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雅扎扎实实演了一场捉奸戏,这场戏把北方大学轰动了,也让秦继舟和邓家英一夜成为新闻人物。邓家英抱着胸脯逃也似的离开研究所那幢小楼时,北方大学已经为之沸腾。老教授跟女官员偷情,多刺激啊。邓家英那时候是没有想法的,脑子一片空白,就想急着找一条缝钻进去。她的头发是散开的,衣服敞着,黑色胸罩断了一条带,把胸前一大片露出来。这都是楚雅的功劳。楚雅带了三个人,两个是她学生,一个跟她同一办公室。这天的楚雅一改往日的斯文相,扑进来就直奔主题,一边撕住邓家英头发,大骂邓家英不要脸,烂货贱货,抢别家男人,一边指挥随来的人:“把照拍下,这次让她把人丢大!”跟她来的女同事迅速拿出相机,啪啪拍个不停。邓家英起先还解释,说楚雅误会了,他们在谈正事。楚雅冷笑一声:“正事,正事谈到床上了?怪不得我家老秦不回家,原来你们在这里安了家!”
“楚雅你胡说!”邓家英挣扎着辩解一句,可楚雅一点听不进去,她的样子变态极了,似乎等这一天等得太久,好不容易让她逮到罪证,哪肯轻易放过?
秦继舟完全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吓懵了,眼见着楚雅几个对邓家英拳打脚踢,又是撕胸又是抓脸,居然一点反应也做不出。后来,后来他终于醒过神,知道这屋子发生了什么,猛地扑过去,冲楚雅狠狠地扇了一耳光:“无耻啊,你无耻!”接着,一把夺过相机,冲拍照的女人骂:“滚,马上滚!”
不管怎么,邓家英是出尽了洋相。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学子们并不知真相,见邓家英敞着怀夺路而逃,无不带着讥讽训斥,斯文扫地啊,政府官员竟干这种丑事!
楼上热闹的时候,副所长章岩就在自己办公室,用不着怀疑,消息就是她告诉楚雅的。后来她怕把事情闹大,跑出来冲围观的学子们喊:“看什么,有什么可看,这种事不宜多看,都回去。”等她转过身时,就遇到秦继舟那双暴怒的眼睛。未等秦继舟说什么,章岩已经急了,嗫嚅道:“你瞪我干什么,是楚大姐自己找来的,不关我事。”
“你不觉得很下作?!”秦继舟扔给副手这么一句,怒狠狠地离开了小洋楼。楚雅还在楼上大叫,长一声短三声,很有节奏。她说她这辈子冤啊,一直在替别的女人养着丈夫,这样的话到了学子们耳朵里,就成了笑话。不过也有人替楚雅鸣不平,说秦教授都这把年纪了,还敢把相好带楼上来,过分。马上有人反驳,知道什么啊,教授跟那个女人,一辈子了,连孩子都有。听者马上闭嘴,怕他们议论下去,真会给教授议论出另一个孩子来。楚雅闹够了,再闹就有点给自己丢人了,掏出电话,将今天的场面添油加醋跟儿子秦雨说了一番。还说儿子呀,你可要替妈做主,妈受欺负,妈不想活了,说着,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秦雨那头愤愤地说:“你们这些事我听着都恶心。”
邓朝露是在青海塔儿寺下听到消息的。
邓朝露的同学叫宋佳宜,长得非常漂亮,眉清目秀,水灵得很,读硕士时她们同是秦继舟弟子,两人非常要好,关系亲密得不是一般,近乎无话不说。宋佳宜硕士毕业后没再读博,也没留在西北,直接去了南方,先是在一家研究所当助手,后来跳槽进了一家民营科研机构,专门从事节水技术的开发与推广,情况一度好得不得了,发了大财,也嫁了一个好老公。让邓朝露非常羡慕她呢,说啥好事都让宋佳宜赶上了。不久之前,宋佳宜突然来电话说,她离婚了。邓朝露非常吃惊,她老公那么爱她,又那么优秀,软件工程师,年纪轻轻便做了公司副总,要车有车,要房有房,怎么舍得离呢?宋佳宜叹一声说:“我把自己丢了,他也把自己丢了,再这么下去,我会崩溃的。”邓朝露想不明白,宋佳宜不承认老公有了外遇,她老公也确实没有外遇,这样的婚姻,怎么会让她崩溃呢?
这次回来,宋佳宜精神状况很不好,再三央求邓朝露陪她去趟青海老家,她想看看青海湖,看看塔儿寺、日月山。邓朝露说你不是那边长大的嘛,闭起眼睛都能想起来的景物,有啥可看?宋佳宜说:“我觉得有些东西离我越来越远,模糊得已经记不清样子了,我怕被它们甩下,真怕。”邓朝露听得懵懵懂懂,但宋佳宜的痛苦却是真实的,明显地挂在脸上。邓朝露被感染,心里已隐隐地触摸到老同学的疼痛了,正好自己心里也乱,想出去释放释放,于是痛快地答应了宋佳宜。
两人见面后,先是在青海连着转了几处景点,宋佳宜一双腿老是往寺庙里奔,去了就烧香拜佛许愿。邓朝露问她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事,有什么灾祸了吗?宋佳宜连着摇头,直到去塔儿寺的时候,宋佳宜才说,她是为过去的日子来的。
“很多东西过去一直在梦里,我们为它奋斗,为它努力,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所有的努力竟是朝跟它相背的方向去。人生一旦走反,那是很伤心的。”邓朝露听得一愣一愣,记忆中好朋友不是这样的,宋佳宜是一个非常有朝气的人,不只是阳光,还很简单,啥时变得如此复杂了?
正要发问,宋佳宜又说,所以跟老公不想过,分开,就是他们活得太成功太世俗,他们像机器一样赚钱、挥霍,泥沙一样融入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到最后……
一股眼泪从宋佳宜眼里流出,邓朝露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心连着打出几个冷战。生活真是让人读不懂,连宋佳宜这样简单的人如今都发出这样的感慨,看来生活真是错了。事实上同样的困惑也在她心里,不过没有宋佳宜那般强烈。
我们得到的,总是我们不想要的。我们追求的,却总是与我们擦肩而过。邓朝露想起这样一句话,好像是哪本书里读到的。
宋佳宜说,她想停下来,用一段时间看清自己,然后再想脚步该往哪迈。
这个命题太深刻,邓朝露帮不了宋佳宜,事实上她对生活的感知还有认识,并不在宋佳宜之上,只能勉为其难地笑笑。宋佳宜也不为难她,自顾自说了一会儿,不说了。倾诉有时候是最好的疗伤办法。
陪宋佳宜烧完香,两人往外走,邓朝露忽然看见了青年洛巴。青海的太阳很高,高得让人望不见,感觉天和地的中间比别处大出几十倍,人站在中间,分外渺小。邓朝露抬头往远处眺望时,就发现青年洛巴孤独地站在离寺不远的地方。
“洛巴!”邓朝露兴奋地叫了一声,脚步飞快地朝洛巴奔去。洛巴也看见了她,目光跳了几跳。“邓大学!”洛巴喊了一声,已经跋开的步子忽地止住,他看到了邓朝露身后的宋佳宜。
“这是我同学,这是洛巴,我朋友。”邓朝露激动地介绍。洛巴跟宋佳宜相互点点头,宋佳宜似乎奇怪邓朝露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目光里并没对洛巴流露出必要的真诚。洛巴并不介意,这个草原上长大的男人,早就把别人的不屑还有疑惑抛身后了。他要去西藏,要去布达拉宫,途经塔儿寺,停下脚步看看,但他不会逗留太长时间。他问邓朝露为何不上班,在他心目中,能上班是件很神圣的事。邓朝露笑着回答,班上烦了,出来散散心。
“心是散不了的。”洛巴说,同时朝东张西望心不在焉的宋佳宜瞄了一眼。
“我知道散不了,但姐姐还是想散。”邓朝露一激动,就给洛巴当起了姐姐。洛巴倒也自然,他跟邓朝露从没比过年龄,应该说他要大一些,但他喜欢姐姐这个称谓,不过从不许这两个字从自己嘴里迸出来。他要么学草原上汉人们那样,叫邓朝露邓工,要么就按照他的习惯,喊她邓大学。
太阳照在他们头上,青海的风吹过来,拂起他们的头发。洛巴的头发很长,几乎是在风中飞扬了。又聊几句,洛巴急着要上路,因为翻过这座山,他就要磕着长头而去。洛巴不像那些虔诚的佛教徒,他磕长头从来都是翻过这座山之后,山这边他是洛巴,一个有使命的青年。当然,在毛藏高原你是看不到磕长头的,邓朝露到现在也没解开这个谜。
“跟我们一块吃顿饭啊,姐姐请客。”可能是跟宋佳宜一起太压抑了,邓朝露这阵表现得格外豪爽。
“饭留着你出嫁那天吃吧,我会放开肚子。”洛巴憨憨地笑笑,双手合起来,认真地跟两位女生施了礼,走了,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像有话说。邓朝露几步奔过去,洛巴悄悄说:“你朋友也是迷路了吧,告诉她,天堂在东,地狱在西,高原的风会吹散她心头的乌云。”
邓朝露讶异了一下,旋即开心地笑了起来,说洛巴你太厉害了,哪天我迷了路,一定要为我指点迷津啊。
“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有光明,你是天使,不会迷路的。”
下了山,正在吃饭,邓朝露的手机忽然蜂鸣一声。青海这边信号不好,邓朝露已经忘了自己还带着这个通讯工具,掏出一看,是吴若涵发来的短信。心里纳闷,吴若涵怎么会给她发短信呢,不会是真要结婚了吧?打开一看,双眼立马就直了。
有其母必有其女,看看你妈干的丑事,恶心死人。
什么意思?邓朝露如遭当头棒喝,整个人都变了色,一张脸尤其变得难看,拿着手机的手在使劲哆嗦,又怕宋佳宜看到,慌慌张张将手机藏起。等走出餐馆,往宾馆方向去时,就急不可待地跟母亲打电话。邓家英手机关机,打了将近十遍都不通。邓朝露越发急,给路波打,也是关机,打到站里说没人,让书记叫走了。邓朝露又不敢直接打给吴天亮,就那么心神不定往宾馆去。宋佳宜追上来问出什么事了,邓朝露面色惨白地笑笑,说没事,心里却急着要飞回去,马上飞到母亲身边。
直到晚上,邓朝露才跟同一间办公室的杨小慧联系上。杨小慧问小露姐你在哪里?邓朝露说我在青海。杨小慧说你还真跑青海去了,你那同学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时候来。邓朝露说杨小慧你别乱插话,我问你,我妈出什么事了?杨小慧支支吾吾不肯说,邓朝露急了,小慧你快说呀,我都快要急疯了。杨小慧还是没说,只道小露姐你快回来吧,所里乱成一锅粥了。这话猛地提醒邓朝露,紧着就问:“是不是我妈跟……”杨小慧说:“小露姐你还是快来吧,我真不敢乱说的,小露姐我先挂了,章所长叫我呢。”
邓朝露再也没心思陪宋佳宜去青海湖了,第二天一早就往回赶,等到所里,听到那个爆炸性的新闻,双腿一软,瘫在办公室里。
他们,他们竟真的做出了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