年,这支三十万人的兵团驰骋大漠,威慑匈奴,保卫着帝国的北部边疆。扶苏和蒙恬遇害后,兵团失去了灵魂和领军人物,陷入四分五裂当中,赵高和胡亥心怀疑虑,索性将这支大秦雄师遗弃在塞外,任它自生自灭,在反秦起义风起云涌、帝国生死存亡的时刻,也不愿让北方兵团返回关中,平定叛乱。他们为了个人的私欲,埋葬了大秦帝国。
现在,这支兵团在秦王子婴的旗帜下重新聚集起来,准备为了保卫关中大地、秦国的故土而浴血奋战,那是秦人的历代祖先和父老乡亲、妻子儿女生息的地方。虽然人数只有十万,是这支大军出征时的三分之一,但他们都是北方兵团的精英,即便被当权者遗弃在荒凉的大漠,也没有土崩瓦解,而是靠着坚韧的意志和严格的军纪顽强地生存了下来,随时准备着为大秦帝国再次投入战斗。
韩谈注视着从面前走过的一个个整齐威武的方阵——步兵方阵、骑兵方阵、战车方阵,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他从士兵脸上坚毅的神情中看到的是必胜的信心、昂扬的斗志和视死如归的勇气。秦始皇训练出来的大军从来都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韩谈相信,这支大军一旦踏上直道、开赴关中,所过之处一定是血流成河,没有人能够阻挡这股铁流,至于反秦的那些乌合之众,不过是一盘散沙,在这样的铁甲军团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他想起自己派出的密使,应该已经到了咸阳吧,不知他能否把消息顺利地送到子婴的手上。大秦雄师蓄势待发,只等秦王子婴一声令下。
咸阳城内,夜色已深。在关押子婴的一所宅院里,有间屋子还亮着灯光。子婴和王后没有入睡,夫妻二人相对而坐,默默地想着心事。
“韩将军那边还是没有消息?”王后低声问道。
子婴点点头,旋即又安慰王后:“你不要担心,韩谈忠心耿耿,办事得力,一定会不辱使命,把北疆兵团重新召集起来,杀回关中,赶走这些叛贼。”
王后摇摇头,“我不是担心韩将军完不成使命,而是担心大王的安危。我们现在是羊入虎口,生死完全操纵在叛军手里。大王一旦有个闪失,秦国就复国无望了。”
子婴迎着王后那充满忧虑的眼神,内心一阵酸楚。本来他们一家四口,生活美满,但这一切都被遍地烽火打乱了。时局动荡,作为秦国的宗室成员,他们也跟着担惊受怕。但那时,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能静观其变。自从被赵高拉上秦王的位置,子婴和家人每天生活在恐惧和焦虑当中,内有权臣赵高虎视眈眈,外有反秦叛军步步逼近,那种滋味就跟被人按在火炉上烤一样。
后来,虽然成功铲除了权臣赵高,但大秦帝国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叛军打到了家门口,自己只好献出国玺,暂时做了一个亡国之君。虽然最后的希望还在,复国的准备工作在秘密进行,但自己被关押在这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可能性命不保。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王后的担忧是情理之中的事。
子婴走过去,抚摸着王后的肩膀,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她:“我不会有事的,也不会让你跟两个儿子有危险。我们一定要复国,把叛军赶出关中,否则,就算是死,我也无颜去见始皇帝和列祖列宗。”
王后用埋怨的口气说:“铲除赵高之后,你为什么要坚持留在咸阳?那时跟韩将军一起启程去北方该多好啊!不管能否复国,都不用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受叛军的侮辱。”
子婴摇摇头,说:“我不能走,如果我这个秦王跑掉了,叛军很可能在咸阳大开杀戒泄愤,我之所以留下来,就是想给关中父老多争取一些生机,让他们少受一点罪。这也是我这个不中用的秦王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如果我抛下自己的百姓,独自逃生,听由叛军残害他们,即便我能捡回一条命,苟且偷生,这辈子也将永无宁日,受到良心的谴责。况且,我们随着韩将军逃走,目标太大,一旦暴露行踪,被叛军盯上,他也就无法完成使命,复国的最后一线希望也将失去了。我留在咸阳,可以吸引叛军的注意,让他们忽略北方的动向,为韩将军争取时间,让他有机会召集大秦雄师,打回关中。”
“可是,你是秦王啊,一旦你有个三长两短,复国还有什么意义呢?”不管子婴怎么安慰,王后的内心还是无法平静下来,她不像子婴,能够站在全局的高度思考问题,可以为秦国牺牲一切,她想的只是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子婴苦笑了一下,面对深爱自己的妻子,讲那些大道理、崇高的理想、神圣的使命,有什么意义呢?“放心吧,刘邦进入咸阳之前,我已经将几千名禁卫军解散,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忠心耿耿,是我大秦勇士中的精英。我让他们化整为零,分散到民间,随时与将领保持联系,只要我一声号令,这几千名死士就会重新汇集起来,到这里营救我们。在他们的保护下,我们就可以与韩将军带领的大军会师,实现复国的计划了。只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等我们的雄师逼近咸阳,举事的时候就到了。”
这时,外面有人在轻轻地敲击窗棂,子婴和王后警惕地站了起来。子婴走到窗前,低声问道:“谁?”
窗外有人回答:“大王,是老奴我。”
子婴听出来是老太监嬴福。嬴福曾侍奉过秦始皇,因为忠诚谨慎,被始皇帝赐姓嬴。子婴铲除赵高之后,觉得嬴福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就把他调到自己的身边,作为自己的亲信。子婴被刘邦关押在这里,多亏嬴福设法买通了看守的士卒,能够随时与外面沟通消息。
子婴打开门,嬴福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禀报说:“大王,韩将军的使者到了。”
“韩将军有消息了?”子婴喜上眉梢,王后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白发苍苍的嬴福跟着笑了,他们日夜盼望着韩谈的消息,现在终于盼到了。
密使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恭敬地双手呈送给子婴。子婴打开锦囊,从里面掏出一张帛书。“韩将军真是寡人的救星,他已经召集了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就等我的命令了。”子婴有些得意忘形了,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嘘……”嬴福提醒他小声一点。
“你马上通知丞相、御史和太尉,让他们几个尽快到这里来,我要和他们商量一下具体的行动计划。”子婴低声对嬴福说。
“这里安全吗?要不换个地方?”密使有些担心地问。
子婴狡黠地一笑,“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最安全。那个刘邦是百密一疏,他以为已经赢得关中百姓的拥戴,在这里站稳了脚跟,觉得我对他没有威胁了,所以看守松懈。我就是要利用他的疏忽,在他的眼皮底下复国,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小巷里的酒肆老板正准备打烊,一个人从暗影中闪了出来,来者正是那位神秘老人,也就是刘邦的岳父吕公。老板向小巷里观望了一下,确定没人跟踪,连忙将吕公让进店里。
吕公坐了下来,老板端来一碗热羊汤,让他驱驱寒气。“有什么新消息吗?”吕公问道。
“我正要去找您。我派往北疆的密探送来消息,韩谈聚集了十万大军,正准备反攻关中。”
“子婴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老太监嬴福今天领了一个人去见子婴,应该是韩谈的密使。我估计现在他们正在商量行动计划,很快就会采取行动了。”
吕公叹了一口气,“这个刘邦太大意了,怎么不派人看紧子婴呢?”
老板有些难堪,说:“属下也大意了,请主公责罚。”
“怎么回事?”
“我刚刚知道,子婴在投降之前将咸阳仅存的一支精锐部队——皇宫的禁卫军解散了,全部隐入民间,伺机行动。他们的任务应该就是在实施复国计划时解救子婴和重要的大臣、宗室贵族。就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我反而没有察觉,实在是不应该。”
“这就是俗语说的‘灯下黑’,自己最熟悉、最有把握的地方,也最容易疏忽,对身边的危险视而不见。”
“现在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刘邦是我的女婿,我把娥姁嫁给他,就是想利用他复仇,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我连女儿都搭进去了。所以,我现在要帮刘邦,就算是父亲对女儿的一点补偿吧!”
“您觉得子婴的计划能成功吗?”
吕公摇摇头,“这点不好说。现在关中不光有刘邦的十万大军,还有项羽带领的四十万诸侯联军,兵力是秦军的五倍。从巨鹿之战就可以看出项羽的本事,这个人可以说是一个罕见的军事天才,放眼天下,目前还没有他的对手。他与刘邦虽然有矛盾,但那是楚军内部的事,一旦秦军打过来,他们就会联起手来迎敌。有项羽这样的统帅,兵力又占绝对优势,我看秦军的胜算不大。尽管他们曾是横扫天下的雄师,战斗力不可小觑,但没有出色的将领当统帅,未必是刘邦和项羽的对手”。
“那么说子婴复国无望了,只能是自投罗网?”
吕公还是摇头,“那也未必,就看子婴如何安排了。如果他能暂时隐忍,让刘邦和项羽二虎相争,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召回秦军主力,还是有很大胜算的。但就怕夜长梦多,期间发生什么变故,等待下去风险也是很大的。一切都看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