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在案子进入高潮时,奎因父子那自然流露出来的紧张情绪会感染家里的气氛,就连空气中都有些异样。一股他们按捺不住的兴奋,无法隐瞒地体现在迪居那轻快活跃的动作、老探长沉默的暴躁和埃勒里精力旺盛的自信中。
在星期六,埃勒里把父亲最亲密的助手全部请到家里,进行严肃的秘密会议。他的种种计划还蒙在一团神秘的迷雾里。虽然他们父子星期五晚上的夜幕中曾交换过一次意见,埃勒里坦率地告诉了老探长他的推理中所缺少的“那一小片证据”,但那显然是属于他们父子俩独有的秘密。他俩说好在这个会上绝口不提。他们还商量好不透露皮特·哈伯星期六凌晨两点三十分泰然自若地出现在他们家门口的事情。
老探长对记者深夜来访的详情并不清楚,因为那时他已经上了床,正在睡梦中辗转呓语。埃勒里穿着睡衣,开门把皮特放进来。埃勒里先请皮特喝了一大杯威士忌,又给他递过一盒香烟,然后从他手上接过一份不大的、皱巴巴的文件,睁着疲惫的眼睛,沉静地把皮特推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这些老探长都不知道。
今天,星期六下午两点,奎因探长把区检察官辛普森、警官维利都请来吃午饭。迪居那嘴巴张得大大的,里里外外不停地侍候着。
辛普森的目光停到埃勒里身上,他想早些知道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空气有点古怪哦。”
“是从天而降的龙卷风。”埃勒里微笑着说,“请喝咖啡吧,尊敬的检察官先生,然后我们要启程进行一趟发现之旅。”
“你的意思是——案子破啦?”辛普森难以置信地问。
“似乎是差不多了,也应该是这样了。”然后,他又转过身去问警官维利,“你接到肯奈泽尔这几天同别人接触的情况报告了吗?”
“接到了。”大个子维利隔着桌子递过一份文件来。
埃勒里半睁着眼看了一下,随即,把那张纸递了回去:“嗯,现在不重要了。”他半躺在椅子里,以他最喜欢的休息姿势——把颈子靠在椅子背上。他目光朦胧地看着天花板:“这可是一次引人入胜的狩猎活动呢,”他低声说,“它包含了好几个无比美妙的地方——真的美妙无比。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比这回更快乐了,但我指的是破案以后。”他大笑起来。
“我暂时先不把凶手的姓名说出来。我的某些结论过于大胆、过于复杂了。所以我想先听听家父,或者您——辛普森,或者你——维利的想法。咱们先来看看,在侦缉阿比嘉·道伦凶杀案时,我们已经有了些什么进展。我们找到了两件非常重要的罪证——一双白色的帆布软底鞋,一条白帆布裤子。”
“这些罪证又有什么用?”辛普森抱怨说,“我同意,它们看来可能很有趣,但如果想要以它们为基础来建立整个法律起诉程序……”
“它们有什么用?说的没错。”埃勒里紧闭着眼睛,“请诸位注意我提出的下面几点细节,再看看你们怎样去理解它们。在我们找到的这双帆布鞋上,有三个重要的特征值得注意:一根断掉的鞋带、鞋带上的一块橡皮膏和卷进鞋筒里的鞋舌头。当然喽,从表面上看,最起码可以得到这样的解释:扯断鞋带是一种偶然现象,橡皮膏是为了接上鞋带,那么卷进去的鞋舌头又意味着什么呢?”
辛普森额头堆起了深深的皱纹。大个子维利仿佛手足无措了。老探长聚精会神地听着,三人都没有出声。
“无法回答吗?你们没有看到这里的逻辑关系吗?”埃勒里叹了一口气,“好吧,把这一点先放下。不过我要补充一句,正是这位冒充者的这双软底鞋上的三项特征给我的启示,对破案起了最初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竟然是最主要的推动作用。”
“真的吗?”维利问道,“奎因先生,您是不是想告诉我说,您当时在命案现场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维利呀维利!你真是个善良真诚的人,脑瓜一点也不会转弯子!我从来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在我思考这双鞋、这条裤子的特征的过程中,我所怀疑的圈子越缩越小,直到很可靠的地步。这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情,我居然可由此告诉你们许多关于凶手的描述。至于说到裤子,你们大概已经注意到,膝盖以上暂时缝起来皱褶是很能说明问题的,而且这必然引起你们的兴趣,并提供某些讯息。”
“很清楚,裤子的真正的主人——不管他是谁,”老探长疲倦地说,“个子要比凶手高。这样偷了裤子的凶手就得把裤腿挽起来一点。这裤子还能揭露什么问题呢,我可说不上来了。”
辛普森忿忿地咬开了一支雪茄头:“我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可救药的糊涂虫,”他说。“到目前为止,我一点不懂,一点也没看出,这些东西到底能对咱们的破案结论有什么作用。”
“那就太不幸了,”埃勒里小声嘟嚷,“上帝怜悯我,以及其他几个可怜的灵魂。我们继续下去,但先把这一章跳过,咱们再来看看第二件凶杀案。咱们来分析一下,为什么这位善良的医生竟会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地被人送进阴曹地府呢?在这个问题上,请允许我再提点具体的细节,再做一次直接判断。在其他不测发生之前,这桩命案只有一点很惹眼,那就是——请你们注意让奈的尸体在被发现时的状况。”
“状况?”辛普森有些困惑。
“是的。足以揭露凶手的状况的证据就表现在死者让奈的脸上。大家记得,他显然是在工作时被杀害的,他正在写作《先天性过敏反应》一书。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那样安详,就像是在睡梦中死去一样。没有一点惊讶、恐怖或是死神降临的恐惧。现在咱们再把这一点同把他打昏的那一击,同他身体的那种特殊姿势统统联系起来看。这些情况都是得出具体推断的基础。当发现了第二件罪证时,形势就变得更为有希望了。”
“这些都并不能使我很乐观呢!”辛普森说,他的情绪很低落。
“用不着这样,先生,”埃勒里微笑着说,“现在来谈谈第二个罪证……这是奇迹!这就是命运,先生们!明钦医生说,他把装有让奈所收集的那些病历的柜子搬走了,这仿佛一道闪电照亮了一切,它足以使论证建立在坚实的基础上。这一切有着多么美好、多么精巧的相互联系啊!知识!灵感!就因为明钦对这些材料所有权的观念大为过分了,竟使我差一点就错过了真正的线索!如果没有第二次凶杀,那么杀害道伦夫人的凶手一定会逍遥法外,逃脱法网了。换句话说,这使我必须惭愧地承认,如果让奈不死,我至今也是对道伦夫人的死束手无策。只是在揭开了让奈被害之谜以后,我这才能够把道伦夫人的惊人的凶杀案弄个水落石出。”
奎因探长把手指伸进了鼻烟壶:“恐怕我也同咱们的亨利一样,自称是这么一块不透气的木头疙瘩,”他说,“就像往常一样,你解释答案,却没把任何事情讲清楚时,我总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听了笑话却又抓不到重点,但为了面子却又不得不笑……埃勒里,这个病历柜到底有什么意义?从刚才你说的话听起来,它对你就像那双鞋子一样重要,但我怎么也想不出个道理来,这个柜子怎么能揭露凶手帮你破案呢?”
埃勒里笑了起来:“我刚才说我们要启程作一趟发现之旅,现在是时候了,走吧!”他跳了起来,倚着桌子,“我必须承认,在成功之际,我的脉搏同正常人的脉搏会跳得很不一样。我这样做是要承担重大责任的。不过我想为大家安排一个出其不意的场面。先生们,请穿上外套,拿好你们的东西,我先给医院挂个电话通知一下。”
埃勒里走进卧室去打电话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半信半疑地摇摇头。他们听他在给荷兰纪念医院挂电话:“是明钦医生吗?明钦,是你吗?我是埃勒里·奎因。我想进行一次小小的实验。我很需要你的帮助。太好了。有些必要的东西……是啊,给你一件小事做……好,你要他们把为让奈装病历的柜子抬到原地去,请你督促他们一定要放回原来的位置。你听清楚了吗?……是的,马上去。我马上就去,有几位重要人物,不太多,都是与案件密切相关的。我们说走就走,马上就到你的圣殿去朝拜。回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