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已经被刘邦的部队接管,宫殿内外的卫士也换成了楚军。刘邦一马当先,径直闯入一座宫殿。虽然是走马观花,但金碧辉煌的宫室已经让他目眩神迷,想起自己在沛县的茅屋,和这里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而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家!刘邦遏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在马上发出一阵狂笑,紧随其后的樊哙和夏侯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到大殿门口,刘邦发现殿门里有人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仔细一瞧,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估计是在殿中侍奉秦王的宫女。刘邦就像饿了几天的猛虎见到了羊羔一样,怪叫一声,翻身下马,几步并作一步,冲上台阶,向那些惊魂未定的宫女扑了上去。宫女们并不知道他就是未来的秦王,发出一阵惊叫,四下逃窜。
刘邦是出了名的酒色之徒,有这种好事哪里肯放过,在宫殿中玩命地追逐起来,活脱脱一幅“老鹰捉小鸡图”。折腾了一阵,一个娇小的宫女终于被刘邦抓住,在他的怀中拼命挣扎着。刘邦索性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扛在肩上,向里面走去。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衣服的撕裂声和宫女撕心裂肺的叫声。
眼前的景象让樊哙和夏侯婴也有些按捺不住,但他们职责所在,要保护刘邦的人身安全,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只好抑制住熊熊燃烧的欲火,在宫殿中警戒,威吓那些已经被刘邦吓得失魂落魄的宫女。
卢绾、刘交、萧何、张良、曹参、周勃、灌婴、郦食其等人也随后赶到。樊哙迎上前去,对众人道:“你们快劝劝沛公吧!我们刚刚推翻了暴秦,还有大量的善后工作等待他处理,关中百姓和秦国官吏都需要他出面安抚,如果贻误了时机,酿成事端,情况就不妙了。现在沛公一进入秦国宫殿,老毛病就犯了,把国家大事都抛在脑后,只顾得左拥右抱,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啊!”
卢绾连连摇头,“岂止是沛公啊!现在全军上下都乱作一团了,将士们到处抢掠,奸淫妇女,将领们根本就约束不住!”
刘交接过话头,说:“不是约束不住,是他们带头抢掠财宝和妇女!”
萧何听大家这么一说,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转身,招呼自己的属吏往外走。他走得很急,樊哙在背后叫了他几声,萧何好像没听见一样,根本不予理睬。曹参见状,打趣说:“我们未来的萧丞相也动心了,生怕去得晚了,东西都被人抢光了!”
局面混乱到这种程度,当家人又沉湎在温柔乡里,不理政事,这些下属们也无可奈何。外面的这些将士跟随刘邦起兵反秦,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的就是今天。现在暴秦推翻了,革命胜利了,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该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了。谁会关心将来如何经营这块土地,治理这里的民众,该关心这些事情的人是刘邦,这位新的秦王,可他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散去了,樊哙和夏侯婴依然尽忠职守,在殿门外戒备,殿内尖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
咸阳城的大街上,先前围观子婴献降的那位老者和中年人相伴而行。城内到处都是劫掠的兵士和惊恐逃窜的人群。老者不禁皱起了眉头,中年人有些担心地说:“老伯,这里太危险了,要是被乱兵打劫,说不定命都没了,我们还是出城去吧!”
老者勉强地笑了笑,安慰他说:“他们抢的是王公贵族、巨商大贾这些有钱人,像我们这些身上只有几个小钱的闲杂人等,没人会打我们的主意。秦王经营咸阳这么多年,这里积聚了天下的财富,够他们抢一阵的了。”
老者似乎对咸阳城很熟悉,拉着中年人,转进一个偏僻的小巷,这里竟然隐藏着一个酒肆,经过长年的风吹日晒,已经有些破旧的酒幌在风中招摇着。走进店内,地方不大,冷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也难怪,在这种改朝换代的重大时刻,谁还有闲心坐在这里喝酒呢?店主倒非常淡定,平静地坐在柜台后面,翻阅着手中的账簿,对外面的喧嚣充耳不闻,一看就是饱经世事、阅历丰富,修炼到了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境界。
中年人正在奇怪,在这种天翻地覆的局面下,这家小店竟然还正常营业,店主还这么镇定。就在这时,店主察觉有人来了,抬头一看,脸色骤变,连忙起身从柜台后面出来迎接。老者用眼神制止了他,店主马上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止住了脚步,从容地问道:“二位想吃点什么?本店有多年的老酒,客人们喝了都赞不绝口,二位不妨尝试一下。”
老者与中年人在一条几案旁盘腿坐下,点了一坛老酒、几碟小菜,一边品酒,一边海阔天空地神聊。中年人信口问道:“老伯,您是哪里人?家住附近吗?”
老者捋着皓白的胡须,眯起眼睛,缓缓地说:“我本是卫国人,以经商为业,在秦国生活多年,后来……”说到这里,老人停顿了一下,后面的话说得有些吃力,“后来与人结怨,逃亡关东,现在仇家已灭,所以返回关中,故地重游”。
中年人“哦”了一声,奇怪地说:“老人家独自一人远行吗?难道没有家人陪伴?”
老者诡秘地一笑,说:“当然有了,有很多人陪伴啊!可以说是千军万马。”
中年人听他这么一说,又是满脸的困惑。酒肆的老板皱了一下眉头,趁端菜上来的机会向老者使了一个眼色,老者会意,对中年人道:“我去方便一下,你且慢用。”
老者离席后,尾随老板来到后院。老板小心翼翼地撩起门帘,往店里看了看,见中年人自斟自饮,并没有起疑心,转脸责怪老者:“主公,您怎么如此大意?您知道这中年人的底细吗,就对他说这么多?”
老者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老夫年逾古稀,阅人无数,像这样的人还看不准吗?他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况且我也没说什么,你多虑了。”
老板缓和了神色,道:“主公怎么到咸阳来了?现在局势动荡,战乱四起,万一您有个闪失,那该如何是好?”
“这么多年我们忍辱负重、精心布局,为的就是这一天,现在计划终于成功了,实现了我多年的夙愿。此时此刻,我怎么能不在场呢?”
“太冒险了,实在是太冒险了!”老板不住地唠叨着。
老者不再理睬他,问道:“现在咸阳的形势如何?秦王那边就甘心投降了,私底下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老板诧异地说:“主公果然神机妙算,竟然猜到秦王另有打算。”
老者又眯起眼睛,说:“这个子婴不简单啊!从他铲除赵高的手法上看,是个刚毅、果断之人,所以我料定他不会这么容易俯首就擒,一定有别的计划。”
“主公看人果然入木三分。那赵高本打算在秦王行庙见礼的时候,将秦国宗室一网打尽,可惜阴谋泄露。子婴当时正在斋宫沐浴斋戒,获悉赵高的政变阴谋后,决定先下手为强。行庙见礼的那天,赵高在祖庙内埋下伏兵,子婴也在斋宫内设下埋伏。赵高派人去请了子婴几次,子婴都找借口拖延,最后,赵高耐不住性子,亲自到斋宫接驾,被子婴的亲信韩谈和两个儿子带兵诛杀,随后便灭了他三族。
“铲除赵高之后,子婴马上增兵峣关,阻击楚军。峣关前据峣领,后凭蒉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本来可以成为咸阳的天然屏障。奈何那刘季诡计多端,先是派说客携带重金收买守关的秦军将领,接着趁守军防备松懈之机发动突袭,占领了峣关。咸阳失去了最后的屏障,只好献城投降。”
“秦王究竟有什么计划?”老者问道。
老板附在他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老者闻言,脸色变得严峻起来,由此可见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他的想象。“没想到这子婴会有这等的眼光和魄力,不输嬴政啊!如果他早一点掌握帝国权柄,关东的诸侯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大秦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那我们的计划岂不是有失败的危险?”老板觉得老者有些自相矛盾,既然苦心孤诣地颠覆秦帝国,为何又为它惋惜呢?
老者闻言,只有苦笑,他内心的纠结虽然对方也了解几分,但切身的感受只有他自己懂得。
“秦军的战斗力您是了解的,章邯带领的囚徒都可以横扫关东,一旦秦军主力兵团归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我们是不是要把这个消息透漏给楚军?”老板提醒道。
老者沉吟半晌,吐出几个字来,“让我斟酌一下”。
“主公要早作决断,一旦秦王成功地召集了北方兵团,借助直道,三天就可以抵达关中。届时,形势的变化就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了。”酒肆老板急切地说。
老者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秦宫内,刘邦连戏数名宫女,终于筋疲力尽,衣冠不整地走了出来。樊哙铁青着脸迎了上去,“沛公,下一步该怎么办啊?”
刘邦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打起精神说:“你把军中的大小将领都叫到这里来,我们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大摆酒宴,喝个痛快。给将士们分发酒肉,让他们在军营中庆祝。在咸阳城内执勤的将士也要重重犒赏。”
入夜后,宫殿内灯火通明,刘邦军中几百个大小将领济济一堂,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多少袍泽战友都倒在了战场上,横尸荒野,他们九死一生,坚持到了推翻暴秦、入主关中的日子,如何能不高兴?秦宫的宫女盛装打扮,在酒席上往来穿梭,侍奉这些胜利者。他们中很多人过去是农民、小贩、无业游民、地痞无赖,现在却堂而皇之地坐在秦国的皇宫里,成了关中大地的主人。
这些人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也不在乎什么礼节,江湖习气和流氓作风在他们的身上还没有褪去。酒酣耳热之际,很多人淫性大发,捉住侍奉自己的宫女,亲嘴巴、摸胸脯,上下其手。个别人实在忍耐不住,索性将宫女拖到没人的角落里,剥去衣服,赤身肉搏。
刘邦已经喝得醉眼朦胧,眼前的人影都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他不知为什么想起了一件陈年往事。那时,他还是一个浪荡少年、无业游民,终日受到父亲刘太公的数落。身边常有一群狐朋狗友陪伴,由于自己好面子、重义气,身上又没钱,所以经常带着他们到兄嫂那里去蹭饭吃。当时,大哥刘伯已经去世,留下大嫂和侄子刘信。
一天,刘邦带着几个朋友去大嫂那里吃白食。大嫂见他们进门,连忙走到灶前,用勺子猛刮锅沿,弄出很大的声响来,暗示他们羹已经吃光了。朋友们见她黑着一张脸,识趣地纷纷告辞,搞得刘邦很没面子。等朋友们走后,刘邦到灶前一看,锅里分明还有羹。从那天起,刘邦就记恨上了这位大嫂。
此刻,作为新的秦王,坐在秦国的宫殿上,面对美酒佳肴、衣香鬓影,这件往事又无端地浮上心头。刘邦捏紧了手中的玉卮(古代盛酒的器皿),咬紧牙关,心中恨恨地道:“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刁妇,我一定要让她后悔。”
由这位可憎可恶的大嫂,刘邦又联想到了自己客死异乡的母亲刘媪。他与父亲刘太公感情淡漠、矛盾重重,但与母亲感情很好、母子情深。刘邦起兵之后,母亲毅然随军同行,陪伴在儿子身边。后来,母亲在陈留(河南开封东南)去世,由于军情紧急,只好草草安葬。想起远方一处荒冢下埋葬着的母亲的骸骨,无尽的酸楚涌上心头,刘邦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眼泪似乎马上就要涌出来。他连忙背过身去,用衣袖擦拭眼角,“要尽快派人去迁移母亲的坟冢!现在兵荒马乱,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了”。
恰在这时,刘交和卢绾走上前来,向他敬酒。刘邦看着这两个自己最亲近的人,刚刚平息下去的对母亲的思念又翻涌起来。他撂下玉卮,一手一个,抓住刘交和卢绾的手臂,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刘交和卢绾与他心有灵犀,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