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垂,下弦月尚未升起,大地一片模糊,林中更是阴暗不已。
老婆婆此言一出,血手帮和青城派的首领以下,无不满心欢喜。血手帮帮主殷开甲正要催促老婆婆说出钟宗藏身所在,只听西南方有人低宣一声佛号。
群雄齐吃一惊,才循声急望,不料西北两面,一面响起干咳之声,一面则连声冷笑不已。
陈菡英震惊不已,暗道:“果然四面八方俱有强敌伺守,钟宗既然身怀万象宝录,以他的个性,定会以身护宝,看来今番万难全身面退了!”
钟宗伤势未愈,功力已复,耳听干咳和冷笑从北西两方传来,自知身在重围之中,也是吃惊不已。
陈菡英怕他轻举妄动,忙抓过他的手掌,在掌心上急写:“静以观变。”
钟宗素来信服陈菡英,虽然此刻不明当时情况,却也潜伏不动。
这刻——西南、北、西三方面,先后出现几个人来。
西南:是个白眉白发,满面通红,脸色慈祥的老和尚——当今少林派四老兄弟之一的尘玄禅师,后面跟着两个黄衣和两个蓝衣僧袍和尚。
北面:是个鹑衣百结,面目黧黑的,蓬头跣足的老叫化——当今雄霸马兰关内外的穷家帮帮主铁头秦大头,身后并有三个乞丐模样的中年人。
西面:是个体态轻盈,明眸皓齿,一袭红绸衣裤的妙龄少女——当今兄弟会的首领,人称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有四个小丫环尾随在她身后。
这三个形貌极不相同的人,平日声威既盛,武功尤其了得,如今竟在顷刻之间先后出现,场中立时掀起一片骚动,尤其青城派的几名后代弟子,更是震栗不已少林派的尘玄禅师首先现身却最后到达。
他缓缓走到群雄跟前,双手合十行了礼,露出一脸凝重之色,朗声说道:“各位施主请了,老衲少林尘玄禅师首先向诸位声明,老衲今番行程千里,志在寻找钟宗小贼,绝无觊觎万象宝录之心!这位杜女施主既然知道钟宗小贼的下落,便烦带领贫僧去会那小贼,本派上下,无不感德!”
群雄见他说得十分挚诚恳切,不觉半信半疑,纷纷交换了一下眼神,一齐转注那个被称做“杜女施主”的老婆婆,看她如何答复。
陈菡英和钟宗在暗处听得清清楚楚,却不知道尘玄禅师如何这般痛恨钟宗?以他的修养,竞至一口一个小贼。
钟宗心头十分激动,全身不觉微微抖动起来。
陈菡英急忙用手连连拿捏他的臂膀,暗示他不可妄动。
只听老婆婆徐徐说道:“禅师如此痛恨钟宗,大概你们两者之间定有莫大的深仇了!不知可以见告么?”
这正是场中群雄和树上的两小所急于要知道的事,场中数十道目光,登时一齐注视尘玄禅师,要想从他的答话中推测他无心谋夺宝录的话是真是假。
尘玄禅师闻言,面色突然十分严肃,双目更射出无比怨毒的眼神,切齿说道:“话应该从死去的独眼龙宗如仪说起。这恶贼在九连山上临死之前,便蓄意离间前去九连山的各大家派的情感,说敝师侄无为告诉他,‘万象宝录’是本派掌门师兄尘空禅师在太白山比武夺宝的大会之前便私自窃出来了;此刻正在本派达摩洞中苦练宝录上面的功夫,并且还振振有词的,说大家绝不能在短期内会见敝掌门师兄或无为师侄。绘声绘影,逗得大家狐疑满腹,有的竟误会敝掌门师兄当真做出这等卑劣之事,纷纷仇视本派,老衲为了本派声誉,当场答应各家派人物,在诛杀宗仪之后,立即领他们前去嵩山会敝掌门师兄。怎料……唉!”
兄弟会首领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接口笑道:“听说禅师在事毕之后,果然带领各家派人物去了趟嵩山少林寺,只不知会见了贵掌门人和令师侄没有?”声音如乳莺出谷,好听煞人。
尘玄禅师明知她这是有意当众调侃,登时白眉双翻,直欲腾空飞舞,盛怒之容,只看得场中群雄骇然震惊。唯独叶兰珊花容不改,反将一双媚眼,牢牢盯住老和尚,直视老和尚如无物。
群雄见了,预料双方准会因此闹翻动手,不料老和尚的满面怒容,居然稍现即敛,在叹了一口气之后,颓然说道:“叶施主是明知故问了!想那达摩堂乃是本派禁地,非掌门人不得擅人一步,否则即视为期师灭祖,削去四肢后再行处死!老衲纵不爱惜这条生命,闯进达摩堂促请敝掌门出洞澄清此事。怎奈本派各代弟子异口同声,都说敝掌门绝没入洞,至于究竟往哪里去,却无一人知道,利害权衡之下,是以情愿忍受各家派人物的指责辱骂,以待日后的水落石出,如今事实证明,果然……”
群雄急切间想起万象宝录仍在钟宗之手,不禁暗骂宗如仪临死还要捉弄这许多人老婆婆接口道:“禅师立意要找钟宗,就因为独眼龙使贵派含了这些冤么?”
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冷笑道:“焉知钟宗手里的万象宝录,不是以后得自少林派的?”
尘玄禅师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积怒,厉声道:“老衲不过不想失了和气,所以百般容忍,你咄咄逼人,难道少林派任人欺凌,一至于竟到如此程度!”
铁头秦大头一旁劝解道:“叶妞儿少说废话,老和尚也不消生得那些穷气,且先说说万象宝录又怎么跑到钟宗的手里去了的?”
提起万象宝录,群雄顿时兴高釆烈,一齐进言劝止。
尘玄禅师这才继续说道:“宗如仪若只挑拨离间,老衲也犯不着四处寻找钟宗这小贼了。
诸位可知道敝掌门和敝师侄究竟如何了?”说时,又复咬牙切齿,露出无比愤恨的神色来血手帮帮主五路煞神殷开甲道:“禅师说吧!”
尘玄禅师忿忿说道:“宗如仪那恶贼在临去九连山之前,竟敢潜往少室嵩山,将敝掌门人和无为师侄双双击毙!”
钟宗暗骂道:“你怎么知道就是爹爹杀的?在此肆意辱骂他!”不禁热血沸腾,浑身抖动陈菡英知道他满怀激愤,说不定在无法自制的时候,便会贸然现身一拚。念到心随,蓦地点了他的晕穴。
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姗嫣然笑道:“老师父,我又要问了。你怎么知道贵掌门人便是宗如仪杀的?当时在各家派人物面前,又为何不即时说明呢?”
这话问得在情在理,场中群雄的数十道目光,登时一齐注望着这位悲愤的老禅师。
尘玄禅师抑住激动的心情,黯然道:“这也难怪诸位动疑,事情委实太出人意料之外了当各派人物离开嵩山之后,本派集中所有人力,全面寻了三天,敝掌门人始终踪影不见。依据本派派规,掌门人行踪不明,如果超过十天,便另举新的掌门人。”
“老衲不才,被公举为掌门人后,第一件事,就是进人达摩洞中探视,哼!当老衲进入洞的深处时,敝掌门人和无为师侄两人,便赫然陈死在地上!”
群雄心里齐想:“原来是藏尸在达摩洞这块禁地里面,难怪不易发现!但如何便知道是宗如仪下的手呢?”
正要发问,尘玄禅师已继续说道:“老衲当时十分惊疑,不料敝掌门师兄却悠悠醒转,张眼见了老衲,立即吃力地道出他是独眼龙诱人洞中打死的!老衲深知敝掌门师兄生赋异禀,只要心脉不断,伤势纵然再重,仍可延续十几二十天不死。估量着宗如仪当时并不知道敝掌门有这等惊人禀赋和造就,以为已死无疑,这才去到九连山大放厥词,一口咬定任何人在短期内会见不到敝掌门和敝师侄两人。天哪!这恶贼的居心该是如何险毒呀“有道人定不能胜天,他的奸谋,终被敝掌门师兄亲口道出了!”
青城派掌门人七步飞头霍逢光插口问道:“独眼贼如此做法,禅师可知为了什么?”
尘玄禅师愤愤道:“恶人做事,岂必有所为么?”
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笑道:“尽说些废话干什么,贵掌门是否真的窃出万象宝录了?”
尘玄禅师立刻朗声说道:“老衲也曾问起过,敝掌门师兄说万象宝录就在最里面的铁盒的夹层中间。老衲在九连山小住之时,曾听赫连帮主说起过当年太白山中比武夺宝的经过,那个空盒子已被钟宗带走。这本是少有人知的极端机密,老衲为了刷洗本派的玷污,才特地传言江湖,道出个中秘密和宝录的去向!”
群雄这才恍然明白,江湖中传言钟宗怀有万象宝录的事,还是少林寺的人有意散布出来的。
尘玄禅师暗扫全场,见群雄大都深信不疑,便向群雄朗声说道:“老衲绝不染指宝录,只烦杜女施主即刻引见钟宗小贼,以报先掌门师兄被杀之仇!”
姓杜的老婆婆迟疑了一下,缓缓道:“说了半天,不过是独眼龙与贵派有梁子罢了,如何又牵涉到钟宗身上去了呢?”
血手帮帮主五路煞神殷开甲哈哈大笑道:“你婆子隐居多年,怎知钟宗就是独眼龙的义子的事?”
穷家帮帮主铁头秦大头也补充说道:“独眼龙没有儿子,他干父子的情分超过亲父子,独眼龙前番自绝九连山,便是以放掉钟宗为唯一交换条件的!”
老婆婆心中暗笑:“我岂只知道他们是干父子,而且更知道他们仍是亲父子哩!你们知道么?还笑我!”于是说道:“独眼袭既无子嗣,就难怪禅师要迁怒到他干儿子身上去了。好钟宗此刻身负重伤,谅来行动不得,婆子立刻领禅师前去,包管手到擒来!”又向群雄问道:
“诸们要不要跟婆子一道走呢?”
千面西施笑人屠叶兰珊口头上素来不肯吃半点亏的,闻言淡淡笑道:“老人家如果认为此行必有把握,我等岂有不愿附骥之理?”
老婆婆微吃一惊,却倚老卖老地笑道:“女娃儿怕跑冤枉路,就不去算了。”说着,当先向陈菡英和钟宗藏身的林中走去。群雄也跟在她后面鱼贯而行。
陈菡英耳听数十人的沙沙步履之声渐渐走近,顿时对老婆婆生了戒心,略一思忖,忙伸手活开钟宗的晕穴,在他掌心中写了“戒备”两字。
钟宗懵懵懂懂,不知她在他掌心写了些什么,耳边只听到众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想先下手为强,莫要连累了陈菡英。
心念一了,霍地站直身子,作势纵下树去便在这时,陡觉肩上被人轻轻按了一把,接着右臂又吃人捉住。手是那么软绵绵的细腻腻的,知道定是陈菡英在阻止他,便丧气地依然坐下来。
这一行人中尽多高手,饶时钟宗只微微挪动一下身子,这声音立被那干人发觉,纷纷停步注望……这时月华业已初现,陈菡英从暗处看明处,比较清楚,眼看十来丈处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忽然停止不动,意识到群雄必因响动生了疑念,不禁乱怦怦心跳,暗说:“糟了!”
但听老婆婆笑骂道:“死夜猫子,把婆子吓了一跳!”说罢,继续前往走去。
群雄疑念顿消,复又尾随前行。
踏上林内小径,距离钟、陈两人,只有两丈远了,老婆婆突然沿着小径向东北行走,陈菡英紧张的心情,顿时松驰了一半但凝目望时,这干人的最后面,忽有四五个人在附耳低言,倾刻,只见其中两人退回林外,另外三人则大步追赶群雄而去。
两三丈的距离,陈菡英看出那正是几个女人,猜想必是叶兰珊等人无疑。
脚步声渐渐去远,终于消失。
陈菡英附着钟宗的耳根悄声道:“老婆子带他们去扑了个空,势必回到这儿来搜寻,咱们快离开这儿吧!”
钟宗也轻声问道:“那个老婆婆是帮咱们的忙么?”
陈菡英怕他死心眼不肯离开,低低催促道:“她怎么会帮咱们的忙,她只是骗开众人之后,回头单独下手夺你的万象宝录。别把恶意当好意了,走吧!”
钟宗半信半疑,首先跃下大树,不想伤口受了急剧的震动,十分痛楚,不禁低低“哟”
了一声陈菡英慌忙随之一跃而下,拉着钟宗直往旁边急闪、钟宗只问是什么事?陈菡英悄声把看到有两个女人留下说了,又分配两人从左右迂回出林,好一举扑灭这两个女人的计划,于是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分别向林外搜寻而出。
陈菡英走在左面,当她刚刚到达树林外缘,便听林外一声娇叱,心说钟宗好快的脚程,已跟那两个女人接触了赶到林外一看之下,不禁大感奇怪,忙不迭退在树后窥瞧。
原来林外这时,正有一人力战两名少女,但那人并非钟宗,而是一个身着蓝布衫衣,形同乞丐模样的中年人物,钟宗则踪迹杳然那两名少女不过十三四岁,俱是一身青色衣裤,头梳小髻,婢女打扮,小小年纪,出乎既稳且狠,配合得尤其严密,武功实已超过年龄,显然下过番苦功。但那个乞丐模样的人,能耐更是了得,只见他一举手,一投足,皆恰到好处。
三个拳来脚往,斗得正酣,半弯新月之下,只见三团黑影,滚来滚去,阵阵拳风,把五丈以内的斗场,激得沙土飞扬,端的一场旗鼓相当的激战数十招一过,到底两名幼女天赋所限,渐露败风,但仍顽强抵敌,不肯示弱。
再有十多招,两名幼女简直已经无法支持,其中一个低说一声:“秋妹,咱们退!”
蓝衣乞丐冷笑道:“若容你们退走,简平枝岂不是白留此地了!”说时,指东打西,一招“腾蛟起凤”打向那个被唤做“秋妹”的幼女,但招式才出,半途中忽又改击另一名幼女,动作奇快绝伦,且力道威猛至极那名幼女猝不及防,躲避不及,一拳正击中她的前胸,一声惨号,登时倒地气绝身死陈菡英心说:“这臭叫化不愧是‘纯色’级中‘蓝衣’的人物!”
原来穷家帮的规矩,虽然以长幼辈份论尊卑,所穿衣着,却是以武功高下分等级。衣着共有“纯色”和“花色”两种,纯色中计分黄、蓝、青三种,“花色”中则以补钉的多寡分高下,补钉多的人,武功则较高。全帮唯一的例外,就是帮主一个人衣着可以不受这些限制。
陈菡英曾听人言,所以知道这蓝衣叫化简平枝在帮中武功的等级。
便在这名幼女倒地身亡的一霎,树林中突然一声大喝随着这喝声,钟宗飞步跑出,戟指着蓝衣叫化斥责道:
“兀那讨饭的,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娃儿,不害躁么?”只因他并不认识这个蓝衣乞丐,特地出来打抱不平的蓝衣乞丐简平枝前会跟随秦大头上过九连山,认得钟宗,回头一见是他,心中狂喜,暗地钦佩该帮帮主秦大头的深谋远虑,见地过人。当下哈哈一笑,道:“钟小子,你那么大一双贼眼,却怎地不长乌珠,你还把这两个妞儿当朋友,拔刀相助?!嘻嘻……”
那被唤做“秋妹”的幼女眸子一转,计上心来,幽幽泣道:“钟相公,你帮我杀了这贼男人,我再告诉你他欺负我的事!”说完,立即抢近简平枝,拳脚并进,奋力猛攻,不让简平枝有说话的时机。
钟宗不识江湖阴险,怔了一怔,果然扑上前去,朝简平枝打出一记劈空掌力简平枝见钟宗胸前血迹未干,证实老婆婆所说钟宗受伤不假,当下毫不考虑,以九成真力硬生生接了一掌一记微微闷哼,筒平枝不过略晃一晃,钟宗却被震得肺腑动摇,连退两步简平枝以战胜余威,一掌迫退“秋妹”,面对钟宗得意地大喝道:“钟宗,献出你身上的‘万象宝录’来,简平枝饶你……”
话未说完,忽然半途顿住,急急回身探望,忽听见是陈菡英在后面对他袭来,陡的往旁一闪,嘿嘿笑道:“好啊!难得你干兄妹都在一块啊!”
陈菡英无暇理会这些,立即大叫道:“钟宗,毙了这叫化,越快越好!”
钟宗刚才因顾虑胸前伤口未愈,只用了五成内功,吃了大亏,已经颇为恼怒,听陈菡英这么一叫,立时暗运真气,用九成劲力照简平枝打出一掌!简平枝心中骇然震惊,钟宗刚才明明受了内伤,怎有力量再次发掌!而且劲道并还倍见威猛?时间不容他多作考虑,忙叫足十二成内力,奋力迎了上去两股疾劲一经撞击,立即发出一声巨响,疾劲分两股回窜,一窜钟宗,一窜简平枝。但因双方力道不等,四窜的力道也各异,钟宗马步虚浮,上身微微摇了两摇,双脚分毫没动,简平枝只觉回劲袭来,势如翻江倒海,锐不可当。说时嫌迟,登时被震得连连后退,一跤跌倒坐在地上,兀自眼冒金星,血气汹涌方自挣扎站起,猛听一声娇叫,侧头望时,只见“秋儿”已倒地不动钟宗不觉惊愕不已:“你怎么会把这丫头也给打死了?”却听陈菡英急叫道:“你还不快下杀手!”声音竟是十分急促钟宗不遑细问,运起“天罡指”力,径朝蓝衣叫化额前点到!其疾如风,简平枝那里躲避得了但见钟宗手指一出,简平枝立即应指倒地钟宗问道:“有什么紧急事么?看慌成这个样子。”
陈菡英顿足道:“你这人怎么搞的?我不是说过怕那老婆子回来找你索讨万象宝录么?”
钟宗淡淡道:“我身上又没有万象宝录,怕她何来?”
陈菡英忽然想起刚才晕穴被点,原不曾听到尘玄禅师所说空铁盒便是万象宝录的事,于是匆忙地说了,并拖着他赶快离开。
钟宗听了,只如未觉,忽然他指着南面低声道:“那边有人来了?”
陈菡英正在将信将疑,钟宗忽然拉住她疾奔林中,她挣扎着指了指地上的三具尸体,两人连忙将尸体一并拖往树林深处。
只听衣袂飘风声音越来越近,陈菡英这时也已察觉,喑奇道:“老婆婆他们要来就应该从北面来呀!难道这来的不是她?!”
两人藏妥尸体,双双隐在树上窥望,只见南面一道黑影箭一般射去来人身法不弱,饶是几步一回头,兀自速度如飞错眼工夫,两道黑影的距离已逐渐逼近……月光之下,但见前面那人好像十分惊惧似的,距离越近,身法越发迟滞,可惜相隔尚远,月色又暗,瞧不见此人是谁,如此胆怯钟宗突然悄声道:“我见过前面这人的!”
“在那里见过?他是谁?”陈菡英悄声发问。
钟宗确知此人是谁,但一时答不上来,便道:“以后再告诉你。”
陈菡英以为他在卖关子,心中不悦,想要抢白几句出出气,恰好那一追一逐的两人已来到近前,只好按捺不言,憋在心里。
目光流转,但见前面那人瘦瘦高高的,后面那个则面蒙布幕,身材细弱,仿佛是个女人模样,一追一逐,其疾如矢。
蓦地前面瘦瘦高高那人陡然停下身子,回头厉声喝道:“贱人,你休到老子面前甜言蜜语,老子闯荡江湖几十年,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依老子的话,老子设法送一半给你,不然,老子是豁出去了,老子死了,你也休想弄到那本书!”
蒙面人果然是个女人,只听她咯咯笑道:“熊开腾,咱们都是一个香炉里烧香的伙计,你何必如此绝情?咱不是早就答应过你我各人一半么?”
熊开腾道:“一句话!你马上离开,到时候我送一半到吕梁山去!”
蒙面女人立刻沉声道:“不行,除非我和你一道去拿!”
钟宗忽然听出这蒙面女人就是那个所谓“二先生”,忙在陈菡英掌心上写道:“蒙面女人是二先生。”
陈菡英摸头不知脑,哪来的什么一个二先生熊开腾恶声道:“拿命可以!万象宝录你是休想拿到的!”
二先生冷笑道:“哼!不说出‘书’的地点来,姑娘要你吃尽了苦头才让你死!”
熊开腾斩钉截铁地道:“老子等着你,也看你去拿万象宝录!”
二先生不觉犹豫起来:“据说熊开腾当年独来独往的时候,是个出了名的倔强家伙,假如激发了他的野性,宁可熬刑一死,也不肯说出宝录的放置地,岂不太不合算了……然则就轻易相信他的诺言么?让他独自离开?!”
突然北边隐约传来阵阵衣袂飘风声响,使他很快作出了生擒逼供的决定。
蓦地,双臂齐出,左手抓拿对方左腕骨,左手五指直奔对方胸前大穴,出手如飞,快速至极熊开腾已经豁出了性命,不避不让,左手微微一拨,右臂如电暴长,食中两指径奔对方一对翦水双瞳这是一种意图两败具伤的打击二先生如若不避让,她的手指固然可以点闭对方的胸前大穴,然而自己的一双眸子也定然被废掉她自然不甘这么打法,当下把头首一偏,伸出的五指微微向上,改奔对方的喉结大穴,顺理成章,熟练已极熊开腾避已不及,左腿霍地猛抬,踢向二先生的下阴,势急力沉,不容忽视!居然又是玉石俱焚的打法这时那衣袂飘风之声越来越近,二先生并听出来人人数众多,心中急怒,左手改拿对方右腕骨,右手径拿对方左踝骨,双管齐下,存心要一举制住对方熊开腾顾得上面顾不到不面,发觉脚踝骨上猛然一痛麻,人已失去重心,当场仰面栽倒二先生动作奇快,左手顺着他栽倒的身子,电一般地一把把住他的曲池穴,熊开腾饶是再凶再狠,也无半分反抗之力了钟宗心头好生折服:“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儿,能够练成这么一身绝艺陈菡英却拉过他的掌心写道:“他们回来了!咱们乐得坐山观虎斗。”
二先生一下制住熊开腾之后,五指微一用力,低喝道:“书在哪里?说不说?一句话,快!”
熊开腾毫不屈服,闻言立即断然大喝:“要命,拿去,想要万象宝录么?今生今世休想……”
话没说完,二先生食指在他阴交穴上使劲一捺,熊开腾的周身百穴,登时有如蚂蚁在爬行一般,痛楚难禁,忍不住厉号一声二先生耳听众人业已来到切近,更是着忙,轻声喝道:“快说实话,否则更有你受的!”
熊开腾满头大汗,四肢痛得急剧乱抖,但他始终咬牙忍受,不言不语,宛如没有听见一般钟宗见状,不觉回味起自己以前受刑的滋味,余悸犹存,不禁当场打了个寒噤只听不远处一个沙嗓子声音叫道:“平枝!平枝!秋荷!秋荷!死丫头……”
场中没有半点反应,只有熊开腾“虎虎”地急促吁喘声错眼间,一行十多人突然现出了。穷家帮帮主铁头秦大头,一见简平枝不在,以为必是为场中的蒙面人收拾了,立即越过群雄,向蒙面人扑去血手帮帮主五路煞神殷开甲忙用手一拦,轻声道:“等她和熊开腾的事情了结之后,再去问她不迟。”说时连连以目示意。
秦大头老奸巨滑,立时回味过来,便与群雄一列站定观望。
二先生原有一手极厉害的手法,叫做“百穴会师”,这等手法比之“错骨分筋法”毫不逊色,受刑的任是铜铸铁浇,也难片刻忍受。但此种手法因为忒过厉害,受刑的人往往瞬刻之间即会死去,所以她迟迟不肯使用这等手法。
眼下群雄已经环伺在侧,情势又当别沦了。
她明知当着群雄逼供不甚妥当,但她无法兼顾决定之后,手指立刻往熊开腾头顶百会穴上点了几点“百穴会师”的手法果然凶霸绝伦!她手指才起,熊开腾马上浑身发抖,头上黄豆大小汗珠,颗颗凝聚,脸上呈现出了无法描绘的痛苦神色来二先生厉声轻叱:“我让你痛足几个时辰之后再来问你!”
声音虽然低微,熊开腾听来,却如五雷轰顶!就只这错眼时光,已经万难忍受,几个时辰,如何支持得了?任他再是顽强,也禁不住低声哀求道:“快……快解……解开……你……”
微弱的声音中,掺杂着一种凄苦的声调,令人不忍卒听二先生慢条斯理地冷笑道:“你先说出来,我再解开!”
熊开腾只求痛快一死,吃力地说道:“书……书……书在……在……”声音更加微弱了二先生冷叱道:“书在哪里?快说!”
这正是紧要关头,群雄无不聚精会神,倾耳注听。
熊开腾用尽力量,极端吃力地说:“书……书在……在……”偏生他把那紧要的放书地点,说得极其微弱,而且含糊不清,仅有少数几个人听得恍恍惚惚秦大头神经过于紧张,立时脱口叫道:“什么?‘书在园里’?!在哪个园子里啊?”立时扑上前去,突见熊开腾四肢陡然一抖,立即气绝身死群雄一拥上前,九嘴八舌,严词责问蒙面女人,为何要暗地杀死熊开腾二先生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布幕中射出两道慑人心魄的眼神朝群雄扫了一眼,只连声冷笑,并不答言。
青城派掌门七步飞头霍逢光喝道:“贱人,你先报出师承门派来,老夫好找你掌门人算帐!”
二先生反问道:“你又是准?”
霍逢光傲然道出身份姓名,二先生冷笑道:“你枉为一派之长,开口就是满嘴秽言,偏又有眼无珠,我真为你青城派贻羞!”
血手帮帮主殷开甲情知蒙面女人来头不小,见霍逢光受窘,忙插口问道:“熊开腾意图独吞万象宝录,死有余辜,请问穷家帮和兄弟会的徒众又犯了尊驾什么忌,也将他们处置了?”他有心要逼使秦大头和叶兰珊出面与之周旋,故意以此相询。
秦大头和叶兰珊闻言,果然双双越众上前,齐声问道:“你把本帮简平枝怎样发落了?”
“你可见小妹的两个丫环?”
二先生本来就没有看到他们,见秦大头问话无理,冲着他冷笑道:“你那简护法是大人,还是小孩?你交给我了?”言语冷冰冰的,饱含斥责意味。
秦大头恼羞成怒,大喝道:“老子这样问你,算是顶客气的了,你敢顶撞老子,是活得不耐烦了?”话才说完,霍地欺身上前,右手一抓,五指直向对方面门抓到,去势迅捷无比二先生不避不让,等他势子用老,忽然手化兰花,轻轻往他臂上一拂,姿势又轻又妙,优美绝伦但见秦大头急忙撤回左手,“哟”地尖叫一声物伤其类嘛!群雄顿时兴起敌忾之心来。
二先生冷笑道:“没用的脓包,凭你也配当一帮之尊?真是丢人!”
秦大头满面杀机,眼露凶光,一低脑袋,恶声道:“老子与你这贱人拼了!”说时,一头向二先生撞去二先生娇躯一闪,正要还击,忽听有人宣了一声佛号声音不大,入耳却甚清晰。二先生不觉停了下来,跟众人一齐望去。
群雄抬眼望时,原来是当今少林掌门尘玄禅师。他因说决不染指万象宝录,所以独自站到一边,群雄深知他武功过人,难得他此刻肯自动参与,无不暗怀兴奋,只见他缓缓踱近二先生,双手合什问讯道:“敢问女施主与‘卜二’夫妇如何称呼?”
二先生眸子一亮,见他白眉白发,宝相壮严,不敢轻率,忙道:“禅师可是当今少林掌门?缘何问起家师?”
要知“卜二”夫妇的武功,早在五十多年前已享誉武林,有名的手辣心狠,睚眦必报。
群雄一听蒙面女人竟然自称是两大老魔的徒弟,立时心中惊惶,后悔不该得罪于她。
尘玄禅师一听她口称“家师”,百十岁的年龄犹自未死,便自脊梁冒汗,合什朗声道:
“女施主的‘百穴会师’手法和刚才的‘兰花手’法,俱足令师早年驰誉江湖的绝艺,老衲幼年寸节,曾亲眼见识过,以此才敢问讯!令师他们可好?”
二先生朗声道:“他两位老人家,矫健尤胜当年,禅师出面可是为他们讲情?”
尘玄禅师一听“讲情”二字,颇感为难,偷眼一瞥群雄,各人俱有怒色,便道:“老衲不欲染指万象宝录之事,所以双方都是友人,既是友人,便不愿双方有所误会,是以特地出面解释,尚望双方都能冰释才好。”
二先生冷冷说道:“此刻便说敌友未免言之过早,今岁中秋之夜,便当个别柬邀,为友为敌,那时再说吧!眼下我尚有要事,恕不奉陪!”
说完,竟自转身姗姗行去。
好一副倨傲的神态,群雄愤然作色,欲加阻拦,尘玄禅师忙以目示意,群雄乃止。
眼望二先生的身影业已消失,尘玄禅师不觉幽然叹道:“从此武林多事了!”
群雄争相询问,尘玄禅师黯然道:“诸位施主回到本帮,便见分晓了!”又复喃喃自语道:“路途传闻,如今证实不假,浩劫!真是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