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关中民众对自己的由衷爱戴,刘邦很得意,觉得自己的政策非常成功,看来自己还真是个当帝王的材料。这个关中王舍我其谁呢?
霸上军营,晨光熹微,刘邦昨晚与众将畅饮,随后又有咸阳送来的宫女侍寝,非常尽兴。他醒得比较早,经过一夜的休息体力恢复,精力旺盛,忍不住又与年轻貌美、妩媚撩人的宫女翻云覆雨了一番。然后,才披上衣服,走出营帐,踏着遍地的晨霜,在军营中漫步。
这里的地势较高,可以望出去很远。刘邦眺望着远处的田野和村社,心里美滋滋的,就像一个农民守望着自己的庄稼地一样。“这广袤、富饶的关中大地以后可就归我了!”
在这个兴头上,刘邦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年轻时候一些不开心的往事,那时候,父亲刘老太公看他非常不顺眼,经常骂他是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浪荡子、败家子、地痞无赖。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刘太公每次都是拿他和二哥刘仲比较(大哥去世的早,否则又多了一个榜样),张口老二如何,闭口老二怎样,说刘仲做事踏实、勤俭持家,置办了多少田产,积蓄了多少粮食。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不如二哥有本事,注定一事无成。这种比较最让人伤自尊了,给刘邦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就像大嫂在朋友面前让他颜面扫地一样,刘邦一直无法释怀。“我一定要当面问问这个老家伙,我现在的产业跟老二比怎么样?”
一想起这些陈年往事,刘邦就心潮澎湃、气血翻涌,久久无法平息。他无处发泄,用力将脚下的一块石头踢出很远,砸在军营边上的栅栏上。
“一大早晨的,您这是干吗呢?”身后传来樊哙的声音。
刘邦转过身,看到樊哙手里拎着一坛酒,身后的卫士捧着食簋,马上眉开眼笑,有酒有肉,一切不开心的事都可以抛诸脑后了。
“早上天气凉,喝口酒暖暖身子!”樊哙为自己找理由。
刘邦笑骂道:“喝酒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樊哙和卫士搬来两块石头当座位,把酒和食簋摆在中间,一边喝酒一边吃着热腾腾的炖羊肉。
灌了一大口酒,刘邦兴致勃勃地说:“当年你是个杀狗的,夏侯婴是个车夫,周勃为蚕农编席子,我开始是个无业游民,后来当了个小小的亭长,谁会想到我们能有今天,这都是时势造英雄啊!”
樊哙也很感慨:“是啊!现在我们竟然做了关中大地的主人,沛公成了秦王,做梦都想不到啊!这才三四年的时间,天翻地覆,世道的变化真是快!”
刘邦豪情大发,道:“年轻的时候,我最崇拜的人是信陵君魏无忌。他虽然贵为王子,却不惜屈尊结交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有门客三千人。有他在,诸侯国就不敢兴兵进犯魏国。记得有一次他和魏王,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一起赌博取乐,边境上送来急报,说是赵国的军队即将进犯魏国边境,吓得魏王手足无措。
“信陵君安慰他说:赵王只不过是外出打猎,不是想攻打魏国。魏王将信将疑,问信陵君:你怎么知道?信陵君说赵王身边有自己的眼线,将赵王的一举一动随时向自己汇报。后来,果然证实赵王是在打猎。但魏王却因此开始猜忌、防范信陵君。
“后来,秦国举兵进攻赵国,赵国向魏国求援,但魏王受到秦王的恐吓,不敢出兵。信陵君在门客侯赢和朱亥的帮助下,夺去了魏国兵权,救了赵国,自己也没有再返回魏国。十年后,魏国遭到秦国进攻,魏王请信陵君回国相助。信陵君召集诸侯国的联军,一举击退了秦军。但秦王不甘心失败,派人在魏王面前挑拨离间,说信陵君打算借助各诸侯国的力量夺取魏国王位。魏王又起了疑心,收回了信陵君的兵权。信陵君为了自保,从此不再过问国事,终日饮酒作乐,最后因为饮酒过量去世。”
樊哙道:“豪杰本色,畅饮而死,死得其所。”
“说得好!”刘邦猛喝了一口酒,“不想今日我们推翻暴秦,建立了超越信陵君的功业,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那是因为沛公是天命所归,有当帝王的命!”樊哙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坏笑。
“呸!”刘邦啐了樊哙一脸的酒。樊哙也不在意,用袖子揩了一下脸,回想起当初两个人一起导演的一出恶作剧来。
三年前,刘邦押送一批囚徒和民工到骊山服役,樊哙与他同行,做他的帮手,算是官府雇佣的临时工。一路上不断有人逃亡,队伍行动迟缓,搞得刘邦焦头烂额。走到家乡沛县丰邑西面的湖沼地区的时候,刘邦安排大家宿营,和樊哙两个人在帐篷中喝酒。刘邦非常绝望,这一行很可能就是不归路,误期加上民夫逃亡,死罪一条啊!
樊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人都喝醉了。在酒精的刺激下,刘邦的冒险家本性终于表现了出来,他把酒碗一摔,果断地说:“横竖都是一个死,还不如跟大家一起逃亡,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樊哙也头脑发热,呼应刘邦说:“我听您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刘邦让他释放囚徒,把囚徒和民工全部召集在一起。刘邦出面对众人说:“我们现在就是赶到骊山,也是死路一条,大家都逃命去吧,我也要走了!”众人感激刘邦的再生之德,临行前将两壶酒和鹿肚、牛肝各一份送给了他。生死诀别,气氛悲壮,那种场景令刘邦毕生无法忘怀。后来,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条件允许,刘邦吃饭的时候一定要摆上两壶酒和鹿肚、牛肝两道菜。
刘邦和樊哙以及自愿跟随他的十几个人穿行在湖沼中,寻找落脚之地。这十几个人都是刚刚释放的囚徒,都非善良之辈,刘邦和樊哙多少有些担心,一旦途中发生什么变故,以他们两个人的力量是无法驾驭这十几个人的。后来在战场上,樊哙经常一个人斩首十几、二十几级,但在刚刚起事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个自信和胆量。
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走在前面探路的人神色慌张地回来报告:“前面的路上横着一条大蛇,我们赶快往回走吧!”楚人对蛇非常恐惧,尤其是怕在走路的时候遇到蛇,觉得是凶兆。
刘邦借着酒劲呵斥说:“一条蛇有什么可怕的,大丈夫就这点胆量?”说罢,刘邦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队伍的前面,没走多远,果然看到路上横着一条大蛇,通体泛白,在月光下显得阴森可怖。但刘邦没感到一丝恐惧,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剑在手,逼近那条白蛇。白蛇察觉有人靠近,刚想摆动身体,刘邦手起剑落,将白蛇拦腰斩为两段。
跟在他后面的囚徒被这一幕惊呆了,樊哙愣了一下,连忙追到刘邦身旁,看他有没有受伤。刘邦瞪着在地上扭动的两段蛇身,两眼发直,因为酒劲没过,身体还有些打晃。樊哙倒是被吓醒了,脑际忽然灵光一现,回头看看后面的人还呆立在原地没动,便低声对刘邦说了几句话,刘邦酒醉心明,眼睛马上就亮了,连连点头。
他对身后的人招呼说:“继续赶路”,又故意对樊哙说:“你回去看看,有没有人尾随跟踪?”樊哙应声而去。
刘邦等人走出没多远,樊哙追了上来,跑得气喘吁吁。刘邦故作镇定地问他:“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樊哙煞有介事地说:“我刚才回去侦查,返回的时候经过您斩蛇的地方,看到一个老婆婆在哭泣。我就问她:‘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哭什么呢?’她竟然说:‘我的儿子被人杀了!’我又问他:‘你儿子是怎么被杀的?’她说:‘我儿子本是白帝之子,化作一条白蛇,卧在路中央,结果被赤帝之子给杀了。’我一听,这不是在说您吗,就想抓住她,结果她突然不见了。”
樊哙讲得绘声绘色,除了刘邦之外,其他人全都笃信不疑。刘邦头上多了一道神秘的光环,这些平日里横行不法的囚徒对他充满了敬畏,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说起这段往事,刘邦和樊哙都非常得意。刘邦捋着自己飘逸的长须说:“我恰好属蛇。秦人供奉白帝,我们楚人则信奉赤帝。那时编造这个故事,不过是为了威慑囚徒,谁想竟然为后来的反秦大业埋下了伏笔,也许这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情就是天意吧!”
“后来,你们躲到了山里,我回沛县打探消息、筹集粮食。我和吕雉到处跟人讲这个故事,所以很多人到山里投奔您。当年,秦始皇说‘东南有天子气’,所以东游镇压这股邪气。我和吕雉商量之后,就说您所在的地方总有云气笼罩,所以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您,其实,如果不是我带路的话,谁能找到您呢?”樊哙为自己当初的杰作而自鸣得意。
刘邦用匕首戳起一块羊肉,送到嘴里,“后来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说什么‘大楚兴、陈胜王’,还玩什么篝火狐鸣的把戏。这些招数跟我们还不是如出一辙?只有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才会信他”。
樊哙问道:“沛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如何经营关中、再图天下?我们留在沛县的家眷是不是该接过来了?”
刘邦点点头,“等局面稳定下来之后,我就派人去沛县接家眷。当务之急是让项羽和各国诸侯遵守履行‘怀王之约’,承认我关中王的地位,其他事情可以慢慢打算”。
“项羽现在正带领诸侯联军向关中进军,来者不善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项羽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背弃怀王之约。”虽然嘴硬,但刘邦心里有些发虚,从项羽此前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根本没有把楚怀王放在眼里,废除怀王之约,把关中从自己手里夺走,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喝完酒,刘邦回到自己的大帐,处理军务,考虑下一步的计划。这时,卫士进来通报,有个自称“解生”的儒生求见。直到现在,刘邦还是对这些读书人不怎么待见,但经过与郦食其的接触,他知道儒生也是能派上用场的,所以态度有所改善。以他现在的身份,当然不会再作出摘下儒生帽子往里面撒尿的事情了。
“让他进来吧!”刘邦头也没抬地回答说,眼睛还盯着萧何此前抢救下来的关中地图。
一个文质彬彬的儒生被带进了刘邦的大帐,但他的眼球滴溜溜地乱转,用狡诈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位新的秦王。他是带着功利的目的来的,就是想引起刘邦的重视,让他赏识和提携自己。至于见面之后该说什么,如何表现,他已经构思了很多天。读书人的心思远比刘邦和他身边的这群草莽英雄更加缜密,这也是刘邦不喜欢读书人的原因之一。
刘邦还是低着头,专心研究自己的地图,随口问道:“你找本王有什么事吗?”他已经开始自称“大王”了。
刘邦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解生的自尊心很受伤,有些气馁了。一路上他不断给自己打气,让自己别紧张、别害怕,尽量表现出自信和高傲,不能让关中王刚一见面就小看自己。可是刘邦的傲慢就像一根刺一样,将他鼓得满满的气囊给扎破了,马上泄了气。原来准备好的那套说辞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说起。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瞄上了刘邦手里的关中地图,眼前豁然开朗,马上把自己精心准备的游说秦王的计划抛在了一边,决定从刘邦手中的地图上寻找突破口。解生上前两步,端详着刘邦手里的地图,缓缓地说:“大王对这份地图如此用心,莫非有什么计划吗?”
刘邦撩起眼皮,看了解生一眼,说:“我研究我的地图,关你什么事?你有话就快说,没事就赶紧走,别耽误我的时间。”
解生胸有成竹,对刘邦的冒犯不以为意。“我要说的和大王想的是同一件事。大王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如何守住关中这块地盘,把关中王的位子坐稳。关中大地的富饶程度是关东诸国的十倍,而且形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上天以这块可以成就霸业的土地授予大王,在下也为大王高兴啊!”
解生的这番话让刘邦听了很舒坦,态度也改善了许多,命人给他设座,也就是在地上铺上了一张席子。解生正襟危坐——跪在地上,屁股坐在脚后跟上,腰杆挺直,暗示刘邦他要说的话是非常严肃的,而且关系重大。
“我听到消息,降将章邯被项羽封为雍王,‘禹贡九州’,雍州的辖地包括现在的关中大地。项羽加封章邯为雍王,分明是想将属于大王的关中交给章邯治理啊!现在,项羽已经逼近函谷关,一旦他们入关,大王就可能失去关中,大王浴血奋战的胜利果实就要被别人轻而易举地摘走了。所以,我建议大王马上派兵驻守函谷关,阻挡项羽带领的诸侯联军。与此同时,扩军备战,以防万一。项羽为人狂傲、蛮横,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大王不可不防啊!”解生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刘邦频频点头。函谷关是关中大门,把门关上,这块地方才能真正属于自己。
刘邦下令设宴款待解生,赏赐他财物,并为他在军中安排了职务。随后,他叫来自己的左司马曹无伤,让他从自己的部属中调出一支人马,赶赴函谷关,把守关口,没有自己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