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及献俘将校在楼下左右班立,赖瑾则持着一只吩咐工匠特地做出来的拢口圆筒站在城楼前面。
乾元帝见状,不免开口笑道:“你这是干什么?”
赖瑾一脸正色说道:“充当解说员。”
乾元帝好笑的摇了摇头,也不以为意。倒是太子殿下惯性的开口调笑道:“这倒是好了,沈轩将军在下头十八般武艺的展示,你便站在上头讲述,这一文一武配合的倒是巧妙默契。堪当我大业之福。”
赖瑾微微一笑,躬身说道:“多谢太子殿下赞誉。”
君君臣臣相处默契,气氛随意。看在众位官员的眼中,不免又多了几丝艳羡嫉妒,几分拉拢之心。唯有当日那王御史家的原配夫人之父李默成李大学士,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口中轻道:“哗众取宠。”
留意到这位李大学士的微词不满,赖瑾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不提。
吉时已到,献俘仪式正式开始。
乾元帝并众位大臣站在高高的门楼之上,几乎将泰半的京城精致收入眼中。已经戒严的前门大街上空空荡荡的,随着一声礼炮声响,一阵“啪,啪”的声音自远处而来。这声音像是战靴踏在地面上的脚步声响,然而却好像是万千人的脚步声集合在一起一般,有种说不出的响亮和震慑。
一队身穿战甲的将士们自长街尽头缓缓行来。他们手持簪缨长枪,身穿亮甲,一个个抬头挺胸,器宇轩昂。他们的步伐一致,每一个抬腿,每一个摆臂都是同一个弧度,因此远远看去,一行人马就仿佛是一个人一般,整齐划一的走来。
待走到宣德门前面的时候,所有的将士们突然将长枪直立,遥指西北,整齐的齐步也霎时间变成了刚劲有力的正步,一步一顿的步伐越发显出军队的力量和美感,所有将士用尽全力喊道:“效忠陛下,精忠报国。”
声音振聋发聩,响彻云霄。
与此同时,站在城头上的赖瑾也冲着拿着圆筒大声说道:“启奏陛下,此番走过宣德门正门的队伍是三品参将冯紫英所部兵马。此兵马在西北一役中运用兵不厌诈、里应外合之战术成功剿灭北蛮一五千人部曲,且成功活捉北蛮将军巴扎极其偏将呼呼儿……”
乾元帝看着城下走过的士兵们,心中一阵激荡,下意识冲着将士们摆了摆手。众位将士轰然喊道:“效忠陛下,精忠报国。”
呐喊声震耳欲聋,直冲九霄,竟然比先前还响了几倍。乾元帝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旋即回过神来,却越发高兴的挥了挥手。
方队又喊了几声口号,方才全部走过宣德门。然后在其领队的命令下从正步变作齐步,缓缓入指定地点站定。随后而来的则是一千骑兵,挺直腰身坐在枣红马上,手中长戈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森然的光芒。他们亦是身穿盔甲,面容肃穆,周身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凛冽杀气以及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然气息。
骑兵们控制着马匹行走如一,飞扬的红色披风在盛盛的日光下仿佛是一簇簇的火焰,用生命燃烧着对国家的热忱。在骑兵精准纯熟的控制下,所有的马匹抬腿行进都是同一个速度,同一个高度。远远看来,震慑异常。
赖瑾开口介绍道:“陛下此番所见方队,正是此次西北大捷中奇袭北蛮王庭斩杀可汗俘虏左贤王的沈将军所部……”
随着赖瑾的解说,骑兵方队渐渐走到了宣德门正门前,领队将士一个口号下令,所有的士兵们控制着马匹散开,然后正面冲着宣德门,一抖马缰,只见所有的枣红马屈起前腿,躬身跪拜,马背上的骑兵们则齐声喊道:“陛下万岁,大业万岁。”
如此娴熟的马技看得众人一愣,旋即回过神来,纷纷赞叹不已。
当中有耄耋老臣信服说道:“如此技艺,怪道沈将军能带领这一军人马纵横西北,果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乾元帝也心情振奋的连赞了几声好,骑兵方队方才起身,缓缓离去。
接下来的方队便是最后稳固战事的王广义所属队伍,因当时王广义带了不少红衣大炮到前线。所以赖瑾将这一队编成火炮营,一队队擦的明亮的红衣大炮架在大车上缓缓行来。士兵们则在车上模拟着填装炮火,瞄准射敌的动作。和前番方队一样,所有将士们的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乾元帝等六部官员们居高临下,看着将士们整齐娴熟的动作,越发满意自豪。
三组方队全部走过,接下来的便是近万人的北蛮俘虏。这时候也都穿上了他们富有特色的北蛮服装,排成整齐的队伍从宣德门前一一走过。两旁则有身穿盔甲的大业士兵负责押送。
一行人全部走过之后,场中立刻变得一片寂静。乾元帝转身端坐,所有人躬身跪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呼万岁之后,则有侍臣宣布“引献俘”。立刻有负责此事的将校将所有战俘们引到献俘位,侍臣当中宣布西北大捷的战报。次后由皇帝陛下决定战俘的待遇。倘或是直接绞杀的,便由大理寺卿压着去刑场,若是招降安抚的,侍臣便传旨先释缚,随即宣布释放。被俘者三呼万岁,再拜谢恩。
这是献俘仪式的具体流程,历朝历代的形式大致都差不多。而果如太子殿下所料,乾元帝此番并没有要左贤王的脑袋,而是封了他一个北蛮侯的爵位,赐了金银宅子,在京中养着。至于其余的北蛮将士们,则没有这么好运了。手上杀戮太多的,直接被带去了法场。剩下罪不至死的,则被刑部官员押挟着先送与刑部大牢。次后等朝廷什么时候需要了,或许派遣他们去修路造桥,或许派遣他们去蛮荒之地开荒,都是说不准的事儿。届时只保证给一口饭饿不死也不耽误劳作,总之不会让这些战俘闲着。
盛大的献俘仪式过后少不了又是一场庆功会。此番酒宴上,乾元帝笑言北蛮俘虏都有宅子珠宝度日,我大业朝的功臣又岂能居无定所。当下赐了沈轩一所宅院,就坐落在朱雀大街上,也是王公贵族聚集之地。听说那宅子的主人原本是前朝的一位藩王,后来因谋逆之举被先皇诛了九族,剩下的一套官邸也无人居住。如今正好给了沈轩。
至于其余的功臣良将们,圣上也按其功劳发了金银珠玉无数。虽然比不上北蛮一战所缴获的战利品丰厚,但因是圣上御赐,让人觉得越发体面。
对于这种赏赐沈轩倒是无可无不可,不过这宅子离宁荣街不远,倒是一件好事。
当下乾元帝又赐了不少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以及仆从奴婢伺候沈轩。沈轩少不得一一谢恩。其乐融融间,吏部尚书李默成起身奏道:“启奏陛下,微臣弹劾骠骑将军沈轩于战事期间,大肆搜刮银钱珠宝中饱私囊,请圣上明鉴。”
一句话出口,四周霎时安静。所有人都默默的打量着李默成和沈轩二人。当然也有人在打量着陛下的脸色。
大军外出,武将打仗期间,本来就有搜刮战利品的权利。这在历朝历代都是个不成文的规则。如今李默成竟然以此为由弹劾沈轩,不免让人忖度更深。
乾元帝瞧见好好的一场庆功宴被闹成这个样子,不悦的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问道:“李尚书可有确凿证据?你要知道沈将军西北戮战多年,此番大功回京,也是难得的事情。你可不要污蔑了功臣叫人寒心。”
乾元帝这番话几乎是明示李默成不要起幺蛾子。岂料李默成状若未闻,仍旧躬身说道:“启禀陛下,微臣自是证据确凿。如今已成给了太上皇陛下,太上皇也说要肃清军中风气,不可纵容武将贪污。”
乾元帝听到李默成提及上皇,便死死握着手中酒樽。其余大臣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过了半晌,太子殿下率先开口道:“皇爷爷近日来身子骨向来不好,此番庆功宴也因身体虚弱的缘故不得参加。李尚书居然不顾及皇爷爷的身体,拿着此种虚无缥缈的琐事去烦扰皇爷爷,岂是忠臣贤良所为?”
一旁的冯紫英忍不住开口讽刺道:“他忠臣良将个屁。恐怕是眼红我们打了胜仗就想起幺蛾子。要么说我最讨厌这些个寒门酸儒,每日里唧唧歪歪的什么正事儿都不做,专盯着旁人身上有没有疏误,比内宅里头的管家奶奶们还嘴碎。就这样的人,也配做朝廷命官?”
卫若兰接口说道:“不对啊!向来弹劾官员是否贪赃枉法都是御史衙门的事儿。今儿李尚书怎么亲自操刀了?”
韩琦不咸不淡的说道:“兴许是着急了吧!”
冯唐冯汉两位将军见底下小子们说的实在不像,立刻沉声斥道:“陛下跟前,岂有你们说疯话的地方。”
众人方才讪讪闭嘴。由始至终,沈轩都自顾自的在席上喝酒,一句话都没说。
乾元帝沉声说道:“沈爱卿,李尚书的话你如何看?”
沈轩起身,抹了抹嘴躬身说道:“微臣因循守制,微臣问心无愧,微臣无话可说。”
乾元帝又转过头来向赖瑾笑问道:“你和沈将军的关系莫逆,此番前往西北犒赏三军,你也是亲身经历过的。你有什么话说?”
赖瑾起身说道:“沙场辛苦,将士们都是在用性命保家卫国,拼杀富贵。此等惨烈悲壮并不是在歌舞升平的京城中纵享富贵的人能体会到的。至于李尚书所说贪污一事,微臣只知道沈将军入京的时候,一人一骑,轻车简从。并没看见什么车辆箱笼。自然也不晓得他是否有贪污战利品。”
当然没有,因为沈轩打仗这许多年积攒下来的好东西都一股脑送给赖瑾了。回京的时候自然也都是放在赖瑾的箱笼车辆中直接入了赖家。此事太子殿下略有察觉,当下冲着赖瑾微微一笑。
赖瑾颔首,若有所思的说道:“不过臣尝闻在京官员惯例收取三节两寿冰炭孝敬,看李尚书府邸恢弘契阔,家中美婢侍妾,嫡庶子女无数。想来要养活这么多人,只凭朝廷发的官饷银子定然不够。李尚书也是费尽周折,十分辛苦罢。”
赖瑾一番话说得实在刁钻,在场众人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
李尚书满面紫涨。指着赖瑾斥责道:“你休得血口喷人。这这是诋毁上司,按律当——”
“老尚书息怒,微臣只是实话实说。”赖瑾微微躬身,开口说道:“大家应该晓得我同皇商薛家关系良好。前一次薛家的少东家和我吃酒的时候,还闲谈老尚书又娶了第十三房小妾。那小妾风华正茂,豆蔻年华,自然是极爱美的。年前的时候曾在薛家的金银铺子里定了一套钿子簪环,据说那钗上光是鸽子蛋大小的南珠就有十来个,当真是夺目光辉,耀眼的紧。只不知老尚书两袖清风,如何能买得起这样的好东西?”
一句话问的李尚书哑口无言,只得满口说道:“你血口喷人。”
冯紫英在一旁听的哈哈朗笑,开口说道:“老尚书休得如此片面。为何你弹劾旁人就是铁证如山,旁人说你就是血口喷人?民间常有无风不起浪之说,你要是身上真的干净无影,人家也不会背地里说你。还是有些什么牵连挂误,或一时不谨慎叫人看在眼里了。人家才会当着饭后谈资拿来说嘴不是?”
卫若兰故作恍然大悟的说道:“是了。我还记得老尚书当年可是寒门出身,入朝之前家里穷的连锅都揭不开了。就连上京赶考的钱都是当地的乡绅富户们资助的。如今转眼过了二三十年。听说老尚书家中资财无数,名下的田地庄子商铺折合成现银都大抵有个五六十万两。真真叫人嗟叹啊!”
韩琦依旧不咸不淡的说道:“要不人家怎么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吏部尚书总管天下官员的升迁,自然是比知府要厉害的多。这么想来,老尚书还算是清廉的。”
唯有冯少楠同沈轩从小长大,自然也听说了沈轩同以前主家的嫌隙。当即开口叹道:“老尚书和沈将军早有嫌隙,那也不过是私人恩怨罢了。可如今您老居然因私废公,作践起我们这些个前线战士来了。真叫人心寒啊!”
乾元帝看着众功勋世家子弟联合起来挤兑李默成,将这个向来牙尖嘴利的老尚书挤兑的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越发的心情美好。
酒宴上其余官员泰半都是世家功勋,王公贵族,无论立场如何,但此下情形隐隐变成了世家功勋之后同寒门官员的对峙,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至于李尚书一脉的官员们,此刻虽已纷纷帮腔,但都是请冯紫英等不要信口胡言,到底也顾忌太多,不敢说的太过。更有一干嫌事情闹不大的闲散亲王,见此中隐有秘闻,不免眼睛发亮交头接耳的打探着其中缘故。一番胡搅蛮缠之下,众人竟不怎么关注沈轩贪污一事。
乾元帝又冷眼旁观了一会子,方才开口说道:“好了。今次是为西北大捷的将士们庆功洗尘,闲事莫说。”
一句话将李尚书打发了。乾元帝又举杯说道:“为我大业儿郎干一杯。”
众位大臣轰然应诺,立刻遥敬陛下,将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