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跷的是,这一天,路波也出事了。
路波本来是退下来了,退下来的路波打算生活在谷水城,好好陪陪年老的白霓。“哪儿也不去,就陪着您。”这是路波跟白霓说的。“陪我有什么用,你得去找她。一天找不到,我这心,不安啊。”白霓说着又要哭。路波急了,他知道这个她是谁,就是自己的女儿。白霓能活到今天,某种程度是心里有份牵挂,要是这份牵挂没了,不知道八十多岁的白霓还能挺过去多少日子!
“我找,找,一定给您找回来。”路波唏嘘成一片。
“不是给我找回来,是给你自己,难道你不想她?”
一句话问住了路波,他不想吗?他想的心都要烂了,可想又能怎样啊……
路波离开了谷水城,离开了城西那片棚户区,那座小院子。路波没地方可去,站在海藏寺门前那棵古树下,路波抬头四望,曾经自以为熟悉的谷水城,突然间变得那么陌生,那么无情。苍苍茫茫啊,他看不到下一步要走的方向,看不到哪里还能收留他。路波在城里是有房子的,可那房子他很少去住。太空荡了,没有妻子没有女儿,家能叫家?不能叫!不能叫家的地方,跑去做甚?
路波恓惶半天,猛一抬脚,竟又往山上去了。看来这辈子,只有山上才能接纳他,也只有山上才是他真正的家。但是路波这次错了,脚步还没到山上,就被人半道截住,还不止一拨。
第一拨截住路波的,是于干头和五羊,后面还跟着一伙子人,不是那些冒充“笨波”的人。路波看见,南营村老支书张兴儒也在里面。
“什么事老张?”路波问。
“出大事了老路。”于干头诈唬道。路波没理于干头,生怕他又小题大做,目光对着沉闷着的张兴儒。这也是当年修过水库的,不过那时他还是毛头小伙,跟路波他们不在一个年龄段上。路波是后来到了杂木河才跟张兴儒认识的,提起当年的事,张兴儒也能讲一点。
“路处,你过来一下。”张兴儒冲路波使眼色。等到了一个安静处,张兴儒说:“找到他们排水的地方了,太黑心了,就算你老水利,也想不出那么损人的招。”
“找到了?”路波显出些许的惊讶。
路波跟于干头包括老支书张兴儒之间,是有秘密的。几个月前,市里一纸批文答复了路波等人对祁连冶炼集团的质疑,路波他们的质疑包括三大方面六个问题,核心有两个,一是冶炼集团的污水排放,二是冶炼集团开炉后的空气污染。市里曾给出几个结论,都是请专家论证检测过的,路波他们不相信,继续上访,向省里面甚至中央反映。结果市环保局还有发改委联合召集评估,最后给出一个权威结论,说祁连集团改制后,企业加大治理方面的投资,严格按国家标准降低能耗,减少污染,对检查中发现的若干问题一一采取了切实有效的措施,目前已彻底整改完毕,经专家组验收,符合生产标准。
也就是说,改制后的祁连冶炼集团又生产了。路波是个不安分的人,不用于干头他们蛊惑,自己先就耐不住,越过山头,翻过山梁,过了两座桥,藏在山下,看。
看什么呢?看冶炼厂的污水排哪了,伸上天的几个大烟柱里是否冒黑烟。路波惊讶地发现,重新生产后的冶炼厂真还就没了污水。以前流往山间小溪或沟谷中的几股又臭又脏的污水不见了,排水口处的几支白塑料管子里,流出的全是清水!烟虽然还冒,但也确实没以前那么黑那么刺鼻。
路波最先以为,上面说得对,冶炼集团的确下了狠功夫,投了大资,把困扰多年的污染问题解决了。不久后的一天,老支书张兴儒鬼鬼祟祟来了,所以鬼鬼祟祟,是不想让人们看见他又跟路波搅和在一起,对路波不好了。张兴儒进门就说:“闹鬼了,排出来的明明是清水,怎么我那个村的羊全死了,牛也死不少,眼下猪都开始死了。”
路波吓坏了,这可比于干头他们说得严重。
“会不会是瘟死的?”
“不像。”张兴儒沉闷地摇摇头,这方面他有经验,当了一辈子庄稼人,养了一辈子牲口,别的不敢吹,起码牲口怎么死的,他心里还是有数。
“水有问题。”他说。
“真有问题?”路波问。
“有!”他回答得很肯定。
“那……”路波就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山里!知道吗,山里!”张兴儒像是嚼着硬硬的草根说。
“什么山里?”路波莫名其妙。
“唉!”张兴儒叹息一声,他认为路波很笨,有些事是明摆的,怎么就看不出来呢。于是他细说起来,说一半,路波叫了起来:“不可能,他们要干这样的事,天理不容!”
老支书张兴儒苦苦一笑,他从没觉得路波愚,那一刻,他觉得这个满肚子学问一脑子正义的人有点愚了,他怎么就不信呢?还天理不容,这些人,啥事做不出来啊——
路波最终还是将信将疑,他跟张兴儒达成协议,暗查。张兴儒对这座山熟悉,沟沟坎坎全熟,天空中飞过一只鸟都能辨认出是不是这座山里的。查出来再找冶炼厂,查不出来,暗暗咽肚里。
没想,还真让张兴儒查出来了。冶炼厂的确干了天理不容的事,他们做的污水排放系统是假的,故意让老百姓看的。真正的污水,真如张兴儒所说,暗中排进山洞,再由山洞分流,变成地下水,神秘地不知去向了。
“怪不得牛羊会死,原来他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伙狗娘养的,良心让狼吃了。”路波愤愤不平。
于干头凑上来说:“还有更狠的,他们在山洞里打井,用高压水枪,把水压到地下几十米深处。可怜下游的人,吃了这样的水,咋活啊。”一向被人骂作无人性的于干头,说话间竟哽咽起来。
“看看去!”路波再也听不下去,决计上山看个究竟。
怎么会让他们看呢?路波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张兴儒几个人偷偷摸摸找“水”的时候,就引起人家警觉,等路波他们上了山,人家早就埋伏好了。路波还算有点脑子,指示张兴儒他们,白天别,这么多人直接找过去,人家不提防才怪,等天黑,一个一个摸过去,反正山里情况他们熟,就算闭上眼,也能摸进那几个洞。于是在张兴儒家吃饭,闲扯,等天黑得差不多,提上手电筒,鬼一样,往厂子方向摸去。
他们想顺着源头,把整个暗中排污的管线全找出来。结果刚到厂子边就挨打了。
祁连冶炼集团位置在南营乡西北方向,距离镇子有五公里,当初是想建在镇子里的,但镇子里的人不同意,怕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建那儿,没几年,镇子就活不成人了。建成后,跟流域群众发生过不少冲突,几次停产,几次整顿又重新投产。后来市里搞国企改制,将它卖给了省里的龙腾矿业公司,其实矿业公司早也改制了,老板姓田,人称田大公子,意思是公子哥出身。整个流域的人都知道,田公子有个好父亲,曾是省里的二号人物,这些年退了下来,但退下来就一定能闲着吗,不可能的,发挥余热。也有说市里本是不想卖的,但卖不卖由不得市里,也由不得吴天亮。卖时,吴天亮还不是书记,市长。卖了不久,原书记到省里工作,职务更高,吴天亮也因“卖”而升,挪到了书记位子上。
厂子通往山洞的小路上,早就埋伏了二十几号人,料定今晚有人来“捣乱”,刚见着黑影,领头的保卫科长就喊:“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我负责。”
于是噼噼啪啪,路波他们根本没反应过来,也根本没有时间跟人家辩白,一顿乱棍之下,五个人全躺下了。路波伤得最重,中间他喊出了自己名字,说他是杂木河水管处处长路波。哪知人家说,打的就是路波。结果,他头上开了三个洞,两根肋骨断了,右腿三处骨折,更严重的,他的胃部出血,估计是被打成了胃穿孔。
连续事发,吴天亮再也坐不住了,电话一个连着一个,催命似的。家里的乱事一大团还没理顺,老婆还在那儿大喊大叫呢,谷水又出了这样窝火的事,打的都还是跟他有关的人,吴天亮哪能忍住?抓起电话就打给市公安局长,命令公安马上去南湖:“我要凶手,胆子也忒大了!”
电话打完,吴天亮收拾一下,本想安慰安慰妻子,说几句体贴话,女人嘛,几句好话也就暖过来了。又一想,算了,这人最近是疯了,因为女儿,今天跟这闹,明天跟那吵,整得鸡犬不宁。昨天还跟亲家母楚雅吵翻,两个很少红脸的女人竟然粗言相对,就差大打出手了,哪还有什么斯文相。
让她先凉一凉,找找自己身上的不足!
从省城到谷水,大约四小时车程,吴天亮告诉司机,直接去南湖,说完,眯上眼睛,邓家英被打,路波又出事,不是好兆头啊。吴天亮最近心绪很是不宁,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会是什么大事呢,自己又说不出来。可他还是觉得很不安,联想到两天前省里一位朋友跟他说过的话,心里越发乱起来。朋友在省政府办公厅,算是省领导身边的人,两天前找他,说一起坐坐,喝喝茶说说话。吴天亮当然不能拒绝,你在下面算一方诸侯,到了省里,就是“下面来的”,况且朋友跟他关系一向不错,欣然去了。结果一场茶喝下来,喝得吴天亮心事重重。
坦率讲,吴天亮不是一个把官位看得太重的人,更不是官迷。到了这把年纪,再贪图官位就实在没啥意思。这一生风风雨雨的,也领略了不少,早已心累,想早一点退下来,享享清闲,跟老朋友们聊聊过去,拉拉家常。但朋友说的不是这,上面可能有让他下来的意思,但不是体面得下来,也不是正常下来。朋友说两件事他没处理好,一是流域治理,尤其冶炼厂的事,处理的不积极不智慧,该抓的没抓起来,该压的没压下去,弄得不但市里被动,省里更加被动。另一件事,他女儿这次惹出的动静太大。“他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弄得满城风雨!”这是朋友转告给他的,省里主要领导在一次内部会议上发出的批评。
为女儿的事让他下来,他认,不管怎么说,孩子到今天这步,是他的问题。最近他也在检讨,在反省。但因为流域治理,尤其冶炼厂,让他下来,他憋屈啊。
为这个冶炼厂,他费了多大周折,由当初坚决反对到后来妥协,再到后来苦口婆心做工作,他几乎把一半精力都熬在这家企业上了。可结果呢?吴天亮不敢想下去,有些事,你是左右不了的。
至于流域治理,吴天亮就只能长叹了。他承认,他这个头没当好,没当好啊。在他任职这几年,流域缺水现象一年比一年严重,不只下游,上游闹水荒也不是什么新闻。但流域治理是个复杂的工程,庞大极了。植被不是一年两年破坏掉的,传统的经济耕作模式迟迟不能改变,新的农业模式尤其是节水型农业无法有效推广,好些种植技术农民不接受,又不能硬性推广。吴天亮吃过硬性推广的亏,是在当副市长时,给沙湖一个村推广了地膜种植,结果塑料铺上去,农民就再也不管了,说是县里市里的事,跟他们没关系,害得他天天打电话催促农业部门,要他们下去看,下去催,就算求爷爷告奶奶,也要把农民的积极性给催起来。目前虽说这点技术已不算技术,地膜种植已成了家常菜,但想想当年的艰难,吴天亮仍然倒吸冷气。农民的交道真不好打啊,可农民的困境又实实在在摆在眼前,几十万人要吃饭,要发展,仅靠原来那些地的产出,根本养活不了。人口不断增加,农业负担一年比一年重。下游沙湖县七十年代不到二十万人,现在增加到四十多万将近五十万。上游龙山更是让人头痛,那些山区早就不能养人,啥年代了,吃水还要拿驴驮,驮一趟水两三个小时,有时甚至半天工夫。天不下雨,一村人脸都不敢洗,可天越来越不下雨……
所有这些,他这个当书记的,都要思考,都要解决。但怎么解决?不错,邓家英路波他们说得都对,秦继舟说得也对,节水,保护植被,恢复生态。下游不能再打井,不能再开发农田,甚至不能再种植熬水量大的农作物。种啥呢,什么作物不熬水?经济作物发展了这些年,收入是比传统作物高,可熬水并不能降下来,而且土地板结情况更为严重。去年一度时期,有专家建议沙湖引进棉花种植,吴天亮一开始也心动,但打听来打听去,最后还是放弃。
都是因为水啊。
生态治理哪是一朝一夕的事,几十年破坏掉的东西,一夜间能恢复过来?更大的矛盾还在发展与治理的冲突,农民要增收,地方要增税,经济要增量,上级要增速,要GDP,作为地方大员,他不能不顾发展只谈治理。但西北这疙瘩,没啥能源,有的也是些高能耗高污染的矿山。也许是他吴天亮无能,也许是他思想不够解放,也许……
吴天亮也许不下去了,巨大的压力、怀疑还有恐惧,还有不知从哪来的愤怒聚齐了劲地折磨他,摧毁他,要让他在瞬间崩溃,瞬间疯掉!
车子驶进沙湖县城,这中间吴天亮接到几个电话,有医院方面的,向他分头报告邓家英和路波的受伤及治疗情况,都很糟糕,都不是轻伤,两人都没醒过来,还处在昏迷中。尤其邓家英,身体本来就弱,这次差点就把命丢在井里。县医院院长说:“我们不敢担这个风险啊,求市领导尽快做出决定,赶快转院吧。”吴天亮批评一句,人都那样了,怎么转,一定给我上最好的治疗措施。院长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吴天亮心却悬得好高好空,同时祈祷,家英你要挺住啊,一定要挺住……后来是市里的,市长打了几个电话,说他已赶到冶炼厂,田老板不在,在香港还是北京,公司的人也说不清。集团副总以上的领导一个也没,只留几个部门负责人,一问三不知,谁也不承认打了人,一口咬定不是他们干的,肯定是黑吃黑。
“黑吃黑?”吴天亮火了,哪有这样说话的。
“他们反倒告了一大堆的状,说自从重新开工,周遭群众不断盗窃,大到偷原辅材料,偷机器零部件,偷设备,小到钻进工人宿舍偷,见什么偷什么,公司一半精力用到防盗上,哪还能顾着生产。前段日子就有两个村的村民为偷盗互相打架,这次的事指不定也是这样。”
“扯淡!”吴天亮骂了一声,挂了电话。后来市长又打过来,说冶炼厂放假了,索性不生产了,问吴天亮怎么办?吴天亮没好气地说:“想咋办咋办!”
结果没过十分钟,省里电话来了,带着质问的口气:“企业环境怎么创造的啊,当初你们可不是这样承诺人家,别的管不了,难道群众偷盗行为市里也没办法?”
打电话的是省人大主任,田老板父亲的老战友,老同事。
恶人先告状,转移视线,转移目标!本能地,吴天亮就想到另一层,路波这次,打可能白挨了,挨了打还没地方申诉!
吴天亮在医院耽搁了一小时,他不能不看邓家英就去南湖。邓家英的情况比他想得严重许多,步子一迈进去,就再也挪不开了,脸上更是充满了惊骇。
“家英,家英,邓处长,老邓——”吴天亮俯身在床前,连着叫了好几遍,邓家英静静的,除了胸脯在微弱地起伏,其他,都是僵的。
“家英,我是吴天亮,你醒醒啊。”吴天亮越发急,一把抓过值班医生,“不是说没这么严重吗,怎么会这样?”
值班医生吓坏了,他还从没见过市委书记呢,只顾着看书记长什么样,跟电视里看到的是不是一样,哪料到吴天亮会跟一般人一样,又喊又叫。
“她受伤过重,估计是脑震荡,幸好颅内没出血,估计一下两下醒不来的。”
“估计,什么也要估计,还要你当大夫做什么?叫院长来!”
院长就在身边,不过被县长还有县里领导的身体挡住了,也有点让吴天亮的气势吓住。听见吴天亮喊,院长从人堆里往前钻了钻,探出半颗头来。
“书记,我在。”
“情况到底有多严重?”吴天亮斜瞪了一眼院长。
“这个我们也不好说,从几米高处摔下来,下面又是石头,能活着抬回来,已经不错了。”
“官腔,你们满口都是官腔!”
吴天亮发泄够了,终于冷静,叫来院长还有两位主治医,把县长孔祥云也叫了过来,一番合计,决定转院,直接送往省人民医院。
“你亲自护送过去,安排好一切再回来,她要有个三长两短,孔祥云,你知道后果的。”
县长孔祥云脸早成了绛紫色,他知道牛得旺给他闯下了什么祸,对吴天亮只顾着点头,哪还能说半个不字。
“跟家属说了没?”吴天亮又问,见大伙愣神,反应不过来,又道,“跟她女儿小露说了没?”
“没有。”孔祥云回答完,低下了头。吴天亮想了想,这事真还不能告诉小露,先瞒一瞒,情况好点再告诉她,遂道,“听着,这事先不要声张,对哪儿也不能讲起,尤其她女儿,哪个敢乱讲,自己负责。”话还没落地,外面传来一片吵闹声,好像有女孩子跟人吵架。吴天亮心里猛一惊,以为是小露来了,冲秘书说:“快去看看。”不大工夫,秘书周亚彬进来说:“是省里晚报、晨报的几个记者,吵着要采访。”
“乱扯淡,这事有什么采访的,让他们走!”
周亚彬“嗯”了一声,疾步出去了。这边吴天亮手机又叫响,看了下号码,没接,可电话顽固地响,吴天亮只好走出去。
“你在哪?”电话里传来妻子苗雨兰极不友好的声音。
“我在下面,检查工作。”
“下面,谁的下面?”苗雨兰很损地问。
“苗雨兰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女儿成了这样,你不管,跑去照顾别人的女人,吴天亮,你狠啊。”苗雨兰那张嘴一旦打开,就再也控制不住,什么话难听偏拣什么说。吴天亮先是耐着心,女儿的事对他们夫妇打击都很重,苗雨兰这段日子几乎跟疯子没啥区别,他能理解,可等苗雨兰说出“她是你老婆还是我是你老婆,吴天亮,有种你就跟她过一辈子!”这样的话时,他就不能忍了。
“苗雨兰我警告你,有些账我一直没跟你算呢,你给我小心点!”不等苗雨兰再攻击,吴天亮压了电话,叫上司机,出发了。
他要去南湖,要亲自见一见支书牛得旺,同样有一笔账,他要跟牛得旺算。
车子驶出县城没半小时,离南湖还有段距离,出事了。不是吴天亮出事,是南湖那边出事了。
南湖村一村两千多口人围住了前去办案的警察,不但拒不交出骆驼等人,还愣说他们压根就没打过井。市公安局带队的副局长到井上去看,傻眼了,那口井居然填了,井的地方栽了一棵老胡杨树。
“狠啊,你们。”副局长知道遇上了硬骨头,一时发愣地看着村支书牛得旺。牛得旺“嘿嘿”笑着,边笑边很享受地点了烟抽,“噗”一口,烟雾漫住了他那张得意的脸。
热浪滚滚,九月末的沙漠热死个人,虽是在村子边上,田地间,那股子热还是熏得人想叫唤。
“没出事嘛,真没出事嘛,南湖这地方,有我呢,多少年了,哪出过事。”牛得旺说着话,迈着逍遥自在的步子回村里去了。副局长无计可施,村民们越聚越多,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把他们围了个严实。他掏出电话,请示局长,局长火了:“你还磨蹭什么,马上带人!”完了又告诉副局长,市委吴书记已经往南湖赶了,再不带人,很被动。
副局长豁了出去,这时候他是不能再犹豫的,于是一声令下,强行进村,要带走骆驼等人。祸乱就是这时开始的,先是骆驼的女人扑上来,还有骆驼七十三岁的老母,扑过来就抱住副局长的腿,长一声短一声地哭喊:“天老爷啊,不让人活了啊,要抓你先抓我啊——”有干警看不过,过来想把她拖走,结果骆驼的妈一头朝年轻的干警撞去,干警身手敏捷,轻轻一跳,躲了过去,骆驼妈用力过猛,刹不住车似的一头撞到了一棵沙枣树上,鲜血直流。
“打人了,警察打人了。”不知哪个叫喊了一声,人们哗地就朝骆驼妈围过去,骆驼妈一边天呀地呀地叫,一边双手抹了头上的血,脸上、身上四处涂起来。人们被血吓住,更多的人开始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杀人了。”喊着喊着,就听人群外传来一声更大的喝。
“打!”
这一声像号角,很快,南湖村的村民们抡起了铁锨、榔头、木棍,反正手里有什么就抄什么,警察跟村民就这样干将起来。
吴天亮赶到时,打斗还在继续,警察完全呈退缩的态势,躲在一个瓜棚后面,借助小小的瓜棚掩护自己。村民们则在庆祝胜利。乡长慌张地跑到吴天亮面前:“书记,对不住啊,这村的人,惹不起。”
吴天亮扫了一眼现场:“牛得旺呢?”
“犯病了,躺炕上吃药呢。”乡长说。
“这病犯的是时候啊。”吴天亮一边说,一边拿出电话,这时候他不能软,要是软了,以后工作还怎么开展?他打给县委书记:“你不在现场?”书记一听他来了现场,慌了:“我马上到,马上到。”
两个书记并没阻止这天的械斗,相反,群体事件在他们到来后又一次升级,已经被激起来的南湖村民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打红了眼似的,以为上面真拿他们没办法,再次抬翻了车子,其中就有吴天亮的专车,还把县里两名干部也打伤了。吴天亮忍无可忍,下了命令。
“再派警力来,凡是持械斗殴行凶者,抓!”
又转身跟县委书记说:“劳驾你,给我把牛大支书请到市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