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计议了一番,还是没有好法子,正好楚国使者苏代将要离开秦国,来驿馆礼节性地拜访赵国使臣,赵奢便借故辞出,也不带侍从,独自出来驿馆。
秦兵仔细搜过赵奢身上,又问道:“副使要去哪里?需要派人引路么?”赵奢道:“咸阳宫。不必麻烦了,我还认得路。”
他是赵国副使,按礼仪出门要乘坐车子,但他本是军人出身,马上来往惯了,顾不得许多繁文缛节,骑了一匹马,往咸阳宫而来。到了宫门,报了姓名,请侍卫通禀,欲求见宣太后。
等了一刻工夫,有内侍出来,命他将兵刃留在大门侍卫处,引着他往太后寝宫而来。
到了宫外廊檐下,赵奢将靴子脱下。中原人习惯穿着鞋履,只有赵国人在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后改穿高筒靴子,原是学习胡人风俗。
引领的内侍一时好奇,问道:“这胡人的靴子到底有什么好,很舒服么?”赵奢道:“舒服还在其次,它最大的好处是绝不会自己掉落。另外,靴筒中还可以插置短兵刃。”内侍道:“原来如此。太后就在里面,使者君,请。”
江芈正倚在榻上,听男宠魏丑夫讲故事,被逗得“咯咯”娇笑,声音清脆娇嫩,浑然不似年过六旬的老妇。
赵奢一脚跨进门槛,便见到魏丑夫跪在卧榻前,上半身伏在江芈大腿上,笑着密密私语,君臣无状,无所顾忌,可谓任性妄为之至,忙远远站在堂下行礼,道:“见过太后。”
江芈笑道:“本太后又没有派人召赵君,你来咸阳宫做什么?”赵奢道:“臣有要紧事要对太后说。”
江芈笑道:“能有什么要紧事?你无非是担心赵国献上了和氏璧后,秦王毁约不给你们十五座城池。你若是想求我替你向秦王说情,那可万万办不到。”赵奢道:“不是这件事。”
江芈道:“哦?那是什么事?说出来听听。”赵奢道:“这件事,臣只能对太后一个人说,请太后禀退从人。”
一旁内侍喝道:“大胆赵国使臣,敢对太后提要求?”江芈道:“哎,本太后倒是很有兴趣听听是什么事。你们都退下吧。”又道:“魏丑夫,你也退下。”
魏丑夫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转头狠狠地瞪了赵奢一眼,目光甚是怨毒,这才悻悻地出去。
江芈道:“到底是什么事?”赵奢小心翼翼地道:“臣当年侍奉在主父身边,曾听说太后本来要立另一公子为国君,是因为主父的干涉,才不得不立了当今秦王。但因为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先,太后与秦王的母子关系并不是十分和睦。”
江芈笑道:“你刻意说这些话,是想挑拨我们母子关系么?”赵奢道:“不敢,臣只是指出事实而已。这些年来,秦王曾一度想办法排挤太后亲眷出朝,好独掌大权,但始终未能如愿。可秦王终究是秦国名义上的君主,又已年长,秦国不少人盼望太后能够归政给秦王,如果他当真得到了和氏璧,不就等于有了一件利器么?得和氏璧者得天下,一旦秦国上下认定秦王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太后和魏相的地位就危险了。”
江芈笑道:“你还不承认你是为了和氏璧一事么?绕着弯子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出面,让秦王不再用十五座城池换取和氏璧。赵奢,你很有计谋,可惜你根本不是本太后的对手。不怕告诉你,你说的都是实情,我跟秦王的确母子不和,但我倒觉得是以城易璧对本太后可是一件有益的事——秦王若真的肯交出十五座城池,那么秦国上下必然认为他贪恋玩物;他若不肯交城,背信弃义的名声亦传遍天下。我们芈姓一派的地位反而会更加稳固,有何不好?”
赵奢一时呆住,半晌才叹道:“难怪当年秦武王死后,秦国诸公子争立,只有太后能独占鳌头,果然了不起,臣心服口服。”上前两步跪下,道:“求太后救臣一命。臣离开邯郸时,曾向我国大王立下军令状,如果得不到秦国十五座城池,一定要完璧归赵。而今臣已经明白秦王根本没有以城易璧之心,所以想先行将和氏璧送回赵国,求太后相助。”
江芈道:“你倒是个老实的孩子,就不怕我去告诉秦王么?”赵奢道:“臣知道太后一定不会那么做的。”
江芈笑道:“那么你凭什么来求本太后?”
赵奢本想说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可一想到这妇人习惯将天下男子玩弄于胯下,又实在说不出口。
江芈悠然道:“原来你们赵国人就是这样空口求人的。”赵奢心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无办法可想。个人尊严事小,赵国国体事大,我少不得要勉为其难。”不再迟疑,叩首道:“只要太后肯助我国使者,臣愿意为太后做任何事。”
江芈道:“那么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侍奉我,做我的男宠?”赵奢略一犹豫,即应道:“臣……愿意。”
江芈“咯咯”笑了起来,道:“你根本就不愿意!我可不愿意要一个口不对心的男子跟着我。”
赵奢道:“那么太后如何能知道那些男子就是真心呢?譬如魏丑夫,他是魏国献给太后的礼物,这对一个男人而言,是何等屈辱,况且他还是魏国公子的身份。他一定日夜盼望着能够早日离开太后,好回去魏国。”
江芈登时勃然色变,喝道:“赵奢,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对本太后说这些话!”
赵奢道:“臣只是实话实说。太后如此精明,难道还猜不到那些男子对太后是真心还是假意么?”
江芈瞪视了他半晌,目光逐渐柔和下来,招手叫道:“你过来。”
赵奢起身走到堂首,道:“无论太后要臣做什么,臣都会遵命照办。”正欲学魏丑夫的样子跪下,江芈却摇了摇头,道:“我只想看看你的眼神。”
赵奢一愣,道:“臣的眼神?”江芈道:“你的眼神跟我的一位故人很像。”叹了口气,道:“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要替我做一件事。”
赵奢道:“太后请吩咐。”江芈道:“你去替我杀一个人。”
赵奢愕然道:“太后威仪天下,想要谁死,谁敢不死?还轮得到臣替太后动手么?”
江芈道:“我要你出面,自然有我的理由。只要你肯应允杀死那个人,我就如你所愿。但若是你失手被捉,或是事后被追查到,那只能怨你自己命苦,我绝不会承认跟这件事有关。”
赵奢心道:“宣太后何等身份,她要杀的人一定非同小可。如果对方是秦国显贵,我杀了他,一旦事发,以我的身份,势必牵连到赵国头上。这不是比不能送和氏璧回赵国更糟糕么?”他知道江芈精明无比,遮掩无用,当即将心中顾虑直接说了出来。
江芈悠然道:“你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选择权在你。”
赵奢道:“那好,请太后先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臣敢以亡父的名义起誓,无论臣答不答应,都绝不会向第三人泄露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