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 59

黛玉种种相处之事。想了半日,叹息一声,再想半日,又叹息一声。

赖瑾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无论后世如何评价贾宝玉,说他如何绵软没有担当,间接害死多少人。可是在赖瑾眼中,宝玉依旧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在这个王公世家阶级分明的年代,宝玉是少有的那种眼中没有等级的人。他可以同丫鬟小厮做朋友,同戏子称兄道弟,这种恣意洒脱甚至连后世穿越而来的赖瑾都不具备。饶是因为荣国府上上下下将他宠成这般模样,赖瑾还是相信,其实宝玉天性便是如此。

如此自由散漫的一个人,生在这种世俗规矩教条森严的旧社会,诚然是一种不幸。如贾宝玉这样的人,如果放在后世,撑死也就是个无作为啃老的二世祖罢了,即便没有他,整个家族也败不了。可是生在这样的年代,男儿生来就是要背负责任和家族兴旺的。宝玉的不作为便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无以修身无以立世,这样的人在这样的社会生存不下去。所以林大人瞧不上他,也属正常。

毕竟林如海如今荣达显耀,简在帝心,是所有世家官宦们竞相拉拢的对象。没有了早些年的权利倾轧,也没了死于任上的悲惨壮烈,林如海更是将全部心绪放在教养女儿之上。林黛玉如今可选择的对象自然也就多了。

在这样的大环境挑选中,身世不显,才智平庸,母亲又很不给力的贾宝玉早已泯然于众人。

想必贾宝玉自己也晓得,他同林黛玉的关系仅止于此。那些童年相交美好的记忆,终究只是记忆。因长久相处而从心底升起的朦胧情感,也根本没有了发芽生长的土壤。等过几年大家长大了,该忘记的也就忘记了。

赖瑾看着手中的一卷古书,摇头轻叹。

书房里一片静默,无人读书,也再无人说话。

贾宝玉躺在美人榻上整整的看着窗外,却见自前面跑来气喘吁吁的茗烟。茗烟跑到跟前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秦家的人来传话,说秦相公不中用了。”

贾宝玉豁的起身,隔着窗扇抓住茗烟儿的胳膊问道:“如何不中用了,怎么就不中用了呢?”

茗烟儿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才刚是他家老头子来,特特告诉我的。”

也就是贾宝玉如今白日都呆在赖家,那秦家老奴才敢过这边来寻找。倘或宝玉依旧在国公府上,贾政曾经又放下那般狠话不让秦家的人进府,秦家老仆是断然不敢过去的。

这厢贾宝玉早在地上记得跳脚乱转,说什么也要去看望秦钟一看。可是又顾忌贾政的疾言厉色不敢轻易动作。赖瑾虽然讨厌秦钟在自家姐姐灵堂上也不着调的性子,但想着人死为大,终久还能怎么样呢?

遂吩咐家下人备齐车马,开口嘱咐道:“你和小秦相公好歹也是同窗一场,倘或这功夫也不去,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一些。你自去便罢,倘或老爷有什么话出来,我自然为你求情。”

贾宝玉感激的连连点头,刚要带着茗烟儿前去,便又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迟疑问道:“你不过去瞧瞧?”

赖瑾沉吟片刻,只觉得自己好歹也和秦钟相识一场。虽然只是泛泛之交,但到底秦钟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如今宝玉在自己家去了,秦钟倘或知道自己不去,难免伤心。赖瑾也犯不上因为心中一丝芥蒂让人走都走的不安心。

遂回房换了外出的衣裳,跟贾宝玉一道坐车往秦府而去。

一时,众人急车快马的到了秦家,簇拥宝玉和赖瑾两个进了内室。早已得到通报的秦家女眷带着姑娘们规避到后宅去了,彼时秦钟已经发过两三次昏了,移床易箦多时矣。贾宝玉见状失声痛哭,哭嚷着叫秦钟转醒。

赖瑾记得书上写的此时早有那阴间的勾魂使者前来勾魂,只是自己肉眼凡胎,却也看不见。只看见秦钟慢悠悠的醒转,和宝玉说了几句,又嘱咐宝玉勤勉读书,立志功名,荣耀显达等话。

瞧见一旁还站着赖瑾,秦钟的面上闪过一抹惊异,旋即感动的说道:“我知道子瑜向来不喜欢我为人处世,我如今已知悔过,然则终究是悔之晚矣。可你竟然还肯来看我,我心里也是极为欢喜的。”

赖瑾心中默默轻叹,坐到秦钟身边的榻上,握住秦钟的双手安慰道:“你好好将养,以后会好起来的。”

秦钟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做了那么多的糊涂事,甚至连爹爹都气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死了也就死了罢。只是我不放心宝玉,他也同我一样是个糊涂的人。其实我们这样的人家,又有几个子弟不是醉生梦死的。但我瞧见你的举动,便晓得你是世间难得明白的人。宝玉就托付给你了。千万别让他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赖瑾默不作声的打量着秦钟。倘或论起容色出众,大抵贾宝玉还不如秦钟多矣。毕竟秦钟的姐姐可是素有红楼第一美人之称的秦可卿,秦钟的容色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往日间秦钟举止扭捏,丝毫没有男儿英勇之气。如今其人将死,眉宇之间反而多了几分豁达通透,越发衬得面如傅粉,眉目精致。这样的一个人正用一种满含绝望与期望的眼神看着你,所求的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赖瑾自然不会推脱,当即用力握了握秦钟的手,沉声说道:“你放心罢,我会照料宝玉的。”

秦钟轻勾嘴角,露出一副清浅的笑容。眼眸流转,风情无数。他含情脉脉的看了贾宝玉一眼,当中的情深意重表露无遗。秦钟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掌贴上宝玉的面颊,嘴唇嗡动半晌,最终叹息道:“好好活着,早立功名罢。”

语毕,长叹一声,萧然长逝。

贾宝玉一把握住秦钟已然冰冷的手掌,恸哭道:“鲸卿,鲸卿……”

作者有话要说:提示一下,导火索出现咩~~

47因嫌隙赖家思退路

因嫌隙赖家思退路,心不满贾母主分权

林黛玉的渐行渐远和秦钟的身死对于贾宝玉的打击很大,这位多愁多病身的多情公子家去后没多久便病倒了。缠绵病榻之时口里还胡乱喊着“鲸卿不要走,林妹妹别离开我”之类的胡言乱语,引得阖府上下侧目而视。原本还本着亲戚情意前来探视的林如海父女也只得避嫌离去,只是林如海对贾宝玉的观感愈发不好了。

贾宝玉高烧不退,赖瑾无法只得求了冯紫英的先生张友士前来诊脉,本以为以张友士之医道,前来诊治虽不说药到病除,但也应该尽快痊愈。却没想到贾宝玉这一病竟然缠缠绵绵病了四五个月方才好转。八月的会试自然也就耽搁了。

如此一来,贾宝玉想要高中举人至少也要等到三年之后再说。届时宝玉都十八岁了。十八岁下场会试,却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能高中举人。饶是侥幸高中,也未必能一气高中进士。那么贾政希望的贾宝玉能少年扬名,入朝为官,甚至借此机遇同林家攀亲的美梦也就碎了。

贾政即便不去刻意打探,也晓得书香门第五代列侯之家,堂堂一品大学士的嫡长女断然不会嫁给一个家世平凡,才智也平庸,甚至连立世成家的能力都没有的纨绔子弟。原本贾政夫妇还想借着贾母的情面去林如海跟前儿谈谈口风,奈何林如海一句“女儿还早,不必着急论嫁,须得慢慢考量对方的人品家境”的话,就将贾母满口的言谈都堵在嗓子眼儿里。

虽然相比其他人,贾宝玉的品貌家世俱都不俗,但是在一门清贵的林家跟前,贾母也没底气说自家孙子就是最好的。当初贾母也是打量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两小无猜日久生情的主意,奈何王夫人最是个鲁钝不堪的。当初不乐意,弄出种种幺蛾子来。如今你乐意了,人家却也不干了。

如此机会稍纵即逝。王夫人没能抓住,到如今自然就是时过境迁,谁也不会再提及了。京中少年才俊,世家子弟多如过江之鲤,林家又正是荣耀显达,炙手可热的时候。等着宝玉发奋读书,功成名就,届时林如海恐怕早已经给林黛玉选好了东床快婿。贾宝玉再无机会了。

听到贾母如此定论,贾政夫妇两个扼腕叹息,悔恨不已。慌乱之中,不免暗自忖度,赖瑾是否得到了林如海的授意方才如此举动。如若不然,怎会那么巧,秦家的人就在那时找上了赖家?

赖瑾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心软之举,竟然造成荣国府二房与自家的嫌隙加深。甚至连自家大爷爷和大奶奶在荣国府的地位都受到影响。赖瑾眼看着王夫人每日给赖大夫妇弄些个不咸不淡的麻烦来,心中越发愧疚。

自王熙凤跟着贾琏南下之后,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就由王夫人一手统管,李纨和探春两人襄助。这李纨和探春两人一个木讷守拙,一个虽有城府但身份所限,一味巴结,自然不像王熙凤先前在时会顾虑到贾母的情绪,八面玲珑,四处讨好。况且因此番修建省亲园子的事儿,赖家上下又大大得罪了府中的管事们,因此王夫人多番刁难赖家众人,府中上下竟然无人议论。

贾母虽然心有不满,但这会子正是元春封妃,修建省亲别墅的关键时候。贾母也不想因为一点小事与王夫人正面对峙,免得引起贵妃娘娘的恶感。何况王夫人虽然在小节上与赖大夫妇刁难一二,但与大理上却是一点儿不错的。

想来王夫人也是知道修建省亲别墅一事非同小可,不欲在此横生枝节。不过此事之后是否会秋后算账,府中不光是赖大夫妇,泰半人等都看得明明白白。

如此一来,赖大夫妇也有些心灰意冷。

他们赖家一家子都是在荣国府长大的。饶是如今赖尚荣和赖瑾两个出息了,府中为了避讳名声将他们合家一族的身契都放了出来,赖家人依旧以荣宁二府的老人儿自居。按照府上的老规矩,服侍过长辈的家下人可是比年轻的主子们还受敬重的。

何况赖家上下如今已然是自由之身,依旧留在荣宁二府任都中总管一职虽然有借势之嫌,但为了报恩正名,替荣宁二府上下周全,赖家一家子所付出的辛苦却半点儿不少。说直白了荣宁二府替赖家打通功勋之路,赖家上下还报两府家和族泰,也不过是两家共赢的事情。如今王夫人却因为一点小事就如此刁难,若说这其中是赖家人犯错也就罢了,可是众人瞧得明明白白,此事究竟也说不上是赖瑾的过错。大抵还是宝玉自己拎不清轻重,浑浑噩噩误了自己罢了。

可是荣府二房的人竟因为这么一点儿不是过错的过错大动干戈,全然不顾赖家上下三四辈子的老脸。看着赖瑾日渐沉默愧疚,每日都闷闷不乐,无以展颜。不得不说,赖家人真是有些寒心的。

而这种情绪,也悄然影响到了赖家上下对于荣宁二府的态度。

是夜,月凉如水。和煦的晚风拂过,院子里的花树发出飒飒声响。赖家众人齐聚在正堂上,沉默不语。

半日,赖大首先说道:“我想着如今尚荣小子在江南一地做官,瑾儿也在圣上跟前儿当差。都是入了官身的人,平日来往交际,不比寻常。我们一家老少依旧在府上做工,叫外人看着也不好。”

依照往常,赖大要是敢说这种话,赖嬷嬷首先不依。恐怕“忠君报国,孝敬主子,不能忘恩负义”的大道理早就脱口而出,定然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势要让赖大自认悔过,打消这等念头。可是今日,赖嬷嬷却是难得的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赖家其余小辈相互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赖升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自府上将咱们一家的身契放出来之后,我们府上的珍大爷便有意无意的挑选继任之人。如今将俞禄拨到我身边跟着我做事儿。我也想着借此机会好好提点他一番。到底我们如今脱了奴籍,也算不得是府上的家里人。府上心有戒备也是正常的。”

赖升家的也开口附和道:“原本在府上做事儿,一来是不想忘本,叫人觉得我们自己发达了就不顾主家。二则……说句实话,当时也害怕从容和从宁几个小子没有立身之地。如今瑾儿托沈将军和戴公公给几个小子求了官职,我一颗心也就放下了。竟不必这么死死扒着荣宁二府不放。等到以后两府上若是吩咐我们做什么事儿,只要不连累了尚荣和瑾儿的前程,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如今要还是这么着……也叫人议论咱们家吃锅望盆,反倒不像了。”

赖大媳妇也趁机说道:“以前我们一家人在府上说话,那是无人敢反驳,也无人敢阳奉阴违。可是自修建省亲园子起,我们家人在府里的威信就大不如前了。到底我们现在是外人,不比府上正经主子说话好用。我们又不敢做的太过,免得让人觉得我们是觊觎府上的银钱势力。闹得如今也尴尬不已。还不如就此脱了去,也免得将来叫人赶出去的好。”

赖嬷嬷听到这里,再也不能无动于衷。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摇头说道:“咱们赖家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都是老太太的悉心提拔。如今大小姐封妃,正是老太太最艰难的时候。我们倘或这时候避了出去,怎么对得起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