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望亭不知沈知韫与谢恒说了些什么,只是再见到他们时,二人的脸色都称不上好看。
孙望亭啧啧称奇,她还担心姐姐吃亏来着,眼下她表兄亦神色不虞,那她尽可安心了。
看着沈知韫远去的身影,孙望亭凑在谢恒跟前,与他嘀咕:“阿姊与表兄说什么了?我看他脸色不大好呀。”
孙望亭整天“阿姊”长、“阿姊”短的嚷个没完,谢恒倒也习惯了。
他懒洋洋的,一手抱紧了暖炉,一手扯了扯氅衣,打着呵欠道:“也没什么,纨绔么,就是这么喜怒无常的。”
孙望亭微怔,她倒不是不乐意听旁人说她表兄的闲话,只是眼前这人怎么看怎么奇怪——
旁的倒也罢了,她姐姐怎么可能这么大喇喇地打呵欠?
孙望亭眉头紧皱,其实这种怪异之感,并非是第一次了。
沈知韫最是个精细、讲究之人,屋子里熏香的炉子有些许无伤大雅的裂痕,她便直接命人给换了。
可这几日,孙望亭发现沈知韫似乎不大一样了,在吃食穿戴上不大讲究了,甚至不让泽兰、紫苑这些丫鬟伺候。
孙望亭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莫非真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后,性情大变了?
可,可这也变得太多了吧。
她苦恼不已,也让谢恒注意到了她的异样,随口问:“朏朏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因方才我说世子那话,替他打抱不平来着?”
孙望亭回神,闻言连连摇头,“这倒不是。表兄为人最是豁达、不拘小节,便是姐姐与他有什么龃龉,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谢恒“啧”了声,他倒是没想到这表妹对他评价还算不错,也不枉费他平日里对她的看顾。
表面的姊妹俩、实际的表兄妹在宫道上缓缓走着,不远处便是设宴的兰林殿,瞧见那灯火通明的殿宇的同时,身边来往的宫人、内侍也渐渐多了起来。
因着周围人多了起来,孙望亭便也将心底的疑惑给暂时压了下去,盘算着另找时机旁敲侧击问一下。
两人穿过长廊,正要进殿时,却与季嘉琼迎面碰上。
季嘉琼是永安长公主与淮南侯唯一的女儿,自小如珠如宝地养着,论起骄矜自傲来,与沈知韫不相上下。
不过于谢恒而言,沈知韫虽骄矜,倒也从未做过欺凌弱小之事,算不得横行霸道。但季嘉琼就不一样了,做过不少仗着身份欺辱他人之事。
更让谢恒头疼的是,这霸道无礼的表妹,对他似是情有独钟。
他可是人人皆知的纨绔,真不知季嘉琼看上他什么了。
好在他如今顶着沈知韫的脸,也不必避着季嘉琼。
季嘉琼一袭大红的氅衣,脖领处镶着的皮毛一看就是难得之物。
她那发髻上还戴着不少金光闪闪的饰物,活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孙望亭暗自憋笑,这季嘉琼也真是的,发髻上簪那么些玩意儿,就不怕闪了脖子?
季嘉琼昂首挺胸地朝两人走来,微抬着下巴道:“你俩这是去何处了?”
孙望亭不想理会她,却也不愿在宫宴上闹出什么来,便只能耐着性子回她:“不过是出去走了走,长乐姐姐这也要管?”
季嘉琼撇嘴,嘟囔了句“谁乐意管你”后,便看向了谢恒。
谢恒面不改色,任由季嘉琼打量。只是平日里这表妹瞧见他时,那都是乖巧又乖巧的,如今借着沈知韫的身体,倒是见着了季嘉琼这高高在上的一面。
季嘉琼看了会儿,才道:“听说你初八那日掉汴河里,人差点没了,现如今看起来,也还好吧。”
谢恒挑眉,淡声道:“有劳长乐郡主垂询,确实已无大碍。”
季嘉琼哼了声,满眼警惕地盯着谢恒,语气不善地道:“你有碍没碍的,本郡主可不关心,但是你给我记住了,别以为晋王府的大表兄救了你,你就能肖想些什么。”
虽说沈知韫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但季嘉琼自持身份,平日里也少有搭理。
今日特意寻出来说话,也是因着听说当日是谢恒救了沈知韫。
谢恒去年便及冠了,今年怎么也得把亲事定下。季嘉琼痴慕谢恒数年,一心想要嫁他。
即便谢恒对她从未有过回应,但她自认是长公主之女、当今皇帝的外甥女,身份尊贵,除却她以外,谁还能做谢恒的正妻?
季嘉琼一直是如此想的,也哀求过永安长公主多次,让她去与晋王妃提提,两家亲上加亲。可一来永安长公主看不上纨绔的谢恒,二来拉不下脸面去与晋王妃说这事儿,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即便如此,季嘉琼也将谢恒视作囊中之物。可这数九寒冬的,谢恒竟然下水救了沈知韫,这顿时让季嘉琼警铃大作。
她想着来警告沈知韫一二,殊不知眼前的沈知韫已换了芯子,内里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表兄。
季嘉琼那话说得难听,不待谢恒说什么,孙望亭便怒了:“长乐你什么意思?”
孙望亭不高兴了,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方才还能客气一二,唤一声“长乐姐姐”,这会儿径直呼她“长乐”。
季嘉琼脾气也不小,想也不想便不耐烦地道:“我与沈七娘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俩人打小就不对付,这会儿更是火药味十足。
谢恒半晌才开口:“长乐郡主真是好大的威风,莫不是忘了这里是皇宫内院?”
这凉凉的语气叫季嘉琼一个激灵,不知怎的竟浮现出表兄那张脸来。
她抿了抿嘴,方才的气焰还真弱了些,但这嘴上却仍旧不饶人:“这用你说?再是皇宫内院,你这外臣之女见到我,也得恭恭敬敬的。总之,景和表兄是我的,你不准肖想,更不许染指。”
谢恒轻嗤,他倒是不知道,他何时成了季嘉琼的了。
“晋王世子芝兰玉树、郎艳独绝,有女郎心仪再正常不过了。长乐郡主何时能让世子点头娶你,再来与我说这话吧。”
季嘉琼:?
她就知道沈七娘对她表兄别有所图!
孙望亭:!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阿姊”嘴里听到对表兄的夸赞。
谢恒很清楚,沈知韫如今占着他的身体,不可能轻易允婚。若哪日他们各归其位了,他也不会娶季嘉琼。
但他这话被季嘉琼听着,那就是十足的挑衅了。
季嘉琼被气得够呛,跺着脚道:“好你个沈七娘,你,你给我等着!”
她气冲冲地回了殿中,孙望亭的气却也还没有消。
“等着就等着,谁怕谁啊?”
季嘉琼是郡主,她孙望亭难道不是?
嘟囔完这句,孙望亭又与谢恒道:“阿姊不必与她生气,待咱们一会儿禀明阿娘,她定会传话给六舅母,长乐还想进晋王府的门?下辈子吧。”
谢恒不置可否,反过来安抚了气鼓鼓的孙望亭两句,又道不好在殿外多待,便也一道进殿去了。
今日是家宴,来的都是皇亲贵胄,永昌长公主身份虽尊贵,座次却也并不靠前。
谢恒与孙望亭往先前的位置走去,待落座后,却发现殿中的氛围有些许微妙。
梁王府那处似乎格外热闹一些。
谢恒垂下眼帘,又不动声色地往晋王府那处瞧了一眼——
他父王与母妃的脸色倒也正常,可谢徽瑜等人却不大高兴。
谢恒微微思忖,看来在他出门那会儿,是发生些有趣的事了。
不外乎就是与那位置有关。
如今储君之位空悬,但这些宗亲还有朝臣们最是会揣摩圣意的,看得出皇帝最看重梁王府的谢愉,故而明里暗里站队的也不少。
至于谢恒,即便他有心争上一争,众人也不放心把大周的江山交到只知享乐的人手里。
不过近两年恭王府的谢怀势头也算不小,看好他的人也有一些。
但谢怀与谢愉二人相较,谢怀的拥趸还是少上不少。
毕竟谢愉是皇帝宠了数年的侄子,他的表姨母更是皇帝的贵妃张氏,给皇帝生了唯一存活的女儿万年公主,这份量可不低。
有圣宠还有张贵妃、万年公主相帮,怎么看都是谢愉的胜算最大。
谢恒轻叩着桌面,漫不经心抬眼看去,又见谢怀在喝着闷酒,而一旁的谢愉则春风满面、志得意满。
再看如今占着他身体那位,倒是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谢恒勾起嘴角,也是,沈知韫这会儿一门心思只怕都在如今各归其位这事儿上,旁的是一概不上心的。
他想了想,往永昌长公主那处挪了挪。
数九寒天、外头冷,沈知韫这身体如今还来着癸水,故而比往日更凉。
永昌长公主见状,忙给谢恒换了一个暖炉,“蛮蛮用这个。这手怎么如此凉?我让人去取衣裳来可好?”
谢恒摇摇头,却也把暖炉抱紧了些——
到底用着沈知韫的身体,若真冻出病来,沈知韫还不知会如此折腾他那具身体呢。
“母亲,”谢恒低声问:“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
永昌长公主微怔,既惊诧于他的敏锐,又讶异于他竟然会在意这些事。
想了想,永昌长公主意味不明地道:“方才陛下下旨,册谢愉为临安王了。”
大周有制,一字为亲王,两字为郡王。谢愉被册为临安王,也就是郡王。
往日谢愉虽得圣宠,但他与谢恒、谢怀一样,都是各自王府的世子,可如今他被册为郡王,也就是说皇帝是断了他承袭亲王爵位的可能。
而这背后的深意,只怕就是为以后册立储君铺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蛮蛮:芝兰玉树、郎艳独绝,这人可真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啊
世子:明明是你贴的,朏朏和长乐都听见了
蛮蛮(咬牙切齿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