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只听薛蟠那独有的大嗓门在院子里想起。立刻给这宁静安谧的秋日小院儿带来五分喧阗。又是一阵帘陇响动,依旧是一身富丽堂皇的薛蟠开口笑道:“瑾弟弟好福气,这样大的日头就该在家里睡觉才是。”
“如今说来薛大哥哥倒不是个会享福的,不然也不会大日头底下的跑到我们家来了。”赖瑾说笑着,用胳膊支撑着起身,随意穿了件家常衣裳,趿着鞋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一口饮尽。
“你不在家里头给两个妹妹备嫁,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的来看我?”
“我正是满城张罗着给我两个妹妹们备嫁,才听说了一个有趣儿的消息,想着如今说给你听。”薛蟠说着,贼兮兮的凑上前来。“我听说荣国府的琏二爷正和宁国府的两位爷商量着要置办外宅呢!”
赖瑾心下一跳,霍然起身。“不会吧,我前儿还嘱咐过琏二哥哥万万不可在美色上误事,他答应我了呀。”
薛蟠摇头说道:“其实这件事情倒也无妨。只因琏二爷说是为了子嗣起见要娶个二房。但又念及如今正在国孝家孝之中,所以只是给人置办了宅院住下来,说预备在一年之后方纳入房里。如今倒是没有言及其他。”
学聪明了啊?
赖瑾哂笑。想了想,依旧皱眉道:“只是他这会子置办外宅的事情,不论究竟有没有做成了事儿。倘或叫那些个言官御史们知道了,恐怕也是个罗乱。”
薛蟠嘿嘿笑道:“这个暂且不说,你知不知道琏二爷要纳的这房小妾是谁?”
赖瑾挑眉,明知故问道:“是谁啊?”
“宁国府珍大嫂子的二妹妹,听说这两人是在敬老爷的丧礼上勾搭上的。这尤二姐以前在宁国府的时候也不是个干净的人,跟珍大哥哥和蓉儿侄子都有过首尾。”说到这里,薛蟠不屑的轻笑一声,开口说道:“要说这琏二爷还真是荤素不计。我以前在荣府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睡了好些管事小厮家的媳妇,你说他是不是偏好这一口儿?”
偏爱淫、人、妻,他以前怎么没归纳到贾琏有这喜好?
赖瑾瞠目结舌的看了薛蟠一眼,呆愣愣的摇了摇头。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啊!
薛蟠又说道:“我听了这个信儿就连忙过来找你了。只因我觉得有些不妥,毕竟琏二爷如今在伯父手下当差,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会不会牵连到伯父?”
赖瑾摇了摇头,那倒是不至于。毕竟这朝廷里当官的上峰多了去了,没道理都得为属下担着诖误。何况这还只是人家个人的作风问题,说破大天也只是他自己私德败坏,也牵扯不到赖尚荣什么。
只是为了贾琏个人计议,这会子还是少闹腾些事情的好。这么想着,赖瑾开口笑道:“事儿倒是没什么事儿,只是到底与琏二哥哥的前程有碍。抽个空去同琏二哥哥聊聊也就是了。”
薛蟠见状,方才松了口气。他对宁荣二府的人都没什么好感,自然也不会理会他们做些什么狗屁凿掉的破事儿,如今且听说他们的事儿并不会牵连伯父,心下再无顾虑。又和赖瑾说了几句闲话,帮着操办两个妹妹嫁妆的薛蟠告辞不提。
这厢赖瑾却派人下了请帖请贾琏过来说话。至次日,贾琏果然如约而至。
两人天南地北的寒暄了几句客套话,赖瑾开门见山道:“昨儿听人风言风语的说起琏二哥哥要置办外宅的事儿,不知可否属实?”
贾琏心下一跳,勾嘴笑道:“不过是为了子嗣起见,想纳一房侍妾罢了,没想到连瑾弟弟都惊动了。”
赖瑾轻笑道:“我自然知道二哥哥的难处。二哥哥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膝下却没有男丁傍身,各种辛苦我也能体会一二。但饶是二哥哥再思念子嗣,也不能在这会子犯糊涂。毕竟如今还是国孝家孝之中。圣上和满朝文武且都在暗中看着,琏二哥哥可千万别为了美人儿将自己大好前程折腾出去。”
贾琏讪然说道:“怎么会呢。有一个宝玉为前车之鉴也就罢了,谁还会学他呢。”
赖瑾略有些不是心思的勾了勾嘴角,淡然说道:“琏二哥哥心中有数就好。”
一席话说得贾琏有些讪讪的。寻思半晌,低声说道:“其实也没想过如今就怎么样。只是我看中那位侍妾的家中生计并不是很好,如今寻了宅子,也只是想让她和她的老娘妹子有个安身之处罢了。”
赖瑾冷笑:“我怎么不知道堂堂的国公府,竟然连当家夫人的娘家人都收容不了,还得劳驾二哥哥巴巴儿的去置办了外宅来安置?”
贾琏一双玉面越发殷红,喃喃说道:“原来瑾弟弟也知道了。”
“还知道琏二哥哥和珍大哥哥果然是兄友弟恭,这样的事情竟然一点儿都不避讳。哥哥如今还在朝中当官儿,难道一点儿都不顾忌你自己的官声?”赖瑾说着,越发觉得贾琏这人的脑回路也够诡异。
要说贪花恋色,大业朝的男人十成有九成半的人皆是如此。可是像贾琏这种偏好别人家的老婆,偏好麻烦的货色也是少有。只要是有两分姿色的,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自己屋里划拉。果真是大老爷的嫡亲儿子。
听赖瑾这么一说,贾琏也觉得心里发虚。只是他最喜欢二姐那种温柔小意,和顺温婉的人,且那二姐容色又是上佳,当真比自家那母夜叉还齐整两分,贾琏更是不舍得放弃。
赖瑾打量着贾琏的神色,轻飘飘的说道:“尤二姐的声名究竟如何,想必哥哥也心知肚明。你虽然不在乎这个,可外头人怕是接受不了这等水性杨花的女人。你要是纳了她为贵妾,暂且不提你们在国孝家孝之中就牵连不清的关系,就是他与珍大哥哥和蓉儿的事情,倘或那些个言官御史真的计较起来,都够你喝一壶的。”
贾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只是到底畏惧之色大过欲望。
赖瑾慢慢放下心来,继续劝道:“何况如今王大人也在京中,你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会子也不能太给二嫂子没脸才是。”
贾琏不服气的哼了两声,不满的说道:“她哪里还有脸?进门七八年了,连个正经的哥儿都没给我生下。这是活生生要绝了我的后,我没告她的七出就不错了。”
以当事人的眼光和道德判断,王熙凤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够厚道。因此赖瑾也不便说什么,还是以现实利益诱惑贾琏道:“怎么说王大人也是圣上跟前儿的心腹之臣,恐怕再历练个两年升个大学士也是有的。你这会子为了个不干不净的女子得罪了他,当真不是聪明的事儿。”
王家气盛,贾琏自然也十分忌惮。何况以王子腾之为人心性,自己纳妾他未必会管,但要是真做的绝了让王家一家人都没脸,想必王子腾就是当面不说也会记恨在心的。
别的不说,只说贾宝玉一事牵连了王子腾一家子,虽说这事情依旧被王子腾自己唱作俱佳的糊弄过去了。但过后贾宝玉再去王家拜访的时候,王家从上到下的人都是淡淡的,丝毫不见当初之热络。
由此可见,王子腾之心性为人,绝对不是个大度宽厚的主儿。
贾琏听赖瑾这么连敲带打的恐吓,原本忌惮三分的心骤然提到了十分,当下言语也不怎么坚定了。
“听瑾弟弟这一席话,倒是我牵挂子嗣以至于心智都有些左了。毕竟如今是国孝家孝两重孝在身上,还得慎重一些才是。”
赖瑾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既然明白了就好,和明白人说话很轻松,只要以情感之,以利诱之事情大半就能成了。最怕碰上那种牛心左性又不通世务的,你说什么他都听不明白了。
贾琏一朝想明白了,倒也有些坐不住了。当下起身告辞,家去处理那些个置办外宅的事情。对外只说如今要在京中守孝一年,置办个宅子也方便住宿。原本只是随意推脱的话,岂料叫王夫人听见了,反而起了疑心。以为贾琏出外做官几年大涨了志气,如今是嫌弃在府中的住宿和地位了。当即又拉着王熙凤说了好些劝慰赔罪的软话。让王熙凤和贾琏私底下说话,千万别记恨他这个婶子。
那王熙凤本就是个抓尖儿买快好揽事儿的性子,且王夫人又是他的姑妈,当真是一点儿戒心都没有,拍着胸脯就应承下来。回头和贾琏一通炮火似的那么一说,贾琏如今也懒得理她,只吩咐她好好照顾卧病在床的贾母,别总是掺和府中庶务,就掀开帘子往平儿的屋里去了。
气的王熙凤直跳脚,但是平儿却是贾琏正经的通房,贾琏要去他屋里睡,王熙凤也无可奈何。
且说宁国府中正满心备嫁的尤二姐听了贾琏同贾珍说的暂不操办的话,忧心忡忡的回了闺房。美艳无方的尤三姐随后跟着姐姐入了房间,怒气冲冲的说道:“呸,都是一群没担当的软货。上床的时候什么都好,一下了地就不是他们说的了。”
尤二姐一脸凄苦的说道:“二爷说的也是。如今国孝家孝两重孝,我就是过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反倒又被人指责一回,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尤三姐听了尤二姐的话,一时间怔住了。
半日,讪讪说道:“姐姐,你后悔吗?”
尤二姐凄然一笑,摇头说道:“悔不悔的,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说这些个做什么。说一千道一万的,也是我们自甘堕落自轻自贱,人家才不当我们是一回事儿。”
尤三姐冷哼一声,开口说道:“不过是有两个臭钱就拿着我们姊妹两个权当粉头儿取乐罢了。他们这群爷儿们又清高到哪里去了。如今锦衣玉食的供着姑奶奶也就罢了,倘或稍有不顺意的地方,且看姑奶奶给他好看。”
尤二姐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正房里尤氏听贾珍说了贾琏的决定,也松了口气道:“既然琏二爷心中有数,肯为了前程名声着想,那就是最好不过。等到一年之后孝期满了,他是想纳侍妾还是想娶二房我也管不了。只要他能自己摆平凤丫头就好了。”
贾珍闻言,有些不屑的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一个脾气爆些的母夜叉罢了,论心机手段也就那样。以前是贾琏没有根基,不得不巴着王家的威势。如今贾琏已经走了江南的门路,一门心思要跟着尚荣干,那王家这边就是有则添光添彩,没了也并不碍着要紧的事儿。他自然也不会像先前那般害怕凤丫头。你没听说在江南的时候,这位琏二爷就已经辖制住了凤丫头,家中娇妻美妾也纳了不少,只不过这次回京都没带来罢了。”
尤氏心下一动,开口说道:“那这么多年,怎么也不见琏二弟弟有个后人?”
贾珍摇了摇头,这话就不好说了。不过他原本就贪恋尤氏二姐妹的美貌,那当日也不过是碍于情面且又玩够了尤二姐,才允了贾琏娶她为外室。可如今贾琏又反悔了,他也乐得收容两个姑娘在家中住着,闲来无事逗弄恣意一番,也是好的。这么想着,心下一热,借口府中还有要事处理就离了尤氏的院子。
那尤氏原本就是个软弱不堪的,当年贾珍同儿媳妇秦可卿苟且之事她都不敢言语。如今贾珍又寻了她两个庶妹来取乐,她虽然心中不赞同不乐意,但更是不敢多话。
兼之那尤三姐又是个最为泼辣跋扈的,仗着自己风流标致,每日里总打扮的花枝招展,言语放荡,真真比个窑子里的粉头儿还多出三分□浪态。她瞧见贾珍等人贪恋他的美色,就拿捏着贾珍父子的裤裆挑拣吃穿,肆意祸害。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着肥鸭又宰肥鹅,天天闹腾的宁国府里鸡犬不宁,怨声载道。
尤氏看不过眼,又怕这两个□荡货牵连了惜春的名声,索性天天带着惜春打着侍奉贾母为由头来荣国府这边躲清静。她本就性子婉柔,和李纨交好。如今心里多了好多苦楚不敢同旁人说,也只能在稻香村里嘀咕两句。李纨听着尤氏的水深火热,暗自嗟叹。
丈夫不尊重,儿子不恭敬,唯一的小姑子虽说还好,但到底是个没出个的闺女家,平时也指望不上。唯一的亲人还是继母和她带来的两个拖油瓶,如今也不省心。府中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都冷眼看着她的笑话。这尤氏倒也是个苦命的人。当下也不计较什么,很乐意在稻香村款待这对姑嫂。
然则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尤氏劝惜春搬走的时候是如何的理直气壮,如今又天天带着惜春回来探望贾母。来往次数频繁了,最先起疑心的就是邢夫人。只因惜春和她名下如今正养着的迎春还算说的上话。稍微打听一二,宁国府那边的糟心事儿立刻一五一十的付出水面。
邢夫人和尤氏都是续弦,且两人都是那种性子绵软管不住丈夫的人。但邢夫人对自家不行,对娘家人可是挟制的牢牢的。如今听见尤氏的继母和两个继妹竟然做出此等不要脸面的事儿,同为大妇的义愤填膺之下,倒是狠狠骂了贾琏好一通。
这么一来,邢夫人和尤氏的关系倒是越发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