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道树 第2节

进入十二月后,步道上的行人多已穿上大衣。

本来呈现红、黄等各种色彩的行道树也有了显著的落时,冷冷的天空在增加饶利的树梢顶上扩散。

朝夕都有了初冬的气息!

但是,冬子却忽然陷入夏季结束殿的错觉。为什么呢……她稍微寻思后,发现是因为代代木森林看起来苍郁深绿。

前往店里时所见到的代代本森林似有很多针檄之类的常绿树,即使是在冬季下雪的日子里,仍保有绿叶。

走在落叶的行道树间,望着这片森林,感觉上仿佛从深秋的萧索回到夏日的华丽。但,秋天应该有象征秋天的红叶,且随着步人深秋出现落时,或许才是自然现象,也能使季节的喜说和悲哀更为鲜明。

这且不说,至少在店里看着路上来往曲行人,可以确知季节的迁移。

不久之前,走在街上的还是身穿皮外套、马靴,新潮打扮的年轻人,现在则是以穿有连身帽的披风、皮大衣、套头杉、长统马靴的年轻人为中心。

虽说是皮大衣,却由于大多为年轻人,顶多只是免毛或牛皮制品,很少有韶皮之类的高级品。即使这样,年轻人也极尽所能的在服饰上展露个性,亦即,原宿的流行服饰是流动性,面非划一性。冬子很佩服年轻人那种能大胆表现出自己喜好的服装,但,若以真纪她们的观点,又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原宿只不过是捧着时装杂志徘徊的乡巴佬聚集的地方。”

从高校时代就在原宿活跃的真纪,好像很不认同目前自以为站在流行尖端的原宿一族。

“原宿的美就在于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小店面,人们可以穿着家居服到处闲逛,可是目前出现这么多大楼和大型店面,路上见到的全是打扮鲜丽的人潮.已经和银座没有两样了。”

的确,最近豪华的店面和大楼增加太多;已丧失原本狭窄却优雅的原宿之美。

第二次接到贵志的电话是进人十二月后的第一个星期一下午。

落在西方代代木森林的夕阳将冬予店里的橱窗都染红了。

“怎么样,情况还好吗?”

“托你之福……”冬子凝视着火红的橱窗,颔首。

“今晚要一块吃饭吗?”

“现在?”

“不方便?”

今夜并没什么特别的事,只要想和贵志见面,不会有问题,但,事情太突然了。

女人若要与男人见面总得有相当准备,虽非刻意打扮,还是想换上自己喜欢的服装和发型,面,今天冬子只是随便穿着布洋装和毛织大衣。

虽然井非特别不中意自己这种打扮,不过若要和贵志碰面,冬子希望至少能穿新的羊毛大衣搭配韶皮被肩。而,若是早一天通知,就能充分准备了。

“你出院后我们还没有好好聊过,而且,上次跟你提过的前往九州的旅行,也一直挪不出空档。”

旅行的事冬子也很在意,不过对于延期倒也没什么不满,毕竟自己这样的身体,对于和贵志单独外出旅行,难免也会有所顾忌。

“七时左右我过去接你吧?”

“不,我们找个地方碰头。”

可能的话,冬子不希望和贵志在店里碰面。也不是说贵志到店里会有什么不便,但,因为冬子多少会表现出撒娇状.而她不希望真纪和友美见到这样的自己。

“那么,就在附近‘含羞草馆’吧!”

“好的……”冬子颔首,却硬生生咽下声音。

又要和贵志见面了!上次拥有请他帮忙介绍医师的理由,但这次却无任何理由,这样岂非已恢复像昔日那样的关系?

“那么,七时见。”说完,贵志似忽然想到一件事,又接着说:“对了,我带船津同行好吗?”

“为什么?”

“那家伙对你很着迷呢!我们三个人共同庆祝你身体康复。”

贵志做事情总是自以为是,丝毫未考虑到冬子的心情。

“真的带他一起去?”

“现在他虽不在这里,但等他回来,我会带他过去。”说着,贵志挂断电话。

——又要和贵志见面了!

冬子虽对自己有些厌恶,却又找到一个新借口:庆祝自己康复。

快七时,冬子正准备出门时,突然船津出现在店门口了。

“啊,是在这儿碰面吗?”

应该是和贵志约好在“含羞草馆”见面的。

见到冬子讶异的神情,船津说:“我是代替所长来接你。”

“接我?”

“所长说既然是庆祝你玉体康复,最好是订包厢比较方便,就在筑地预订包厢,因此他直接由公司过去。”

“还有,所长也说,如果方便的话,请店里的女职员一同过去。”

“一起去?”终于回头望着站在身旁的真纪和友美。

“地点是‘福源’料亭,河原料理非常有名,你觉得如何?”

“哇,太棒了!”瞬间,真纪拍手了,但,似乎忽然想到的问:“真的可以去吗?”

“已经预订五人份的包厢了。”

“我是第一次去筑地呢!”真纪说。

友美也点点头。

这样一来,不带她们去是不行了。

“那就一块去吧!”

“好高兴哦!店门要关上吗?”

“是的,只好提早打佯了。”

真纪和友美迅速进人工作室内,开始换衣服。

边听着两人兴奋的谈笑声,冬子非常不满。要带店里的职员一同去筑地,何不事先讲明呢?那么,冬子就不必自己先准备出门了。何况,这样一来,自己想和贵志见面的事就曝光了!

也不是怕被人知道,可是,方才已告诉真纪和友美说有事先走,未免就太可笑了些。

在这方面,贵志总是率性行事,以为只要自己决定了,别人一定会顺从。为何不稍微替别人设想?

“有什么不高兴吗?”船律似察觉冬子内心的不快,问。

“不,没什么。”

“身体方面觉得如何?”

“很好!上次真的很感激你帮忙。”

仔细想想,自从出院后就未再见过船津。

“橱窗的摆饰好像有些改变?”

“对了,我正在制作要送给你的帽子,应该能赶得上圣诞节。”

“真的要送我?”

“戴起来一定很好看的。”

冬子说着时,真纪和友美已穿好大衣,走出工作室。

四个人搭车抵达筑地时,贵志已经到了,正和女服务生喝啤酒。

以前曾多次利用这儿聚餐或招待客户,贵志和店里的人似乎都很熟稳。

“啊,欢迎、欢迎。”贵志回头,说着,请冬子坐在壁龛前的座位。

“你今天是主宾,请坐这边。”

“不,我坐这边就行了。”

“没关系,今天我做东。”

互相推让之间,最后冬子还是在两位女职员左右拱坐之下,背对壁宪坐上座,“圆帽”开张时,贵志曾来过一次,但,当时并不特别引人注目,因此对真纪和友美而言,等于是初次见面。

“这位是里村真纪小姐,这位是小野友小姐。”冬子介绍。

贵志顿首,低头致意:“敝姓贵志、请多多指教。今天,我打算庆祝木之内小姐玉体康复,想到人愈多愈好,所以……各位,喝鳍酒如何?”

女性们互相对望一眼。由于第一次来筑地的料亭,也是第一次听到鳍酒之名,似乎都有点紧张。

“吃河豚最好是佐酒进食。”

不久,鳍酒送上桌,众人干杯。

“恭喜你身体康复。”贵志说。

众人异口同声说:“恭喜。”

“谢谢你们。”边回答,冬子的情绪却有些不安,她从未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

贵志一副若无其事状,但,会不会是故意恶作剧?

最重要是,女职员们对自己和贵志的关系会怎么想呢?贵志偶尔会直接来电话,冬子和中山夫人聊天时也常提及他,真纪她们应该知道冬子和贵志交往,说不定还知道他是名建筑师。

即使这样,对于贵志为何连她们也邀请参加这样的聚餐,应该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尽管表面上装迷糊,年轻女性们的感触都很敏锐,绝对正满怀好奇的注意贵志和自己的态度。

冬子不管怎么猜测,都无法明白贵志真正的心意。心想:待会儿单独在一起时再好好问清楚吧!

而在冬子的瞪睨下,贵志仍事不关己般快乐的喝酒,还说:“尽量吃吧!天气冷,吃河豚最好。”

装迷糊的两位女职员迅速拿起河豚串,醋味香很深浓。

“你们酒量相当不错吧!”

“不,还比不上老板娘哩。”

“老板娘酒量应该不会太好的。”

“是吗?”

冬子浮现苦笑,但,内心却一点也不想笑。

河豚串之后是凉拌河豚上桌。这儿的凉拌河豚汁拌入了鱼白,味道特别醇厚。

“真好吃哩!”

真纪她们拼命吃着。

贵志边叫女服务生再送躇酒来,边愉快的看着她们的吃相。

——真是的,他到底有何盘算呢?

冬子终于按镣不住心情的烦躁,开始喝鳍酒了,似乎坐立不安会更激起喝的念头。

“贵志先生曾设计过哪里的建筑物呢?”女职员们问。然后又问及欧洲最近的建筑物和流行趋势。

贵志一一耐心的回答。

“我也想去看看呢!”友美说。

“如果你们去了,在那边我有很熟稳的朋友,我会写介绍函给她们,只要她们当向导,不但方便,面且也能够省下不少费用。”

“哇,那我更想去了。”

“最好趁年轻的时候到国外多看看。”

“是呀!”

真纪和友美不住颔首。

与其说是庆祝冬子康复,不如说是贵志和她们的聚会。难道这个人见到年轻女性时就是这样高兴吗?照理,他不应该会对这样的女孩有兴趣才对。但,男人毕竟令人搞不懂!

想到这儿,冬子忽然忧郁了:自己是在嫉妒吗?

贵志对真纪和友美表示关心,那又如何?根本和自己无关的。

冬子虽是这样想,情绪却没办法平静下来。

贵志似乎发现冬子内心不快,问:“你不喝酒吗?”

“有啊!”

本来是想装出若无其事状,却忍不住冷淡回答了。

凉拌河豚后是河豚锅上桌。汤中渗入鱼自醇厚的香气,很好吃,但,冬子大概喝太多酒吧?已经吃不下。

两位年轻女性食欲特别旺盛,吃过河豚锅后,连送上桌的水果和羊羹也吃得干干净净。

“实在太好吃了,谢谢。”

真纪和友美同时低头道谢。

“那么,现在再去喝两杯,如何?”

“哇,好高兴!我们也可以一起去吗?”

“当然。船津,麻烦你去叫计程车。”说着,贵志点着香烟,站起身来。

出了筑地,大家前往银座位于地下楼的“玛格丽特”酒吧。

店的规模并不太大,但是人口附近有钢琴,座位呈圆形排列,环绕钢琴前的空间。

贵志好像也常来这儿,经理过来打招呼后,送来了威士忌。

以前,贵志主要是到赤扳或六本木喝酒,不过最近似乎也常来银座。

所有人的杯中皆斟人威士忌,一起干杯。

“恭喜!”

只有在这时候,大家是面朝冬子举杯,但,接下来又互相交谈了。还是一样,两位女孩子不停和贵志讲话,不过钢琴影响听觉,不太清楚是聊些什么,但,贵志却一直愉快的微笑。

冬子独自喝着闷酒。

在筑地喝鳍酒,现在又喝掺水威士忌,冬子本以为自己会醉,却出乎意料之外,头脑很奇妙的非常清醒,或许是因为不高兴的缘故吧!

像这种情形,搞不好稍后酒意会猛然上涌也未可知。

冬子放下酒杯,掏出烟盒,正想抽烟时,船津马上划亮打火机替她点着。

“谢谢。”

“那里不舒服吗?”

“不。为何这样问?”

“你看起来好像精神不太好呢!”

“没有这回事。”冬子转头面向船津,说:“我们跳舞吧?”

“和我吗?”

“不可以?”

“不,不是的。但为什么不和所长?”

“他不会跳舞。没问题吧?”

船津困惑似的望向舞池。钢琴前狭窄的空间有一对男女正在跳慢四步。

“你会跳舞吧!”

“一点点……”

“那就走呀!”

在冬子催促下,船津站起,对贵志说:“我们去跳舞。”

“嘿,老板娘会跳舞吗?”两位女孩一齐鼓掌。

冬子和船律在钢琴旁的昏暗角落跳舞。

“跳就跳了,为何还要征求所长同意?”

“不是的……”

“在酒席中,没有老板和员工之分吧!”边说,冬子边轻轻把脸孔贴近。

船津的鬓角就在眼前。

也许是跳了一支舞吧!冬子忽然感到酒意上涌,似乎原先紧绷的情绪也松弛了。

“跳得很好呀!”回座后,贵志说。

船津不住搔头。

“和老板娘非常搭衬哩!”

“是吗?不错吧!”

真纪和友美是如何看自己和贵志的关系呢?如果明知两人很亲密,讲这样的话就太不应该了。

无论如何,对她们不能不有所提防。

冬子又喝了一口威士忌,转脸对船津说:“下次我们单独去喝酒吧!”

“真的吗?”船津讶异的转过脸来。那种强烈的反应令人印象深刻。

“能给我电话吗?”

“好的……”

“打到家里也没关系的。”

船津边颔首边望向贵志。贵志仍旧热衷于和真纪她们交谈。

“待会儿能送我吗?”

“这……”

“反正是同一方向吧!”

见到船津困惑的神情,冬子终于感到愉快了。不知何故,船津有一种让年长女人想要作弄他的可爱。

“可是所长……”

“所长一定还想继续喝下去的。”

“不一定还想继续喝下去的。”

“我今天已经累了。”冬子放下搁起的腿,轻靠着船律肩膀。她虽然也是觉得玩笑开得太过分了些,但,在船津身旁感到心安却也是事实。

“走吧!”约莫三十分钟后,贵志说:“已经十一时了。”

“嘿,这么晚了吗?”真纪她们很遗憾似的说。

穿上大衣,外出时,天空飘着细雨。早上曾下过一阵,中午转晴,想不到现在又下了。

“你们住哪边?”

“我住代代木上原。”

“我住中野。”

真纪和友美轮流回答。

“那么,船律,你能送她们回家吗?”

“我?”

“我们还想到别家再喝一点。”贵志说,和真纪和友美握手。

“我……”冬子说。

“没关系的。”

冬子停住脚,但贵志却走向停在大楼前的空计程车。

“谢谢!”

“再见。”

女性们挥手,船津怔立当场。

车子很快在雨中前进。

贵志从大衣口袋掏出香姻,点着。

“要去哪里?”

“去一下六本木。”

“我打算回家了。”

“才十一时呢!”

“这样不好。”

“不好?”

“两人单独去那边,人家会觉得奇怪的。”

“怎么?原来是这个。”贵志苦笑。

“为什么今天连职员都请她们一起来呢?我以为只是我们两个的。”

“偶尔请她们吃顿饭也无所谓吧!”

“可是,今天却很奇怪哩!你没有理由请她们吧?”

“我不希望让自己底下的职员知道一些私人的事。”

“我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们啊!”

“就算嘴巴没说,她们也都是很敏感的。”

贵志默然。冬子虽明知对方请客让大家都高兴,自己还说这种话未免过分了些,但仍继续说。

“如果被她们发现我的把柄,以后就很难使唤她们了。”

“像你,如果船津知道我们的关系,你一定也很难再叫他卖力工作吧?”

“不,我无所谓。”

“可是,船津一定放在心上的。”

“是吗?”贵志看起来很细心谨慎,却有着粗心大意的地方。

像这种时候,冬子也不了解他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反正,我讨厌这样!”

“我知道啦!”贵志转脸望向车窗,似表示不想再谈这种事。

——还是那样自以为是的个性!

“奇怪呢!”

“什么事?”

“不!”冬子摇摇头,强按住心中的不快。她连自己都不解了!为何还跟着贵志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