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说与屈平来到软禁赵雍的厢房,将张仪房中搜到的书简拿出来,问道:“这信可是太子替贵国国相苏秦带给张仪的?”赵雍道:“不错,是苏国相委托我带给张仪的。”
孟说道:“这么说,张仪早就知道赵国太子来楚国了?”赵雍道:“那倒不是。我只是派手下将信送给张仪,并没有提及我来楚国之事。”
孟说道:“那么令尹取出和氏璧前,张仪奔来太子身后,对太子说过些什么?”赵雍不悦地道:“这是我和张仪之间的私人谈话,宫正君如此咄咄逼人,意欲何为?”
孟说道:“臣不敢对赵太子无礼,只是张仪有串通筼筜盗取和氏璧的重大嫌疑,臣不得不问。”
赵雍道:“张仪串通筼筜?”孟说见他不信,就说了在张仪床下发现地道之事。
赵雍连连摇头道:“我听苏国相说过张仪这个人,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孟说道:“太子殿下何以会这样认为?”赵雍道:“听说张仪这个人极为机巧奸诈,贪名贪利。苏国相跟他同窗数年,既这样说他,一定是不会错的。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冒险。不说别的,那筼筜从地道逃走,地道口虽然隐蔽,但终究可以找到,只要派人沿着地道追索,就会立即追到张仪身上。他如果真的卷入其中,应该早就逃走了,还会留在昭府中等你们来抓他吗?”
孟说道:“也许他是没有找到逃走的机会。昭府从三日前就已经封闭,没有令尹的亲自批准,任何舍人、奴仆都不得随意进出。”
屈平道:“这张仪的表现着实可疑,最先提议的熄灭灯火是他,不顾礼仪冲到最前面观看和氏璧的也是他。如此局面下,太子居然肯为他辩解,仅仅是看在贵国苏国相的分上,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赵雍这才会意过来,道:“原来你们是怀疑我跟张仪串通?”孟说道:“请太子恕臣等无礼,臣不得不怀疑,这里面有个特别的缘故。”当即说了缉拿筼筜已久,却一直一无所获,由此推断筼筜已设法去除脸上墨字之事。
赵雍道:“如此,你们也该知道那些为利治愈受黥刑者的医师的可恨了。”
屈平道:“殿下此话从何讲起?”赵雍正色道:“对刑徒施以黥刑,无非有两个用意,一是警示世人,二是利用旁人来监视受刑者,他无从遁形,自然难以再次犯案。然而像梁艾这样的医师,却贪图重利,专为受黥刑者去除脸上的墨字,公然与律法作对。是我下令缉拿梁氏全家,不分老幼关入三角城中,目的就是要让受黥刑者再无可治愈。为了追捕逃脱的梁艾,我甚至亲自追到楚国来。你认为我还会让梁氏出面,为筼筜医治么?”顿了顿,又道:“至于你们楚国的国器和氏璧,虽然珍奇,但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一块玉璧而已,我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称霸天下,雄领中原,靠的是富国强兵,而不是靠一块会发光的和氏璧。”
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慷慨,屈平也不禁动容,深深一揖,道:“太子殿下志向高远,见解非凡,臣十分佩服,是臣等误会殿下了。”
赵雍道:“孟宫正为何是这副表情?莫非还是不相信我么?”孟说忙躬身道:“臣不敢。只是太子这番话,我曾听人说过。”
赵雍问道:“谁?”孟说道:“梁艾。他曾经对我说过,以太子的性格,决不会将和氏璧这样的玩物放在眼里。最了解殿下的人是梁艾啊。”
赵雍很是意外,愣了半晌,才叹道:“想不到他居然是我的知己。”
孟说遂不再多说,道:“我这就派人送太子殿下离开。至于桃姬,如果太子愿意,也可以一起带走。”赵雍大喜过望,道:“如此,便多谢了。”
孟说遂命卫士送赵雍和从人出去。
屈平道:“既然赵雍没有派人为筼筜医治墨字,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可以怀疑了。”
孟说道:“是梁艾么?我觉得他应该没有卷入这件事。这一年来他都住在王宫中,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大王身边,筼筜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他,更不要说求他去除墨字了。”
屈平道:“嗯,有道理。又或者帮筼筜医治的人跟这件案子并无干系。虽然梁艾说只有梁家的秘方能够去除墨字,然而天下之大,高人能士本就层出不穷。昔日公输般技艺精湛,为天下工匠之首,却又出了墨子,能够与他一争高下。”
话音刚落,正巧那只木鹊从头上“哗”地一声飞过,颇有应景的味道。
迄今为止,离开的都是宾客和从人,离开之前还要交还腰牌,与名册上登记的名字核验。二人料到筼筜一定还滞留在昭府中,遂来到庭院,指挥管家和卫士将所有的奴仆集中起来,一一核查腰牌。之前曾经有人用黄色腰牌偷换走了张仪的黑色舍人腰牌,只要比照名册筛选,就能找到那身上有黑色腰牌或是没有腰牌的奴仆,也就是筼筜了。
昭府奴仆将近百人,免不了一番费事。此时天已经蒙蒙发亮,有巡视的卫士在草丛中发现了一块黑色舍人腰牌,上面正刻着“张仪”的名字。
孟说心中愈发有数,对管家道:“劳烦管家将最近三个月才来到府上的人先挑出来。”
管家一番寻找,拉了几个人出来,到第五个名叫阿郎的奴仆时,一眼看见他腰间没有木牌,吃惊地倒退几步,道:“啊……你……你是筼筜。”
阿郎莫名其妙,道:“管家说什么?”
一旁卫士早已虎视眈眈,一拥而上,将阿郎扯出队列。阿郎惊慌地大哭起来,道:“不是我……不是我……”
孟说道:“放了他,不是他。”管家一愣,道:“可阿郎身上没有腰牌啊。”屈平道:“阿郎身材粗壮,断然是钻不进那个地道的。”
孟说问道:“你的腰牌呢?”阿郎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颤声道:“刚刚……刚刚……还在身上的,小人亲手摸过的。”
孟说道:“刚站在你左手边的是谁?”阿郎道:“阿银……厨下打杂的阿银。”
管家忙道:“阿银是上个月才来的。”往队列中寻了一遍,道:“可是我没有看到他呀。”
孟说命道:“立即搜捕阿银。”
卫士大声应命,正要各自散开,忽听见有人笑道:“你们是要找我吗?我人就在这里。”
一名奴仆打扮的中年男子推着昭阳的独子昭鱼从内厅走了出来。
那男子正是当晚孟说赴昭阳之约途中见过的车夫,南杉见他身形瘦小,势弱力孤,却拉着一大车柴禾,还好心帮他推过车子。孟说一眼认了出来,很是意外,道:“原来你就是筼筜。”
筼筜笑道:“正是区区在下。孟宫正,让你手下卫士退开些,架在昭鱼颈中的可是鱼肠剑。”
鱼肠剑举世闻名,却没有人亲眼见过,忽听到这柄逆理之剑就在眼前,众人登时一阵哗然。果见昭鱼颈中架着一柄形状古朴的短剑,长不及尺,寒光四射。昭鱼手臂被反剪在背后,脸色发白,像是就要哭出来一般,双腿抖簌个不停。
孟说道:“筼筜,这里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万难活着离开这里。快些放了昭鱼,交出和氏璧来。大王仁慈,说不定会饶你一命。”
筼筜笑道:“即使不能活着走出这里,我也有昭鱼陪葬。孟宫正,这事你做不了主,还是快派人去叫令尹来吧。这柄鱼肠剑可是天下第一利器,万一我一个不小心,伤了令尹的独生爱子,这份责任可要归你啰。”
孟说无奈,只得命卫士去请昭阳。
屈平心中尚有许多疑惑,忙上前道:“筼筜先生有礼,我有几个问题始终想不明白,想问问先生。”
筼筜虽然技艺高超,毕竟是个飞天大盗,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人尊称为“先生”,心下大悦,笑道:“你这个小娃儿很有礼貌,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我尽量满足你的好奇心。”
屈平道:“先生在亮灯的一剎那间出手,身手精妙超绝,实在令人佩服。这是先生早就计划好的么?怎么会想到利用地道逃走?毕竟挖掘地道太过费时费力,这不符合先生一贯的作风。”
筼筜哈哈大笑道:“不错,地道确实不是我的作风,但这条地道最早不是用来逃走用的,是用来盗璧用的。只是我一直没有想出破解铜禁机关的办法,迟迟不能下手,所以才等到今晚。”
屈平闻言大惊,道:“先生原来早就知道和氏璧藏在铜禁当中了。”
不仅屈平意外,就连昭鱼也极是惊讶,因为和氏璧藏处只有昭阳一人知晓,他和母亲都不知道。
筼筜极是得意,笑道:“这可全要感谢孟宫正了。”孟说闻言蓦然想了起来,道:“原来那晚在后院鬼鬼祟祟的人就是你。”
筼筜这次重回郢都,意在盗取楚国镇国之宝和氏璧。他设法混进昭府做下人已有一些日子,四下打探,但却始终没有发现和氏璧的藏处。就在遇到孟说、南杉的当晚,他回到昭府后,发现府中多了不少陌生面孔,打听之下,才知道是江南君田忌带领从人到昭府做客,遂有意在孟说和南杉前暴露形迹,其实是使一手“打草惊蛇”的巧计,既能引得昭阳立即去查看和氏璧是否安然无恙,又有齐国人田忌做替罪羊。哪知道昭阳听到南杉禀报时,直接就带人在府里展开搜捕。想那和氏璧是楚国镇国之宝,又有干系天下的谶语,重要性可想而知,说比昭阳本人的性命还重要都不为过,他却立即赶来了大门,可谓极为反常。唯一可以解释得通的是,和氏璧一定就在昭阳的眼皮底下,无须去查看。但那么大一块玉璧,又不可能随时带在身上,唯一的可能,就是和氏璧就藏在厅堂上。变故发生时,昭阳人正坐在堂上,所以他才知道和氏璧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并没有被盗,因而第一反应才是直接搜捕盗贼。这是十分简单的推理,但也只有筼筜这样经验丰富的老盗贼才能想出来。
确认和氏璧就在大堂中后,筼筜设法混了进去,一眼就看出堂首的两具铜禁是最好的藏璧之处。但他试了许多次,都打不开铜禁的机关,遂决意等今晚昭阳取出和氏璧后再动手。当众盗璧难度更高,这也是他更乐于尝试的挑战。本来按照他的习惯做法,都是凭借吊绳从屋顶出入,但他的同伴却不同意,认为他昔日曾经几度大闹齐军军营,如入无人之境,或许有人会猜到他进出的手法,事先做出防备,遂决意改挖一条地道。地道一直挖到厅堂的座屏后,离地面只有薄薄的一层土。从来没有人会踏足那里,孟说曾带人反复查验过厅堂,居然都没有发现端倪。事实也证明了筼筜同伴的高瞻远瞩。几日前,孟说派人在大门两旁搭起了瞭望台,可以居高监视,筼筜那套从天而降的老法子再也行不通。
今晚宴会开始后,筼筜装扮成舍人,用黑牌混入宴会厅中。等到灯火点燃的一剎那,用藏在胯下的假璧换走了真的和氏璧,再迅疾退到座屏后,用鱼肠剑捅穿地面,钻入地道逃走。堂中站满宾客和卫士,却无一人知觉。如此迅如风、疾如电的身手,足以骇人听闻。
屈平道:“那么先生是用自己的黄色腰牌换走了张仪的黑色腰牌么?”筼筜道:“不错,张仪这小子坏得很,我就是要让他吃点苦头。”顿了顿,又叹道:“可惜我实在想不到孟宫正事后还要收回腰牌,不然我就不会多此一举了。”
原来筼筜化名阿四在昭府中做下人时,曾遭张仪呵斥,一直有心报复,所以有意将地道口选在张仪床下。他每晚给张仪的饭菜下入迷药,令其呼呼大睡,浑然不知床下之事。至于划乱自己的黄色腰牌,用其换了张仪的黑牌,则是因为他实在讨厌那个“阿四”的化名,总让他想起小时候邻居的大黄狗来。况且他人高艺大,不认为一块腰牌就能将自己陷在这里。哪知道最后暴露他的还是这枚令他厌恶之极的腰牌。
孟说闻言却是心中一动,问道:“你说的多此一举……”
一语未毕,昭阳已然率人赶到,怒喝道:“筼筜,快放开我孩儿。若是他少一根头发,我就将你剁成肉酱。”
筼筜笑道:“昭鱼可是我唯一的护身符,恕小人难以从命。”
昭阳道:“你到底想要怎样?”筼筜道:“令尹君如此大张旗鼓,无非是想要寻回和氏璧。不错,昨晚是我从堂上盗走了和氏璧,但眼下却不在我手中。只要你放我走,我就放了你独子。”
孟说忙道:“我们怎么知道和氏璧不是藏在你身上?”筼筜道:“孟宫正明明知道和氏璧在谁手里,却还有意问出这样的话,真是可笑。”
孟说愕然道:“我怎么会知道和氏璧在谁手里?”
筼筜打了两个“哈哈”,道:“废话少说,令尹君,你可以看我身上,我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可藏不下那么大一块和氏璧。”特意转了两下,又分别抬起两条腿,道:“看清了吧?令尹君,你放人还是不放?我死也无妨,反正有你独生爱子陪葬。”
昭阳道:“我怎么知道我放你走,你一定会放了我孩儿?”筼筜傲然道:“就凭我筼筜的名字。”
昭阳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挥手命道:“放他走。”孟说道:“令尹君,切不可如此,事情还没有……”
昭阳怒道:“他身上又没有和氏璧,放他走!”
孟说只得挥手命卫士让开一条路。
筼筜道:“你们谁也不准追出来。不然的话,嘿嘿……”他挟持着昭鱼,昂然从大门走了出去。
孟说正要亲自追出去,昭阳厉声叫道:“站住!孟宫正,和氏璧到底在谁手里?”孟说道:“臣不知道。”昭阳道:“筼筜明明说你是知情者。”孟说道:“臣真的不知道。”
屈平忙道:“令尹君,这不过是筼筜的挑拨离间之计,他恼恨孟宫正画出图像告示缉拿他,之前已经连续多次到孟宫正家盗取财物。他是有意这么说,就跟他栽赃嫁祸张仪一样。他今日难以将和氏璧带走,一定还留在府里。”
昭阳闻言,忙命人去搜索筼筜的住处。
孟说道:“筼筜不会将和氏璧藏在自己的住处,他还有同伙在这里。”
昭阳狐疑道:“听闻筼筜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有同伙一说。”
孟说道:“刚才筼筜与屈莫敖交谈,不小心说漏了嘴,他说他想不到我在事后还要收回腰牌,不然他就不会多此一举。”
屈平也立即会意过来,道:“既是多此一举,说明筼筜原先是有法子进入宴会厅的。他用自己的腰牌换走张仪的腰牌,随手就丢在了草丛里,无非是要戏弄张仪,让他看不了和氏璧。”
孟说道:“这个同伙,要么是令尹门下的舍人,要么是心腹奴婢。”
昭阳闻言,不免更加烦心,怒道:“只要能找到和氏璧,不管是谁,孟宫正尽管抓起来拷问。”
忽听见卫士叫道:“昭鱼少主人回来了。”
众人转头望去,却见昭鱼软倒在门槛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孟说忙上前查验,幸好没有受伤,只是人受了惊。昭阳又恨又怒,忙命人抬爱子回房歇息,又派人追捕筼筜。
正好南杉驰马赶到,道:“令尹君,大王急召你入宫。”
昭阳料来楚威王必是已经知道和氏璧失窃一事,要为这件事斥责自己,愈发心烦意乱,却又不得不去,转头命道:“孟宫正、南宫正,这里就交给你们,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和氏璧,找出筼筜的同伙。”说完,恨恨地出门登车去了。
屈平道:“这可要怎么办?剩下的人腰牌都对上了,难不成真要像令尹说的那样,将所有心腹奴婢和舍人抓起来拷问?”
南杉道:“筼筜还有同伙在这里么?”孟说遂将大致情形告诉了南杉。
南杉道:“那筼筜用假璧换走真璧后,令尹第一眼居然没有发现那是假璧,可见假璧与真璧外形甚像。可天下见过和氏璧的人寥寥可数,筼筜又是从哪里弄到一块能够以假乱真的假璧呢?”
屈平道:“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玉工,一定是王宫中的玉工郭建。”南杉道:“可郭建是王宫世袭玉工,怎么可能会听从筼筜吩咐,为他打造一块假和氏璧?”
孟说道:“带玉工来问一下就知道了。”忙命卫士去逮捕玉工郭建,带来昭府审问。
媭芈匆匆奔了过来。南杉见她面前衣襟上尽是鲜血,不禁吓了一跳,忙问道:“你哪里受伤了?”
媭芈道:“这不是我的血,是张仪的,他被拷打得不成样子,我看他可怜,就放他下来,为他梳洗了一下。”
屈平道:“姊姊还不知道,张仪确实是冤枉的。”
媭芈听了经过,沉吟半晌,道:“我问过张仪,他说向寿是华容夫人族人一事是甘茂告诉他的。”
屈平道:“甘茂,又是甘茂。会不会他就是筼筜的同伙?他有意将向寿的身份告诉张仪,张仪向令尹告发后,向寿就被赶了出去,张仪也变成了一个人住,这样甘茂才好从张仪床下挖地道。”孟说道:“很有可能。我们当面去问甘茂。”
来到甘茂居室前,孟说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
一旁张仪门前的卫士禀报道:“昨晚赵太子一行来接被关在对面饭堂的桃姬,顺路来探过甘茂。”
孟说很是意外,道:“赵国太子认得甘茂?”卫士道:“似乎并不认识,认识甘茂的应该是桃姬。他们进屋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甘茂人一直在里面,没有再露面。”
孟说遂推门进去。
这房间跟隔壁张仪房间格局一样,小而简陋,前面是门,后面是窗,但只放了一张床和一张案几,显然只住了一人。甘茂和衣躺在床上,背朝外面,似正在熟睡。
媭芈叫道:“甘茂君,抱歉打扰了休息,不过我们有几句要紧话要问你。”甘茂却依旧不应。
卫士缠子是个火暴脾气,上前一步,将甘茂从床上扯了起来,道:“别睡了!发生了这样的事,你居然还能睡得着?”等到看清对方面容,不禁愣住,道:“你……你不是赵太子的随从么?”
那假扮成甘茂的人正是赵国太子赵雍的随从卓然,他见再也难以隐瞒,便起身笑道:“小人见过宫正君。”
孟说道:“怎么会是你?甘茂人呢?”卓然道:“他走了。”
孟说忙带着卓然赶来大门处,查验名册和腰牌,果然在缴回的腰牌中发现了卓然的紫牌,他的名字也被划去,表明已经有人用他的腰牌冒名顶替地混出昭府了。毫无疑问,那人就是甘茂。孟说登时又惊又悔,忙命人去十里铺客栈逮捕赵国太子赵雍一行。
卓然道:“慢着!宫正君,这件事跟我国太子无关。我跟甘茂是旧识,我跟着太子来这边接桃姬时,凑巧遇见了他。他说昭府和氏璧失窃,张仪正被严刑拷打,下一个说不定就会轮到他,所以他要抢先逃走。是我自己决定要帮他的。”
屈平道:“你在说谎。你大概还不知道,甘茂在宴会开始后不久就回来了这里,他应该并不知道张仪正被严刑拷打的事情。”
卓然显然没有料到,“啊”了一声,又解释道:“他是听人说的。”
孟说道:“你难道没有想过甘茂急于逃出昭府,很可能跟和氏璧失窃有关?”卓然愣了一愣,仔细回想了半天,这才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看到他身上有和氏璧。况且就算他假扮了我,出大门时一样要被卫士搜身,不可能带着玉璧出去的。”
媭芈匆匆赶来,道:“甘茂床下也有一条地道,尚未挖成。”
孟说道:“来人,先把卓然关起来,等逮到赵国太子再一并处置。全城通缉甘茂。”
回来甘茂房中,果然看到床下也有一个洞口,但却不是通向厅堂方向,而是朝东伸向府外,才刚刚挖了一小段,不足十余尺。大约甘茂没有料到孟说接管昭府宿卫后,会按照王宫的那一套法子来,不仅进来难,出去更不容易,所以临时决定再挖一条预备逃离用的。但凤凰山一带居住的都是王公贵族,每一户宅邸规模不小,距离居室最近的也是一里之外的大道,而且是交通要道,成日车水马龙,根本不可能在下面挖一条地道而不被人发现,遂干脆放弃。
屈平道:“看来甘茂就是筼筜在昭府中的同党了。”召来管家一问,果然得知筼筜化名阿四,正是甘茂介绍进来的佣工。
众人这才明白为什么人人争相往宴会厅观看和氏璧时,甘茂却要独自留在住处,他是要接应从地道逃出的筼筜。如此,筼筜那句说漏了嘴的“多此一举”也就解释得通了,甘茂在宴会厅晃过一圈后,就出来将自己的黑牌交给了筼筜,好让他进堂行事。筼筜不知道因什么缘故怀恨另一名舍人张仪,顺手用自己滚过灶灰的黄腰牌换走了张仪的黑腰牌。顺利盗取和氏璧后,筼筜自地道逃走,从张仪床下的地道口出来,再将甘茂的腰牌还给了他。
孟说道:“我们先后怀疑过不少人,江南君田忌,赵国太子赵雍等,这些人有权有势,觊觎和氏璧倒也在情理之中。但甘茂不过是一个下等门客,有什么能力染指和氏璧呢?”屈平道:“甘茂不是蔡国公子么?蔡国被楚国灭掉,也许他想报复楚国。”
孟说道:“他有动机,这我知道。我说的是能力,像筼筜这样的人,独来独往惯了,这次怎么会选一个下等门客来做同伙呢?”
屈平道:“也许筼筜知道甘茂心怀不轨,是最好的同伙。”孟说道:“可这实在不符合筼筜的作风。”
南杉道:“宫正君说的不错。从整件事看来,即使没有甘茂的协助,筼筜一个人也能盗取和氏璧。他虽然是靠甘茂的黑牌进入宴会厅,可他不也一样轻松盗取了张仪的腰牌么?”
孟说道:“对,我正是这个意思。我觉得这件事倒更像是甘茂雇用了筼筜来为他盗取和氏璧。他有动机自不必多说,我奇怪的是,他本人如此穷困潦倒,能用什么打动筼筜这样的人为他所用呢?”
屈平道:“会不会是甘茂设法去除了筼筜脸上的墨字?”孟说道:“这倒是有可能。”
媭芈道:“我知道甘茂是用什么打动了筼筜。”重重叹了口气,道:“我真是看错了他,我早该怀疑到他的。”
屈平愕然道:“姊姊为何这样说?甘茂到底用什么打动了筼筜?”媭芈道:“随侯珠。”
天下能与和氏璧相提并论的奇珍唯有随侯珠。如果甘茂有随侯珠在手,相信不止是筼筜,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会为他所用。
媭芈最初认识甘茂,正是因为那桩随妪当街被抢包袱的案子。她本来也想不到甘茂跟随侯珠失窃有牵连,但惊见有如此多的证据表明这个男子心计深沉时,不由自主地重新审视起与他有关的过往来。那被认定盗窃了随侯珠的盗贼莫陵被拷打得奄奄一息时,当面恳求她道:“姑娘聪明伶俐,为我生平所见,我求你看在我们本是同姓的分上,查明真相。”又道:“我最终会被大司败拷打至死,但就算我死了,也请姑娘到我坟前告诉我真相。”她虽答应了他,那不过是看在他是阳城君后人的分上,并不真的如何相信他的话。随着莫陵被酷刑折磨致死,随侯珠从此下落不明,成为一桩悬案。
其实真正的盗贼一直就在她身边,那就是甘茂。原因很简单——包袱从离开随妪后,只经过莫陵和甘茂二人之手。如果莫陵没有拿走随侯珠,那么一定是甘茂。事实上,莫陵夺走包袱后一路奔逃,很快被甘茂追上,随即被捕,身上并未搜出财物。他也一再声称只是临时起意,事先根本不知道自己抢的是随妪。如果真是甘茂趁与莫陵扭打之际暗中取走了随侯珠,那么他一定是事先知道的。至于他所谓的见义勇为,也就相当可疑了。他大概是一直尾随在随妪身后,伺机夺走随侯珠,不料平地冒出个莫陵来,抢先下了手,才不得不充当侠士去追赶盗贼,如此心机,可惊可怖。而她居然一度与这个人走得极近,居然一再为他辩护。如果当日不是她正好路过,想出赛跑的法子为甘茂解了围,那么太伯屈盖一定也会搜查甘茂的身上,必然会找到随侯珠,那么之后的事大概也就不会发生了。她那被全城人称颂的赛跑的法子,其实是帮了倒忙。这是冥冥中的天意么?
屈平、孟说几人均是聪明之人,经媭芈一语提示,便立即想到了其中的关联。
孟说叹道:“当日莫陵苦苦哀求于我,我却不肯相信他的话,看来是我错怪他了。”
屈平道:“筼筜虽是盗贼,却是言而有信之人。如果甘茂果真用随侯珠来聘请他,那么他盗得和氏璧后应该交给了甘茂,和氏璧应该在甘茂手中。”
孟说道:“昭府内外戒备森严,连筼筜都没有法子暗中逃出去,甘茂是不可能带走和氏璧的,他一定把它藏在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