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蛮蛮

数九寒冬,寒风瑟瑟,然京城却是灯火辉煌、火树银花,端的是一派热闹景象。

唱大戏的、变戏法的、走街串巷叫卖的,喧闹声此起彼伏,仿若不夜之城。

一不太起眼的糖人摊前,垂髫小童眼巴巴地望着那些栩栩如生的糖人,而后殷切地看向身侧的男人,央道:“父亲,儿想要这个。”

那男人身着粗布衣衫,哪怕是寒冬腊月,也没裹上厚厚的袄子,双颊双手皆冻得通红。

饶是如此,那垂髫小童却穿得厚实,半点风也透不进去。

他的父亲,显然是很疼爱他的。

眼见男人没有搭话,小童复又扯了扯他的衣角,道:“父亲,儿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糖人,您就允了儿吧。”

这爷俩拉扯间,招呼过其他人的摊主也打量起他们来。

他看了看小童还泛着油光的嘴角,又看了看面露难色的男人,心中便有了数——

这小童恐怕没少缠着他父亲买这买那,而他父亲,似乎是囊中羞涩了。

摊主想了想,径直拿了糖人递给小童。

那男人连连摆手:“我们不买。”

摊主乐呵呵的,只道:“拿着吧,不收钱。”

小童眼神一亮,不待男人回绝,已经拿过了糖人。

男人尴尬地道谢。

摊主又道:“看二位的形容,并非京城人士吧?”

男人颔首:“您慧眼,我与犬子是数月前来京郊投奔亲友的,听闻正月城中有灯节,便带了他来。”

摊主听后,倒也并未露出鄙薄之色,只道:“既是如此,今晚若是只在这城中消磨时光,倒是有些荒废良辰了,不若去汴河边走走,再过一会儿,抚仙台的仙人就该降世,赐福人间了。”

摊主说着,就要收好自个儿的糖人摊,念叨着要去求仙人赐福。

男人默然不语,小童却兴致勃勃地问:“老伯,真有仙人?我可没见过呢。”

男人却不信,这世间哪里有什么仙人?若真有,当年他家产被人尽数卷走、妻子重病卧床时,怎会四处求神拜佛皆无用?

男人唏嘘叹气,牵着小童的手就要离开,却还是架不住好奇之心,转而跟上那卖糖人的摊主,一道去了汴河。

一路上两人聊着,男人这才知道,所谓仙人,确实不是真正的神仙。

相传大周建朝之初,太/祖之所以能够一路所向披靡,在众路英雄脱颖而出,最后位列九五之尊,除了手下有一众文臣武将以外,还有位能掐会算的仙长在旁辅佐,推吉算凶、占卜时事。

大周建朝后,太/祖依例厚赏文武百官。但那仙长对太/祖所赐官爵却固辞不受,执意云游。

对此,太/祖自是不允,两人几番僵持之下,那仙长最终同意不离开京城,只在汴河临近的山上修了观,在那处清修。

从此,那座无名的山,便被称为抚仙台。

“那抚仙台啊,历来是非皇室贵胄不得去,每每到正月初八许能见到仙人。碰碰运气罢,即便见不着仙人,能观赏达官贵人的华丽画舫也是好的。”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汴河。

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或是三五成群嬉戏玩闹,或是结伴放河灯,亦或是艳羡地看着河道上的画舫,交头耳语那些华丽的画舫都是谁家的。

“那艘画舫仿佛有个沈字,莫不是镇国公府?”

“定是,整个京城,除了镇国公府,还有哪家姓沈的这么大排场?”

“这镇国公府世代为官为宰,定有用不尽的钱财,若是生在他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

岸边众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带着小童的那男人也下意识地往汴河中央那艘上下三层、装点得极为华贵的画舫看去。

虽说远了些看不清,但他总觉得那画舫最顶上镶着宝石,只一颗便能让人衣食无忧。

男人叹气,这锦绣荣华,他是一辈子都不会有了。

岸上的人在看画舫,画舫里的人又何尝没在看他们?

一紫衣女子隔着纱窗看着岸边众人,似乎能看出那些人眼里的艳羡,心中忽然也涌出了得意之情。

她理了理新做的氅衣,不无嘚瑟地道:“六表姐快看,那些人是不是都在看咱们呢。”

沈知棠没理会她,只专心地作画,想要把今夜的盛景留在画中。

眼见自个儿无人理睬,紫衣女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心中恼怒,却也不敢发作。

她敛去尬色,往一旁看了看,又道:“怎的不见郡主?”

听得她提起长平郡主孙望亭,沈知棠这才动了动神色,淡淡地回:“应是去寻蛮蛮了。”

沈知棠本不想与这名唤乔乐雁的女子多言,但她寄居在沈家,祖母亦吩咐要善待,沈知棠便耐着性子又问了句:“你可是有事要寻她?”

乔乐雁摇摇头,见沈知棠肯搭理她了,遂不顾沈知棠不悦的神色,挨着她坐下了。

“郡主既去寻七表妹,我就不过去打扰了。不过,她们既不同父亦非同母,感情倒是挺好的。”

乔乐雁说得很有些意味深长。

那小字唤作蛮蛮的女子,乃是镇国公沈崇简与元配崔氏唯一的嫡女沈知韫,而孙望亭则是镇国公续弦永昌长公主与前驸马生的。

按说这两人,应该是水火不容才是,但偏生处得与嫡亲姐妹无二。

听了乔乐雁的话,沈知棠面色微冷,不悦地道:“郡主五岁时便随长公主殿下入国公府,上下皆待她如己出,她虽不姓沈,但与沈家人无异,与蛮蛮要好,又有什么稀奇的?”

难为一向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沈知棠肯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乔乐雁只当听不出她的不悦,仍旧道:“沈家上下待人亲厚,众人皆知,便是我也从中得益良多。我只是觉得,七表妹性子古怪,她……”

“啪”

乔乐雁话音未落,沈知棠便将手中的狼毫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可把乔乐雁给唬得不轻。

沈知棠怒道:“蛮蛮为人如何,还轮不到你说道。你本是寄居在沈家的,难不成还敢以客欺主?”

沈知棠说完,径直拂袖而去。

乔乐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方才沈知棠的话让她实在是难堪。

可沈知棠是沈家贵女,她只是客居在沈家之人,又怎敢与沈知棠对上?

眼见沈知棠是离开此处,准备去寻沈知韫与孙望亭,她咬唇想了会儿,还是跟了上去。

画舫共有三层,顶层并无瓦舍,坐于其上,可俯瞰汴河两侧。

今夜无风,居此赏灯,确实是一件美事。

乔乐雁到时,沈家姐妹几个已说上话了。看着眼前的几个女子,乔乐雁又羡又妒,忽地就不太敢上前了。

眼前的女子,皆是大周数一数二的贵女,最是高不可攀的。

沈知棠娇艳、孙望亭高贵。

而那琼姿花貌、灿如春华的年轻小女郎,便是镇国公唯一的嫡女沈知韫。

她虽只着一袭月白色氅衣,装扮得并不惹眼,形色亦带着些慵懒,却又有不容忽视的气度。

仿佛只要她在,周遭的美景皆会黯然失色。

真不愧是被沈家众人捧在手心里宠了十七年的娇娇女。

乔乐雁垂眸,她到沈家也有些日子了,哪怕是孙望亭也与她有过些许交谈,但沈知韫却从未理会过她。

当然,也从未欺辱过她。

乔乐雁暗忖,于沈知韫而言,她只怕是不值一提的,所以连个眼神也欠奉。

她正胡乱猜想着,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恰与沈知韫无意间看过来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乔乐雁下意识地挺直了身板,却见沈知韫不过扫了她一眼,就又移开了眼神。

沈知棠与孙望亭也并未看到乔乐雁,只指了指跟在她们后面的画舫,低笑着道:“方才还是平远侯府的画舫,怎的这会儿就变成了晋王府的?”

孙望亭道:“想必恒表兄并两个表弟还有瑜儿皆在那画舫上,不若咱们与兄长们说说,邀晋王府众人同乐?”

今日沈家出游,除了几个姑娘,亦有郎君相随,只是众人并未在一处玩耍。

沈知棠抚掌而笑,乐道:“如此甚好,晋王世子在玩乐一事上钻研颇深,有他在,今夜算是不荒度了。”

她说着,本想去寻兄长沈逢时,请他去邀晋王府众人,却听得沈知韫轻哼了声。

那声儿慵懒又娇俏,似是柔软的指尖在人心口点了点,挠人得紧。

片刻后,沈知韫道:“六姐姐这话,我可不敢苟同,难不成没有晋王世子,今夜就算虚度了?”

沈知棠一噎,看了眼妹妹清冷的脸色,这才想起这妹妹与晋王世子谢恒向来不睦,也难怪不高兴了。

好在沈知棠自小与沈知韫一道长大,最是清楚她的性子,也知道如何顺毛捋。

“蛮蛮,我哪里就是这个意思了?不过想着人多热闹罢了,再说了,你不乐意见晋王世子,也不愿见瑜儿么?”

沈知韫眼皮动了动,那谢恒虽是惹人厌,可清河郡主谢徽瑜还是很讨人喜欢的,与沈家人的交情更是不浅。

她望着远处灯火,侧脸被灯火映衬得格外艳丽。

默了会儿,她才道:“我何时不乐意见晋王世子了?我可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姐姐若要邀他们,只管去便是了。”

沈知棠闻言,与孙望亭相视一笑。

得了,可以去邀晋王府众人前来一叙了。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朋友们,好久不见啦。新故事本来应该在去年和大家见面的,但是去年实在太多事情啦,拖到了今年。新故事、新鹅子和新女鹅,希望大家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