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爱欲较量

“怎么这么突然?”

秦一隅有些恶劣地“分析着”这个生理反应的成因, “啊,是因为掐我的脖子吗?”他一句话就戳中了南乙心底的秘密,“原来你好这口儿啊。”

他说完, 有一下没一下地叼住南乙的耳垂, 咬住那个唇环, 轻拽了拽。

“你放开我……”被戳中心事,南乙脸烧得滚烫, 企图挣扎,可秦一隅的手却握得更紧,攥得他腕骨都隐隐作痛。

“放开你, 然后呢?”秦一隅明明用力压制着他, 声音却依旧轻飘飘的。

“我知道你很厉害, 但是不是每件事都要自己解决的。”

他啄吻着南乙的耳垂, “我可以帮你啊。”

“不用。”南乙侧过脸想躲开他的吻,气息却越来越急促,“……我自己可以。”

“那我要干什么?”秦一隅垂着头, 亲昵地蹭着他颈窝,撒娇一样,“让我帮你, 好不好?”

“秦一隅,说好了只能亲……”他有些着急地伸手推搡秦一隅的脸, 可没成想他却直接侧过脸,接住了他的手, 甚至张开嘴, 将他的手指含住了。

南乙的脑子轰得炸开了。

“我好喜欢你的手……”秦一隅笑着对南乙说, “是说了只能亲, 亲手也是亲, 不是吗?”

这是亲手吗?

这明明就是……

“这上面有茧。”秦一隅舔吻着,轻声说,“贝斯手练琴好努力啊。”

他为什么可以把所有事都说得这么……奇怪?

秦一隅忽然又靠过来吻他的脸,压低声音说:“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的。”

欺负?

南乙讨厌他用年长者的姿态这样说话,他会这么对其他人说话吗?

他莫名就很想咬他,咬他的手,咬他的脸颊,咬他的肩膀……他不想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秦一隅支配的,该掌握支配权的分明应该是自己。

是他挖空心思把这个躲起来的家伙找到,是他想尽办法让他重新回到台上,重新站在麦克风前,在某个瞬间,南乙有些极端地想,秦一隅就应该只属于他一个人才对。

无论是他的快乐、痛苦、悲伤还是欲望,都应该被他牢牢地攥在手里。

于是,南乙像是被胜负欲,又或是他根本读不懂的某种情绪冲昏了头脑,怂恿着,挣出了被攥住的那只手,向下,直白到近乎鲁莽。

一种奇异的情绪涌上来,南乙肆无忌惮地盯着秦一隅的脸孔,发现他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破绽。

“你干嘛啊?”秦一隅蹙起的眉头微微松开,又开始笑,攥紧了他的两只手,“一边说着不行,一边动手动脚,南乙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我也不知道啊。他在心里回答。

他只是想知道这样的表情是不是只有自己能看到?

于是他仰着脸去亲吻了秦一隅。

这个吻把秦一隅弄得难以招架,是少见的南乙主动但又不那么暴力,很轻柔地,像舔舐伤口那样,越来越粘,舌尖也是柔柔地缠上来,勾得很缓、很深。

简直像是在勾引,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被这么一钓,秦一隅忽然就忘了原本要做什么,不自觉地沉溺在这个主动的深吻之中。

但下一秒,南乙收回了这个吻,向下,牙齿磨着他的下巴。

“秦一隅,你不也一样?”

秦一隅气笑了,“你是要跟我比赛吗?”

“你觉得是就是。”

在掌控欲的交锋中,南乙彻底地沦陷,忘了一开始的规则,也忘却了他们的身份、关系,他不愿再想那些复杂的东西,在这一秒,他甚至忘却了仇恨,只想要发泄、放纵,要秦一隅对他展露无疑的需要,要清楚地看见这个人离不开他,一秒钟都不行。

他是不是疯了?还是说一直都这么疯,只是这一刻才有所察觉。

他不想思考这么多,只想单纯地和秦一隅变成两头小兽,被本能、纯粹的快乐支配就好。

反正已经这样了。

过去的他靠听着秦一隅的歌艰难地走下去,而现在,他好像听着这个人的喘息就能活。

“我好喜欢你。”秦一隅小口小口啄吻着南乙的耳根,“好喜欢。”

听着这些话,南乙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好重。

怪不得人人都爱听这些,他现在竟然也很开心,尽管是在这种时候,也很快乐。

……

到最后,秦一隅冲他露出他最熟悉的、带着一点儿得意的笑容,对他说:“你赢了。”

这颗桀骜不驯的心,你完完全全赢走了,驯服了。

南乙不知道自己赢在哪儿,只觉得这话很动听,他很喜欢。

于是他又一次主动地亲吻了秦一隅。

“你也没输。”

他当然记得自己定下的规则,但都犯规成这样了,也懒得提了。

好像只要遇上秦一隅,他所有坚守的底线都可以被打破,明明讨厌和人亲密接触,可秦一隅想要碰哪儿都拦不住,明明不喜欢其他任何人上自己的床,可秦一隅就能在上面干出最下流的事。

他对这个人的容忍似乎是无底线的。

怎么样都好,只要秦一隅只看着他,只为他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反正当初想要成为他的队友,不也是抱着这样偏执的心吗?

如果队友还不足以达到这样的目的,那现在这种关系也很好。

最好能让秦一隅永远都离不开他。

他真的不想再看到这个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了。

“怎么了?”秦一隅亲了亲他的耳朵,“突然抱这么紧。”

他知道南乙爱干净,伸手抽了床头柜的纸,小声说一会儿抱他去洗澡,先擦干净。

南乙没觉得是他突然抱紧了秦一隅,他只是突然想到之前的事,有点怕他消失。

怕。这个字眼好陌生。他竟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一场较劲的游戏,简化了南乙长达半年的追寻。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有多困难,多么辛苦,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可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终于得到地址的那一晚,他盯着那一行看上去很荒谬很好笑的假名,却根本没有笑出来。

反而哭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滴下来,南乙痛哭了一场。不只是因为秦一隅,也为了他绷紧的神经。得知舅舅的死讯后,他都没有哭,根本哭不出来。

那一晚,那个古怪的名字和他苦苦找寻的地址,成了南乙情绪的唯一出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做了最亲密的事,他忽然间变得很坦诚,也很软弱,手指在秦一隅肋骨的疤痕上轻轻抚摩。

“你会一直……”

当他差一点说出“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时候,忽然间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关系,于是临时刹车,换了一个表达。

“……一直在恒刻吗?”

秦一隅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是觉得他会像离开无落那样离开?是不是他看上去太不可靠,还是一切来得太快了,让南乙没有安全感。

于是他捧起南乙的脸,抵着他额头小声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南乙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好像自己的一切都是透明的。

真可怕,像他这样难读懂的人,居然也会被看透。

“哦。”南乙垂下眼,不知该说什么。

秦一隅反而笑了,“就只有哦吗?你呢?一句甜言蜜语都没有?”

“我不会。”南乙直白地说。

“可是你学得很快,对吧?”秦一隅故意逗他,“跟着我说,你不会离开我。”

南乙张了嘴唇,知道他什么意思,但不想让他得逞,于是重复:“你不会离开我。”

秦一隅显然没料到,有些被气笑了,捏着他的脸颊晃了晃:“再说一遍?”

“你离不开我。”南乙直勾勾盯着他说。

秦一隅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毕竟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好吧,好吧。”他抱住了南乙,叹息似的说,“我确实离不开你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从来没有为另一个人哭过,还哭了两次,要是被十八岁的自己知道,恐怕要笑掉大牙。

只要想起南乙为他做过的事,他心里就一阵酸涩,好像欠了这小孩儿许多许多,怎么也还不清了。

呼吸渐渐地平复下来,秦一隅抚开黏在南乙前额的发丝,温存地在黑暗中望着他,轻声问:“你后来……是不是故意给我买山楂馅儿的麦香酥的?我们一起溜出去的时候。”

南乙盯着他,不想承认。

“被我说中了?”秦一隅一看他这副倔样儿就知道了,“你是不是,也有点儿想让我想起来你?”

“你说是就是吧。”南乙不想承认。

又开始嘴硬了。

秦一隅拱了拱他的鼻梁,撒娇似的说:“那个没你给我带的好吃,差远了。你从哪儿买的,再给我买点儿,我还想吃。”

南乙本不想说,可秦一隅实在缠得厉害。

“我妈做的。”他声音很低,“做了快一整天才做出两盒。”

秦一隅一下子愣住了,忽然觉得有些冒犯,说话都结巴起来,“啊,是、是阿姨做的?”

“嗯。”南乙垂了垂眼,“我……知道你的地址后,想去看你,但又不想空着手去,所以就……”

事实上,他不止拿了那些,他还写了信,买了秦一隅爱看的书,他很喜欢的乐队的专辑……但最后,这些东西他都没拿走。

他很害怕秦一隅全都扔掉,怕戳到他的伤口。

即便他如此掏空心思,本质上和那些粉丝一样,对秦一隅为什么消失根本一无所知,他怕他只是一厢情愿地做自我感动的事,根本帮不到他。

想了很久,他吃饭时,忍不住问妈妈,如果要去看一个背井离乡,去很远的地方生活的人,带什么比较好呢。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南乙的妈妈很认真地帮他想了许多。母子俩一个个提出,又一个个排除,最后妈妈两手托住脸,长叹一口气。

“还是带吃的吧,人永远拒绝不了好吃的,心情越糟糕,越是这样。”

是啊。

食物不像其他东西,不会承载那么多的含义,他不必担心会不小心戳到伤口,只会让他想起一些美好的记忆。

于是他请求妈妈,用山楂做一些好吃、好保存的食物。他希望秦一隅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像高中时那个可以扛着一扫帚糖葫芦的大男孩儿,永远无忧无虑。

秦一隅捉住他的手,亲了亲南乙的食指,“谢谢阿姨。”接着他又往后,亲了他的中指和无名指,“也谢谢小乙。”

“你和妈妈一起做的吗?”

“我不会,我做的东西都中看不中吃,只能打打下手。”南乙很诚实,“我帮她给每个山楂去核,帮她熬馅儿,要一直搅,不能停,不然会糊掉。”

“怪不得这么好吃,是你花时间熬的。”秦一隅笑了,和他十指相扣,很认真地听他说做点心的经过。

“她放了好多糖。”南乙问,“腻吗?”

“一点儿都不腻,超级好吃。”秦一隅说,“你没吃吗?”

南乙摇头,“我不爱吃甜的,而且做得很费劲,好不容易才烤出两盘,都给你装上了。打包都包了好半天。”

“难怪包得那么好看。”秦一隅撩开落在他脸上的头发,“你真厉害。”

妈妈说酥饼很容易碎,坐车拿去恐怕要碎成渣了。

这话一直在南乙心里头悬着,所以无论是在飞机上,还是火车,甚至于后来的大巴和小面包车,他都是小心地把这两盒点心抱在怀里。

他真的很想知道山楂酥最后有没有碎,所以在收买了那个孩子之后,偷偷地跟了过去,隔着许多开得正好的格桑花和虞美人,躲在一棵长得茂密的大树后头盯着。

他看见秦一隅坐在院子外,小心地拆开了包装——现在他才想起来,那时候秦一隅的手就不太灵活了。

他也清楚地看见里面一块块整齐码好的点心,这才放下悬着的心,悄悄离开了。

“那枕头呢?”秦一隅温柔地抚摩着南乙的眼角,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晃动的睫毛,“枕头也是你妈妈做的?”

“是我做的。”南乙的声音又变得很低了,好像怕被听见似的。

“我妈那段时间睡不好……”

因为舅舅走了,她偷偷地哭了好多天,头痛到根本睡不着。南乙知道,自己的痛相较于母亲而言,或许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毕竟,她早年丧父,又失去了母亲,后来还失去了唯一的弟弟。他们都很清楚,舅舅的死不是意外,是人为导致的,可又无能为力。

得知舅舅死讯的那一天,妈妈彻底没有了血肉至亲。

想到这里,南乙还是觉得很痛,他顿了许久,才又继续。

“我爸去市场上买了甜荞麦壳,还有一大袋儿薰衣草,在大太阳底下码开晒着,我问他这是干什么的,他告诉我,他想给我妈做个枕头。”

不知怎么的,听着他说话,秦一隅竟莫名地想到了那副场景,阳光灿烂的午后,南乙站在爸爸面前打着手语,爸爸也给他回应。

很安静,没有声音,只有爱在指间静静流淌。

“所以,你偷了爸爸的荞麦壳给我做了一个?”秦一隅故意逗他。

南乙瞪了他。

“我管他要的。”

“叔叔没问你给谁做吗?”秦一隅蹭了蹭他的鼻尖。

“没有。”南乙低声说,“我们一起做的,他教我选料子、裁布,缝好套子,然后一起筛荞麦壳和薰衣草,他说我挑得比他还仔细,一颗坏的都没有。”

秦一隅盯着他,发觉南乙在感情方面真的很迟钝。

比如他不知道情人节,不觉得自己有时候的行为有多暧昧,也不觉得枕头是很亲密的礼物。

就算他亲口说出来了,是他看着爸爸做枕头送给妈妈,也没察觉到这其中的特殊。

那可是夫妻之间送的啊,这个有样学样的小傻子。

“不过我好像装得有点儿多了。”南乙忽然笑了出来,嘴角的梨涡隐隐显现,“有点儿高了,是吗?”

“不高,正好。”秦一隅看着他浅浅的笑,有些出神,“是我睡过最舒服的枕头。”

他很坦诚地对南乙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睡不着,有时候跑到院子里看星星,有时候跑出去看萤火虫,这些都比待在房间里强,只要一闭上眼,我就会看到我妈走之前的样子,还有我自己出车祸的画面……”

“后来枕着你的枕头,就慢慢地可以入睡了,有一次睡得太沉,直接睡到了下午,村子里的小孩儿全跑到我住的地方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打开了我卧室的门,拼命地摇我,大喊‘小鱼老师,快起床啊’,我一下子吓醒了,还以为是着火了呢。”

他学得惟妙惟肖,把南乙都逗笑了。

“他们说,‘老师你睡得像猪一样’,我人还是懵的,对他们比了大拇指,说‘都学会比喻了’。”

南乙又笑了出来。

秦一隅看着他,心里想,我真喜欢看你笑。

他之前看到人说,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到他笑,自己也会忍不住笑出来。

可他似乎是不同的,看到南乙笑,他反而有些想哭。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吸了吸鼻子,搂住南乙,抱得很紧很紧。

“你在那儿待了多久?送完礼物就走了吗?”

南乙顿了顿,在他怀里沉默了许久,想了又想,还是坦白:“待了一周。”

秦一隅有些惊讶,退开些,与他面对面对视着,直到南乙避开眼神。

“你待了那么久?”

“你那个村子太小了,我怕像我这样的外人去了,会传出去,怕有人告诉你,所以我住在镇上的招待所里。”

他买了一辆二手的自行车,每天骑很久很久去见他,隔老远偷偷看一眼秦一隅,多数时间秦一隅都在他那个小破屋子里教小孩儿读书,有时候教数学,有时候是英语。

小孩子的发音都不太标准,他就用很标准、又有些吊儿郎当的美式发音一遍遍去纠正。

每当发对了,他就会比大拇指,笑眯眯说:“真厉害,好棒。”

他唯独不教孩子们唱歌。

这个曾经名动一时的摇滚明星,脸不红心不跳地对小朋友撒谎,声称自己五音不全,一唱歌就跑调。

一堂课45分钟,一下午上四堂,南乙就在不远处的草堆后坐着,安静地听。

秦一隅忽然想到什么,“之前有镇上的老师过来,说知道我在教小孩儿念书,给我送了三四箱文具和书,那不会是你吧?”

南乙又不说话了。

看着秦一隅不追问下去不罢休的样子,他只好嘴硬说:“你现在才发现吗?”

“可那人看上去真的很像老师。”

地中海,穿着旧衬衫,戴着眼镜。

“那是住在我隔壁房间的一个大哥,他回老家来办事,找人帮他打文件,我顺手帮了忙,他想报答我,我就让他假装是老师,给你们送物资。”

“你真是太厉害了。”秦一隅不得不佩服,捏着南乙的脸蛋不松手。

他真想知道这颗漂亮的小脑袋里面到底想着什么,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我觉得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把你摸个透。”

这辈子。

听到这三个字,南乙的心突突地跳了跳,他也曾经冒出过这样危险的词汇,在舞台上,想和秦一隅一起,唱一辈子歌。

不,那也不是头一次。

当他看着秦一隅自由自在地躺在山坡上,被长得半人高的花淹没,被太阳晒透,被那些黑的白的山羊围着,哼着歌,那时候的他也想过,他真的需要这个人站在舞台上,被万人膜拜吗?

如果秦一隅觉得快乐、自由,在这里躲上一辈子也是可以的。

大不了,他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他。

只要不消失就好了。

“那儿很多好吃的。”秦一隅望着他出神的脸,轻声问,“没带点儿什么回去吗?”

“带了。”南乙下意识回答。

“带的什么?”

这下他又有些犹豫了。

“就一些特产而已。”

不是的。

快要离开的时候,正好赶上当地的节日,南乙听不懂他们说的方言,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节,只是很热闹。

那天他依照惯例,去了秦一隅住的地方,但他不在,他又去了秦一隅教书的小院子,也没有人。

南乙有些着急,在村子外圈打转,直到看见一群人载歌载舞,头上带着花。隔着遥远的距离,站在山坡上,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秦一隅。

他被许多小朋友围着,蹲了下来,任由他们为他插上鲜花,又在他脸上抹了彩色的颜料,洒了水珠,对他说着南乙听不懂的祝福语。

他坐了下来,静静地望着,看见秦一隅从人群中出来,坐到一个正在做手工的姑娘旁边,手捧起一堆晒干的茶叶,闻了闻。

或许是歌舞声太盛大,他听不见那个姑娘说话,于是低下头,挨近了。南乙至今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只记得他笑得很开心,学着她的样子拿起针线和织布,笨拙地开始缝香囊。

很简单的小玩意,他做了好久好久,拆了又缝,缝了又拆,直到最后恋恋不舍地收了针,还满是自豪地举起来看了很久。

原以为秦一隅会收好自己留下,可没想到他一做完,就满不在乎地扔到一旁,扔到那个姑娘做好的一大堆里,自己潇洒地走掉了。

看他离去的方向,南乙知道,他又要去那个稀豆粉做得很好吃的嬢嬢家里蹭饭了。

在他离开的十分钟后,南乙悄悄地下了山坡,从后头绕过仍在跳舞的人群,来到方才那个女孩儿的跟前。

他戴着帽子口罩,把那姑娘吓了一跳。

南乙却不在意,低着头,很快便搜寻到秦一隅做的香囊——那太好找了,难看得简直写着秦一隅的名字。

于是他蹲下来,拿起那一枚,询问道:“这个,我能买吗?”

女孩点了点头,只是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要买这一个。

“你、你还需要别的吗?”

这句话提醒了南乙,如果只买一个,会不会第二天她就去告诉秦一隅,有个男生专门把你做的香囊买走了。

这样一来,自己说不定就暴露了。

于是南乙又从那一堆漂亮香囊里挑了最规整、精致的。正好回去的时候路过武汉,可以去看看堂姐。

“还有这个,谢谢。”

他闭着眼都能想到秦一隅知道这些会有多得意,他不想让秦一隅永远这么得意,干脆不说。

可秦一隅似乎还是没有放弃追问,他好像真的特别想要把他看个明白。

“南乙,为什么那么想找到我?”

他一句话,就戳中了南乙心底最痛、最柔软的部分。

要不要说,他不想示弱,却又不想欺骗这个人。他的怀抱这么温暖、诚恳,也受了那么多伤,被好多人欺骗、背叛过。

“你是十月被退队的,那段时间,我只是觉得很难受,但也接受了。”南乙顿了顿,将自己的脸埋在秦一隅的颈窝,“后来,我舅舅走了。”

秦一隅愣了愣,“怎么会这样?”

“他是记者,之前一直在北京工作,会去调查披露一些社会新闻,你肯定想不到,他念大学的时候也玩儿摇滚,也弹吉他,那个时候还有艺名呢。”

他叫徐翊,艺名是立羽。

但外婆死后,这个名字也从圈里消失了。

“是吗?他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还知道呢。”

但南乙没有说,他不想让秦一隅掺和进来,于是略过了:“你肯定不认识,不火,没几个人知道。他是念传媒的,后来去当记者了。”

“20年的秋天,他被外派到国外,走的时候我还去机场送过他,他抱了我,说很快就回来,让我等他一起过年。”

南乙有些哽咽,停了很久。

秦一隅感觉到了,轻轻地拍着他后背,吻了吻他的发顶。

南乙忍住了情绪:“你消失之后,过了两周,我妈收到他们单位的电话,说舅舅在国外遇到枪击案,人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而三天前,他还收到过舅舅发来的照片,是他拍的日出,他还给南乙发了个小爱心,让他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秦一隅眉头蹙起。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当时的南乙也根本不信,即便他看到了送回来的遗体,和父母一起确认了他身上的弹孔,也还是不接受。后来冷静下来,他发现那起案件有很多疑点,但也无可挽回了。

“我当时……整个人都很恍惚,很崩溃。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只要够努力,都可以完成,但那段时间,我开始觉得,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改变不了的。”

“什么?”秦一隅问。

比如,他就是会不断地失去爱他的人,越是爱,越是深刻,就越会被命运残酷地夺走。

那段时间他甚至希望以后不要有人来爱他了。

别对他说爱这种字眼,他会产生生理性的恐惧。

“没什么。”南乙笑了笑,“都过去了。”

他的语气很轻,也依靠在秦一隅怀中,令秦一隅不自觉产生出一种错觉,认为南乙真的很依赖他,离不开他。

“我很怕你和舅舅一样消失,所以很想找到你。”

只要能找到,能远远地看一眼,他就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以放下心来,带着舅舅的遗志,继续在这条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走下去。

秦一隅忽然感觉胸口很痛。

一个从不会为任何决定感到懊恼的人,在这一瞬间,却非常非常后悔。如果当初他知道南乙会这么难过,这么害怕,一定不会躲起来。

他根本想不到,那时候的南乙竟然是被莫大的悲痛推着走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

他的决定,让那个十几岁的小孩儿吃了好多苦头,受了好多罪,让他害怕,怕到不得不拼命地去找他。

南乙感觉到有凉凉的水滴落在他后颈,但他没有做声,只是沉默地回抱住秦一隅的腰身。

他其实不想要秦一隅可怜自己,却也不希望他为其他人掉眼泪。

这颗重新振作的心捏在我手里,所以他的眼泪也只能是我的。

南乙的手指点在他后背,缓缓地画着圈,画着小花,又不知不觉、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乙字。

“明明找到了,为什么不见我?”

他的手略略一顿。乙字未免太简单了,像个小钩子。

于是他又轻轻地,写下一个更复杂的字,11画,弯弯绕绕,比找寻这个人的路还要曲折。

“因为我是幽灵,不可以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