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夺人所爱

西门独秀一身白衣,眉心红玉如红梅泣雪,端的是丰神俊秀,宁静素雅,瞧着像位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的文士,丝毫没有半丝剑修的模样,谁知动起手来,那叫一个迅如疾风,势若雷霆。

“嗖嗖”几道剑风掠过,姜虞还什么都没看清楚,隔壁的桌子就四分五裂,几位喝酒吹水的道友瞬间就被撂翻了,汤汤水水溅了满身,着实狼狈不堪。

“哪里来的丧门星,敢来四方盟会馆中闹事?!”

几个人骂骂咧咧从地上爬起,为首一人抬头望见西门独秀的装束,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唤,失声道:“西门家的……的弟子?”

西门独秀上前一步,穿过两间隔间的月洞雕花门,对那几人道:“你们几个,有胆子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为首之人唯唯诺诺,不敢言语,眸光游离,忽然瞥见隔壁雅间中安然端坐的叶应许,当即面露喜色道:“你是秋思仙府七名锋之首,漱雪剑叶应许吗?”

叶应许忽然被素不相识的人点到名,心中略有几分不喜,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但他联想起方才此人言语间自称是秋思仙府的弟子,便放下筷子,抬眸望去。

这一看,更是觉得眼前几张容颜全然陌生,叶应许心中疑惑:秋思仙府有这样的弟子,他怎么从来没见过?

“你们是谁,为何冒充秋思仙府弟子?”

为首之人立刻道:“叶师兄,我们不是假冒,我们是秋思仙府的外门弟子,您久在内门,不曾见过我等也是正常的。”

“哦。”

原来是这样。

叶应许拿起筷子,打算继续吃饭,谁知隔壁那几个弟子忽然齐声唤道:“叶师兄,你可要帮帮我们,这西门家的人仗着修为高,要欺凌我们呐。”

西门独秀怒道:“还敢胡说八道,我看你们几个是口出狂言惯了,没人收拾,不知天高地厚!”

为首之人自觉有了自家师门的大佬撑腰,胆气也足了,将腰一挺,不屑道:“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你们麟趾洲西门家就是比不上我们秋思仙府,闻弦老儿当年不就败在春风剑手下吗?”

春风剑虞春秋?

姜虞忽然听他们提起这个熟悉的名号,不禁想起在黑水城和江玄一起偶遇那位剑道大佬的事来。

当时,春风剑虞春秋只一招就打得江玄不得不飞身避退,饶是如此,江玄还是被那道宛如春风般柔韧的剑意震得内伤呕血。

虞春秋修为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虞春秋叛出秋思仙府前,竟与现任家主西门闻弦有过什么过结吗?

西门独秀听到这几人不仅不知悔改,竟还翻出陈年往事诋毁师尊,心中震怒异常,当下不再多言,出手如电,抓了其中两人,自二楼飞身而下,疾行几步,出了会馆大门,将二人往会馆门前一丢。

“好猖狂的秋思弟子,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真地有胆气直视师尊的剑意!”

西门独秀说着,在二人膝后一踢,迫使二人跪倒在地,然后一手掌住一人后脑,强迫他们抬起头来,直视会馆大门上方高悬的巨匾。

二人自知西门闻弦的剑意有夺魂摄魄之能,他们修为低微,若是被剑意夺了神智,便只能一世痴傻混沌过活了,当即闭上双眼不敢看。

西门独秀喝道:“睁开眼睛!不是说我师尊的剑意难入几位法眼吗?”

这场争纷很快吸引了众多人围聚观看。

四方盟会馆,开门迎四海宗门弟子,围观的弟子中既有塞上江南各大散修世家的人,安贫乐道门下弟子、还有来自天督城和梵天净土的仙门之人。

众人议论纷纷,俱在猜测发生了何事。

有一些熟悉西门家与秋思仙府恩怨的弟子摆出一副饶有经验的样子,戏谑道:“哎呦,西门家又和秋思仙府掐上了。”

看戏吃瓜是围观群众的本性。

正所谓瞧热闹不嫌事大,围观者又都是些年轻弟子,少年人好勇斗狠,眼见争纷愈演愈烈,不仅不出言相劝,甚至更有那好事者,竟当着正主的面前吹口哨喝起彩来。

被西门独秀钳制住的两个秋思仙府弟子不肯睁眼,西门独秀又一意要维护师尊名誉,一时间,双方便僵持住了。

二楼雅间中。

剩下的两个小弟子眼见同伴被西门独秀抓走,吓得肝胆俱裂,赶紧转头扑到叶应许面前,求道:“叶师兄,你可要救救我们啊,你是我们这一辈弟子的楷模,可不能眼看着我们被外人欺负啊。”

叶应许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袖,道:“西门闻弦前辈的功力有目共睹,莫说你们,便是我也不敢轻易直视。”

“你们几人背地里嚼人舌根,冒犯剑道前辈,本属不该。我建议你们好好去向风雅公子道歉,风雅公子并非是非不分,仗势欺人之人,你们若诚心道歉,他也不会再揪着不放。”

那两个外门弟子闻言面露失望之色,道:“叶师兄,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你太叫我们失望了!”

另一个弟子赶紧扯了扯同伴的袖子,低声道:“别再说了,叶师兄高高在上,哪里愿意劳动尊驾帮我们这样的小角色?你没看出来吗,叶师兄和他们就是一伙的,他怎么会帮我们?走啦走啦……”

他虽说得小声,但雅间中三人,除了姜虞之外,其余两位少年郎均是同辈弟子中少见的俊杰,哪里听不到二人嘀咕?

那两个外门弟子听到会馆门口喧哗声大起,也担心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赶忙下楼去了。

叶应许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望着满桌佳肴,忽然没了品尝的兴趣。

他起身走出雅间,姜虞欲要跟随,却被江玄拉了一把,又跌坐回去。

眼见叶应许走远,姜虞心中的危机感越来越浓,不禁感到坐立难安。

江玄慢悠悠地斟了杯酒,侧目看了姜虞一眼,面露冷笑之色,举起酒杯欲饮,被姜虞伸手拦住。

“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自虐。”

江玄身负佛宗五戒印,戒杀生、戒偷盗、戒淫.邪、戒妄语、戒饮酒,不管犯了哪一条,都会受到戒印之罚的折磨。

依江玄的性子,他必然是不会给自己套上这样一个枷锁。

那这五戒印到底是何人在他身上刻下的?

也是眉山夫人吗?

是为了更好地假扮江玄那位英年早逝的兄长,还是为了收束江玄的性子,更好地督控他的行为?

江玄手腕一转,将那杯烈酒递到姜虞面前。

姜虞叹气,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叫上叶师兄这件事是我不对,是我没有提前告知你。我自饮三杯,向你赔罪,行了吗?”

姜虞说着,又斟了两杯酒饮下。

她本来就不胜酒力,酒量也就比江玄好上那么一丁点儿。放下酒杯时,她脸颊上便浮上两朵红云,以手捂唇,轻咳了两声,嗓子眼里火烧火燎的。

江玄盯着她那张娇艳的面庞看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喜欢他什么?”

你喜欢他什么,我可以学。

姜虞晃了晃脑袋,耳朵里嗡嗡直响,有点晕乎乎的:“嗯?”

少年语声低沉,缓缓道:“你到底觉得叶应许哪里好?”

姜虞:?

干嘛突然问她这样的问题,叶应许哪里好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但江玄既这样问了,她少不得得好好思考下该怎么回答。

姜虞以手拄额,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江玄看在眼中,更是怒火中烧,心里也觉得自己窝囊,若是放在往日,遇见叫他不顺心或者危害到他利益的人,能拉拢的便拉拢,不能拉拢的便杀了了事,哪里需要如此瞻前顾后。

可是叶应许不一样。

这人在她心里的地位不一样,不能随意杀了。

之前她和同门女弟子被困在荒山道观中,最后同意将十三郎放出去送信,便是因为有女弟子提到“不能让叶师兄为她们冒险,她们应该自救”。

在游仙村中,她为了救叶应许,不惜以身犯险,暴露了半龙血脉。

今日在会馆中,那小弟子不过含沙射影地讽刺了叶应许两句,便引得她大动肝火,强行为他出头。

可她对自己呢?

除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要与他退婚,她对自己可有哪点比得上对叶应许?

他之前真是气昏了头,选错了策略。

明知叶应许在她心中地位非凡,为何还要一再与她生气?

夺人所爱,讲究的是循序渐进,他之前是怒急攻心,不仅失策,甚至是错失了太多良机。

姜虞想了半天,总算为叶棒槌找到了些许闪光点。

“叶师兄心地善良,有原则、有底线,做事专注……嗯,对,叶师兄是个好人。”

江玄垂下眼睫,低低道:“所以你讨厌我,是因为我是个坏人?”

姜虞道:“我现在没有……没有讨厌你呀。”

虽然江玄行事的手段,确实称不上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更称不上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人,但他也不算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只不过偏激了些,性子变态了些。

江玄道:“你虽不讨厌我,心里却防着我。”

姜虞差点就想说,防着你不应该吗?你这小变态阴晴不定,翻脸无情的,谁知道你哪天不高兴了想坑我一把啊。

可她直觉这话说出口,江玄肯定要气得把她头扭掉,遂违心道:“哪里有啊。”

江玄听她说话不尽不实,心中除了怒焰更盛,还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但他已决定改变策略——至少,得先从叶应许手里把人给抢回来,再朝她发火,也不过是将人越推越远罢了。

从游仙村,到太阴宫,再到回归江家,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他所拥有的一切,全是靠自己夺来的,他不信自己会在这件事上败给一个小小的叶应许。

也,决不允许自己败。

江玄伸手拉了姜虞起来,道:“我已派人去黑水城查探消息了,应该再过一两日便会有消息传回。”

姜虞见他居然不再生气了,心里颇觉惊异,简直觉得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样。

不过他不再生气,倒也是件好事。

姜虞听到会馆外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扯了扯江玄的袖子,道:“我们快下去看看吧,别一会闹出事来了。”

江玄带她下楼来到大堂里,遥遥便望见西门独秀还压着两个弟子,想要逼迫此二人道歉,可这两个弟子也是倔骨头,更兼发现围观的人中竟还有不少支持他们的人,胆子遂大了起来。

一人囔道:“凭什么要我道歉,我们师兄弟几人聚在一起,说了什么,你们西门家的人管得着吗?谁知道你就坐在隔壁啊。怎么了,你们西门家的人气焰这么嚣张,连我们秋思仙府的弟子私下里聊什么都要横插一手?”

西门独秀不是擅长争论的人,只道:“我要你们在我师尊的剑意面前道歉!”

另一个弟子被西门独秀抓得头皮生疼,不禁口无遮拦道:“我们没错,闻弦老儿不止比不上我们秋思仙府的春风剑,他还是个连自己婆娘都护不住的窝囊废!”

“住口!”

叶应许从人群间越身步出,厉声道:“快向风雅兄道歉!”

那弟子啐道:“呸!你帮着外人欺负同门师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西门独秀额角青筋突起,显然觉得极为受辱,情绪已到了暴走边缘。

姜虞瞧着西门独秀的样子,觉得他下一步像要杀人,不由转头,悄声问江玄道:“春风剑虞春秋和西门闻弦到底什么过结?”

江玄见她靠得极近,鼻端闻到淡淡香气,不知是脂粉香,还是皂角的香气,心间的怒火不觉稍稍平复了些,靠在她耳边道:“当年西门闻弦初出茅庐,游历至秋思仙府,以一人之力连挫当时的七名锋,搅得秋思仙府颜面大失,险些无法下台。”

“西门闻弦一人单挑秋思仙府七名锋,大获全胜,西门家剑道之名因此名声大噪。三年后,虞春秋登门,扬言要代表师门与西门闻弦比试。当时西门闻弦成名已久,此战若败,必将受尽万人指摘,但迫于压力,加上他对于自己的剑术颇为自信,最后欣然赴战了。”

“他败了。”姜虞叹道。

“是的,他败了,而且败得很不体面。为此,他一度消沉了很久。在他意志消沉的那两年里,仙门与魔道争端又起,他的前妻被魔道妖人掳走,传言是受了侮辱。后来被人救回,送回西门家中,而救她的人,正是当年打败了她丈夫的春风剑,虞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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