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多月后,田部令赵奢从代地收取赋税回来,听闻和氏璧之事后大吃一惊,忙来缪府寻找蔺相如,问道:“这和氏璧就是宦者令君从秦亮手中买下的那块玉璧么?”蔺相如道:“正是。”
赵奢道:“原来李兑当真有和氏璧在手。我杀死他前,他曾向我求饶,愿意用和氏璧换取性命,我没有相信他的话,一刀刺死了他。但想到我进来时他正在书架上找什么东西,所以也在书架上大致找了找,没发现什么就离开了。”蔺相如道:“这和氏璧就收藏在书架后墙上的暗格中。想来令君并不十分相信李兑所言,所以没有留意寻找。”
赵奢道:“不,我应该想到的。我在沙丘宫扈从主父时,曾经听主父提过和氏璧。”蔺相如道:“听说当年楚国令尹昭阳为夫人举行盛大的寿宴,取出和氏璧给宾客们观看,当晚主父也是座上宾。”
赵奢道:“我听主父讲过这件事,他说和氏璧当真是天下奇物,见到它的人无不想得到它,倒不是因为那句‘得和氏璧者得天下’的谶语,而是那块玉璧本身的诱惑实在太大。可是我实在想不到和氏璧原来一直在主父手中。”
蔺相如道:“令君如何知道和氏璧原先是在主父手中?”赵奢道:“李兑临死前说过,和氏璧原本藏在沙丘宫鹿台中,是他从主父身上夺得的。”叹了一口气,道:“蔺先生该知道昭阳宴会当晚和氏璧离奇失踪一事吧?”
蔺相如道:“当然知道。当年和氏璧莫名失踪,牵连了无数人,昭阳的舍人张仪、甘茂二人都是因为这件案子被迫逃亡秦国,结果一人成为秦国相国,一人成为秦国大将,反过来对付楚国,令楚国疲于应对。”
赵奢道:“不仅如此,听主父说,楚国公主江芈——也就是当今秦国的王太后,当时的宫正孟说——就是因秦武王失手砸死自己而遭灭族的秦国第一勇士,当时均牵涉其中,孟说还为此受了黥刑。一些涉案的人犯如巫女阿碧等均被处以醢弄之刑,牵连极广。但即便如此,楚国依然未能寻回和氏璧。我实在没有想到原来是主父……”脸上颇有失望之色。
蔺相如道:“原来令君怀疑当晚是主父窃取了和氏璧,这根本不可能。”
赵奢本来对赵武灵王盗璧颇感痛心,忽听到蔺相如否认其事,忙问道:“先生何以能肯定?”蔺相如道:“主父当时是在楚国做客,权势远远不及楚国公主江芈和宫正孟说,这两个人都未能得到和氏璧,更不要说主父了。这其中一定另有缘由,主父得到和氏璧,一定是在离开楚国之后。”
赵奢大喜过望,道:“不错,不错。”歪着头想了想,道:“有个人应该会知道。”
邀请蔺相如上了自己的车子,一道来到城西南的冶铁作坊,寻到赵国最大的冶铁作坊主卓然,询问当年赵武灵王一行离开楚国后所发生之事。
卓然已年过七旬,须发全白,却是满面红光,声音洪亮,颇有铁匠的气度。他还记得赵奢是赵武灵王身边的心腹侍卫,见对方突然来询问当年赵武灵王楚国之行,虽然诧异,还是如实答道:“当年楚国丢失了和氏璧,我们都被软禁在驿馆之内。直到一个多月后,楚威王病死,太子槐即位为新楚王,才将我们放了出来。新楚王倒没有多为难我们,还将刑徒梁艾捆缚起来,交给主父带回赵国。主父对此自然很感激,与新楚王约定要互通友好。”
赵奢道:“那你们离开楚国后,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卓然道:“特别的事?嗯,主父先是送桃姬,就是前王后回去韩国,路过魏国时,我们遇见过一名受伤的墨者,倒在路边,奄奄一息。主父命人上前救助,那人却敌意极盛,横刀相向。后来主父表明了赵国太子的身份,那人才道:‘救我可以,但我有话要先对赵太子一个人说。’主父也当真胆大,命我们退下,他独自上前,蹲在那墨者的身边,听他说了一番话。大概主父答应了他,他才从身子底下取出一个包袱,交给了主父。”
赵奢道:“那墨者呢?”卓然道:“在魏国境内就死了。”
赵奢道:“你可知道包袱里面装的是什么?”卓然摇了摇头,道:“只有主父一个人看过,他没说里面有什么,我们也不敢多问。后来回来赵国,大伙儿也就忘了这事。”
赵奢便道了谢,出来道:“一定是那墨者将和氏璧交给主父的,他要主父答应他保密,主父也当真做到了,一直秘密将它收藏在沙丘宫中,从没有对人提过。但后来发生沙丘宫变,李兑害死主父后,搜出了和氏璧。他本来就是楚国人,以他的眼光,应当认出那就是楚国国器和氏璧,利欲熏心之下,当即据为己有。蔺先生,我的推测对不对?”蔺相如点了点头,道:“当是如此。”
虽然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究竟,赵奢还是不由得感慨万分:谶语有云,得和氏璧者得天下,主父被困在沙丘宫时,抚摸着这块世间罕有的玉璧,又是怎样惆怅的心情?
蔺相如心中亦是愈发沉重起来:自从和氏璧在楚国离奇丢失后,碰过它的人似乎都没有好下场——墨者暴毙魏国,主父饿死鹿台,李兑惨死家中。这块举世闻名的玉璧到底是祥兆,还是诅咒?得到它,当真就能得到天下么?没有了赵武灵王的赵国,还能与天下诸侯一争高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