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深单手插兜,视线落在白色被子下弓出的虾米形状,无语半晌,“被闷死还不如被我打死。”
烟淼脑袋拱了拱,攥着被角,把自己捂得愈发密不透风,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叛逆两字。
“我说你——”烟深走过去扯被角,烟淼用肩膀压得死死的,倔强的声音从被窝里闷出来,“别烦我。”
烟深绕到另一边,猝不及防掀开。烟淼如获新生,大口喘气,胸闷的感觉逐渐消失,烟深看她的目光像看个二傻子。
烟淼撇过脸,闷闷不乐道:“我饿了。”
烟深撇她一眼,把手机掏出来,点开外卖软件后扔她手边,“自己点。”
烟淼用下巴推开,“我要吃南苑外面那家甜品店的蛋挞,上面没有。”
烟深视线垂着,语气淡淡:“蛋挞都一个味,找家可以外送的。”
听到这句话,烟淼非常生气,别人家的哥哥对妹妹可好了,他只会阴阳怪气以及动不动就要打死自己。
“不。”烟淼仗着自己腿折了,特别有底气,“我就要吃那家,你现在滚去给我买。”
烟深盯着她半晌,扯起嘴角笑了下,“有本事再说一遍。”
烟淼抿了抿嘴角,她是真想吃蛋挞。
在权衡利弊后,甜甜地微笑:“求求你了,我的好哥哥,我最亲爱的哥哥,世界上最好的——”
头顶被大掌盖住,烟淼被他晃得想吐,皱眉推开,“你有病啊!”
烟深问:“听见没?”
“什么?”烟淼烦躁地拨着被他弄乱的刘海。
烟深:“大海的声音。”
“……”
烟淼嘴从来臭不过她哥,看了烟深好半晌,一个字未吭。几秒后,烟淼闭上眼睛,同时拉平嘴角。
仿佛受到极大的委屈,下一秒眼尾就要滚出两行清泪来。
烟深嘴角微动了下,弯腰捡起扔到床上的手机。
竖起耳朵的烟淼听见逐渐远离的脚步声,虚睁开半只眼偷看。
“你去哪儿?”
她梗起脖子,视线落在即将走出病房的高大背影上。
不会不管她了吧?
烟深回头,面无表情道:“去给你买点儿脑子。”
烟淼:“……”
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冷光灯亮得刺眼,闻泽从候诊室出来时接到师兄罗肃的电话。
“你怎么没在所里?”
实在是太奇怪了,一整个下午都没见着师弟人。
公共场合,闻泽压低了声音,“有点事。”
“什么事?”他这师弟除了研究数学还能有什么事?就连健身也是固定一周两次,周四和周天,规律得像个机器人。
电话里没人说话,像挂断了一样。
罗肃更疑惑了,思索片刻后,不由得冒出一个大胆且难以想象的揣测,“天,你不会是约会去了吧?”
“想什么呢。”闻泽终于开口,语调冷嗖嗖的。
照片的事传得人尽皆知,今早一进研究所大家都用好奇的目光看他。
那种想八卦又不太敢八卦的眼神,毕竟闻泽在众人心中一直是神圣不可高攀的形象。讨论数学可以,但问是不是有女朋友这样的问题就等着被无视吧。
“吴教授有事找你,好像是要微调课题研究方向。”罗肃说起正事。
闻泽:“我马上回来。”
挂断电话,手机揣回衣兜。
他今天穿得休闲,仍是一贯的黑灰色调,身量极高,形体优越。光只是抹背影都差点让从诊室出来不断回头看的女护士撞墙。
不过气场太冷,疏离感过于强烈。
以至于几个女学生面红耳赤推推搡搡半天也没人敢去要微信。
烟深走出大门的第一眼就看见了闻泽。
他先是停脚皱了下眉头,隔着四五米远打量,而后眉头皱得更深了。
凌冽寒气扑面而来,烟深加快脚步过去,咳嗽一声。前面的人没有反应,咳声加重。
不是。
他聋子吗?
烟深喊了声“喂”,闻泽驻足回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更别说碰见熟人应有的微笑。
虽然不想承认,但面前的人身高腿长,似乎是比自己高那么一点儿。
也就一点而已,恐怕一厘米都没有。
烟深想着,自然而然微垫脚后跟,叫了声他名字,“蚊子。”
闻泽单手插兜,纠正他,“我叫闻泽。”
“哦,闻泽。”烟深当然知道他叫闻泽。
闻泽:“有事?”
烟深眉梢吊着,单刀直入,“你是烟淼男朋友?”
闻泽没有犹豫,“你误会了。”
烟深微眯起眼,审视意味极浓:“你们什么关系?”
闻泽似乎想到什么,淡且冷地笑了下,“那你得问她。”
这个笑在烟深看来非常不友善,十足的轻蔑劲儿,属实让人火大。
“你也是绘画专业的?大几?”他记得清楚,烟淼说是学长。
闻泽眼皮轻扇了下,视线淡漠地从他脸上掠过,“人口调查?”
烟深被噎了下,看向别处,“随便问问。”
闻泽:“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烟深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表态,“警告你,别招惹烟淼。”
闻泽收回视线,没什么情绪地道:“先管好你妹吧。”
操啊。
什么人这是。
他妹没长脑子,指不定就被这种看着人模狗样的渣男骗去了。
烟深一肚子不痛快,迈脚准备走,忽然踩到一张巴掌大小的红色纸张。
似乎是刚才那男的手抄兜时无意落下的。
没素质,乱扔垃圾。
烟深弯腰捡起,却在看见上面字时,背脊滞了一滞。
泌尿外科。
他手上还提着一塑料口袋的药。
好男人挂什么男科,一看就有病。
烟淼要是敢和他厮混在一起儿,没断那条腿也得给她打折了!
天色渐晚,窗户缝隙裹挟着萧瑟冷风钻入,外面灰蒙一片。
入冬以来,A市很少能见到阳光。
烟淼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攥紧的手机屏幕上。
她翻看了和代课的聊天记录,课表是没发错,但莫名奇妙勾选了两张。
估计是手滑。
代课说自己只是在室友群里分享了八卦,而且说了不要传出去。怕烟淼不信,还发了张群聊截图。
烟淼回了个句号,聊天框显示“正在输入……”,大约是打打删删犹豫不知道说什么,十分钟后才回了三个字——
【对不起】
哎,谁不爱八卦,天性使然。
只是想不到能传得这么快,连24小时都没有就传到了正主耳朵里。
不过细思也正常,毕竟是大名鼎鼎的闻泽。
烟淼没想怪谁,秒回她:【没事,只是问问】
想了想,又加了句:【别往心里去】
小A(代课版):嗯嗯
小A(代课版):所以你和泽神真的在谈吗?
烟淼自己都笑了。
三水喵喵:没,不过快了
小A(代课版):加油冲鸭,一举拿下
三水喵喵:谢谢,一定会的
烟淼打完字把手机扔到一边,默默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
追了这么久,闻泽毫无动摇的迹象,还快了?一定会?这算自我感动式洗脑吧。
“道德败坏。”
“私生活混乱。”
“恬不知耻。”
“你觉得我会喜欢你吗?”
心脏像是被重锤击打,一字一下,刻意忽略的揪心在无人的病房席卷重来,甚至比当时还要猛烈。
烟淼抬手一抹,手背莫名其妙湿了。
……
之后的几天,有不少人来探望她,来得最勤的当属段一鸣。
没课就来,翘课也来。
段一鸣第一次来时看到烟淼打上石膏的腿,眼睛瞬间就红了。整得烟淼很无语,“我是骨折,不是截肢。”
段一鸣捏紧拳头,“都怪闻泽。”
看来大家都听说了,那日的旁观者的确不少,就是不知道脸撞□□传成了什么样。
不会把她传成揩油的猥琐女吧?烟淼胡思乱想着。
“你和他……”段一鸣话没说完,但意思明显。
每一个来探视的人都要问这个问题,除了辅导员,烟淼板着脸回答:“没有。”
段一鸣笑容随即绽放,本来就长得奶油小生,这么一笑,可以去演青春校园剧了。
烟淼本来就是颜狗,不受控地盯着他看了两秒,但很快收回。
语气冷冷,目的明显:“你下午没课吗?”
段一鸣摇头:“没有。”
烟淼略一思忖,“我有点困了。”
段一鸣马上往窗户的方向走,“我给你把遮光帘拉上。”
烟淼:“这倒是其次,我睡眠浅,要在极度安静的环境才能睡着。”
段一鸣立马捂住嘴,点点头。
“……”
烟淼寻思他是大脑不转弯还是怎么,“有人呼吸都不行。”
段一鸣胳膊悬在半空,顿了一下后才接着将窗帘拉上,转头对她笑:“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走,你不困的时候再来看你。”
烟淼喉咙莫名发干,他的笑容实在太真挚了,让她说不出别的话,只有两个字:“抱歉。”
“没关系。”段一鸣拉开书包拉链,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你爱吃的黄瓜味薯片,牛肉干,还有麦丽素。”他掏出一堆零食后,又从另外一个夹层拿出一个平板和一台switch,然后走到床边的柜子旁,将充电器插上,“你要是睡醒了无聊可以看剧也可以打游戏。”
烟淼呆呆地看着他。
段一鸣又把水给她倒满,“多喝水。”
烟淼:“你把这些都——”
段一鸣拎起包,在她说完之前出了门,“午安,我走了。”
门被轻轻带上,烟淼脸颊陷进枕头里。
室内昏昏沉沉,她无声望着被拉得严丝合缝的遮光帘。
来探视的人很多,但想见的那个始终没来。
手指在被窝里敲来敲去,最终没忍住,反手摸出放在枕头下的手机。
闻泽收到消息时正在和课题组的吴教授探讨研究方向的可行性,手机在兜里震了两下没理,等走出办公室才拿出来。
三水喵喵:【做、爱是你先说的,我当时没那个意思,玩具也是帮别人买的,双十一凑单满减,便宜很多,避孕套更是误会,年纪小不懂事买来吹气球玩。恬不知耻我承认,那是因为喜欢你,道德败坏和私生活混乱是真的没有。】
三水喵喵:【以上字字属实,若有虚言,我出门被车撞死,喝水被呛死,吃饭被噎死,走路被楼顶上花盆掉下来砸死……反正去死!】
闻泽粗略扫了一眼,回到工位拉开椅子坐下,锁屏反扣手机。
烟淼的出现不仅打乱了他的生活节奏,还带来了很多意外,他厌恶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闻泽将自己沉浸在一堆数字里,期间有学弟过来询问课题的事。
“学长手机一直在响,要不先看看?”章阑看向搁在一旁背面朝上的手机,“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闻泽视线落下,似是思考,尔后才捞过手机,用虎口卡住。
章阑见学长往上划拉屏幕,划完又往下拉,虽然好奇,但也不敢凑过去看。
三水喵喵:?
三水喵喵:?
三水喵喵:?
三水喵喵:?
……
手机仍在震,似乎不回复就会天长地久地刷屏。
闻泽眉心微敛,拇指在屏幕上快速敲着,对面兴许是看见正在输入,霎地停了。
闻泽也跟着停滞,修剪得干净浑圆的指尖悬在上方。
下一秒,消息再次发来。
这次不是问号了。
三水喵喵:一个人在医院好惨,要抑郁了呜呜呜(哭哭脸.jpg)
三水喵喵:我知道你忙
三水喵喵: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不算明亮的灯光下,闻泽的侧脸线条流畅利落,鼻挺唇薄,帅得连章阑这个直男都难以挪开视线。
不过表情太冷,对面像是仇人。
又是一条消息弹出。
三水喵喵:放心,我不会拿钢笔威胁你的(可爱.jpg)
还说不是威胁?
然后,章阑就看见学长扯了下嘴角。
左等右等,“正在输入……”跟浮光掠影般转瞬即逝,一个标点符号也没弹出。
估计不会来。
真卑微啊。
换作旁人,烟淼真懒得解释,怎么看她都无所谓。
但对面是闻泽,她喜欢的闻泽。
她像青蛙一样鼓动腮帮,低垂眼皮,将加上闻泽后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翻了好几遍。
即使回复简短又敷衍,毫无诚意,但看着那些他亲手打出来的字,还是轻轻地笑了。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烟淼拨通微信电话,那边居然接得很快,且在她开口前说话。
万年不变的低沉嗓音,以及一如既往的凉薄语调。
“不来 ,威胁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