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等到住院医师确能控制局面,从病人动脉里抽出导管之后,随即离开心血管室,快步向走廊走去。快到办公室了,他希望海伦这时已经出去午餐,可是不凑巧,他还是在最后一个过道口撞见她。她迎上前来,就像猫重见到主人。
她手里捧着一大迭急件。说实在话,菲力普斯并非有意躲她,而是因为她带给他的总是各种各样的坏消息。
“第二号心血管室的机器又坏了,”她急忙报告说,“这回不是X光机本身,故障出在卷片机上。”
菲力普斯点了点头,把铅质围裙挂到墙钩上。他了解了情况,相信海伦已经给签订了维修服务协议的公司打过电话。他瞧了一眼工作台上的输出装置,计算机输出了满满一页文件。
“还有,是关于克莱尔·奥布赖恩和约瑟夫·阿布丹查两人的事。”克莱尔和约瑟夫是专门培训过好几年的神经放射技师。
“哪方面的问题?”
“他俩决定要结婚了。”
“噢呵,”菲力普斯笑道,“他们在暗房里干起那种勾当,是不是?”
“不,不!”海伦连忙说明,“他们定在六月分结婚,然后整个夏天去欧洲度假。”
“整个夏天?那可不行。准许他俩同时休假两个星期简直难以安排。希望你把我的意思转告他们。”
“我自然会照办。不过他们说,他们打定了主意,即使解雇也无所谓。”
“天哪!”菲心普斯拍拍前额。他知道克莱尔和约瑟夫凭他们训练有素的技术水准,不愁在大型医疗中心找不到工作。
“另外,医学院院长来电话说,在上星期的院务会议上,通过投票决定把分配到神经放射部来的实习生小组增加一倍。根据去年对学生的问卷调查,认为这里的实习期属于最好的选修课程之一。”
菲力普斯闭起眼睛,搓揉头部两侧的太阳穴。还要来更多的学生!难道这就是他期待的吗?老天!
“最后一桩,”海伦边说边朝门口走去,“行政部门的迈克尔·福格森打来电话,要我们把堆放供应品的房间腾出来,他们要用作社会服务。”
“那么请问,我们把这些供应品往哪里搁呢?”
“我也提出同样的问题。他说您知道那个房间本来就不属于神经放射部,要您另想办法。噢,我得抓紧去吃中饭,马上就回来。”
“知道了。慢慢的吃吧,别急。”
他静静地伫立了几分钟,让血压降到正常。纷繁复杂的事务性工作叫人无法忍受。他走到打印机前,扯下计算机输出的报告。
神经放射部报告颅骨Ⅰ号
马利诺·莉萨
临床资料:
二十一岁,女性,患颞叶癫痫症已一年。可携式X光机显示左侧单叶投影。投影距正位约八度。右颞颥有一大块明亮区,显示骨质缺损。该区边缘轮廓鲜明,系医源性所致。此印象遂为骨质缺损下方之一大块软组织区所证实。此组织乃头皮片。所摄X光片可能为手术片。
注意到多枚金属物体,系表层电极。两枚细窄金属电极呈圆柱状,谅为颞叶处之深层电极,极可能位于扁桃体和海马处。脑密度显示枕骨、中顶骨和侧颞叶等处细微线性变异。
结论:
手术X光透视呈现右颞区大块骨质缺损。多枚表层电极和两枚深层电极。无程序性大面积脑密度变异有所扩散。
建议:
除断层扫描外,建议进行前位及斜位投影检查,进一步确认线性密度变异及深层电极定位。建议取得血管造影数据以判定深层电极与大血管之间的位置。
※程序要求在中央存贮器内插入线性密度变异的意义。
谢谢,并请
转呈
威廉·迈克尔斯,哲学博士并
马丁·菲力普斯,医学博士
读完这份资料,菲力普斯简直难以相信。妙!实在太好了,真不可思议,结尾不无幽默,简直是史无前例。他重复看了报告中某些段落,实在不敢相信手中的报告竟出自他们研制的这套计算机系统,而并非出自神经放射专家之手。尽管还来不及为它编入颅骨切开术程序,它却足具能力根据已有信息进行推理,进而得出正确的结论。关于脑密度变异部分尤其令人拍案叫绝,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甚了了。
菲力普斯从激光扫描仪里取出莉萨·马利诺的X光片,插到读片灯上。他没有看出报告中提到的变异现象,有点惊惑。也许他们分析脑密度的新方法根本不行,从一开始它就是最棘手的难题。菲力普斯启动放片机,屏幕上闪现一张张X光片。他找到莉萨·马利诺的血管图像X光片数据,从以前给她拍摄的颅侧X光片中取出一张,把它同手术X光片并排放在一起,再次寻找打印报告上描述的密度变异。可是从片上仍然看不出异常现象。他非常失望。
丹妮丝·桑格推开他的办公室门走进来。菲力普斯朝她笑了笑,埋头做手中的事。他把一张纸折成对折,剪了极小的一刀,摊开纸张,中间就出现一个细孔。
丹妮丝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他:“怪不得那么忙,原来你在玩剪纸游戏。”
“科学以它奇特的方式向前发展,”菲力普斯说,“早上分手以来又出了许多新鲜事。迈克尔斯造出我们的第一套颅骨X光片读片设备。你看,这是它打印出的第一份报告。”
丹妮丝读着打印文件,菲力普斯则把中间剪了孔的纸覆盖在插在读片灯上的莉萨·马利诺X光片的上面。纸张的作用就是遮住X光片上其余的复杂部分,只留出小孔范围内的可见部分。他全神贯注审看这个极细小的区域。挪开纸,他问丹妮丝是否看见片上有异常现象。她看不出。他又把纸覆上,她依旧看不出名堂。最后还是他指了指片上少许呈线状的白色斑纹,再度挪开纸。这回他俩都看出来了,因为两双眼睛都盯准了目标。
丹妮丝仔细观察片子问道:“你认为这些斑纹意味什么呢?”
“眼下我还茫然不解。”菲力普斯走到输入/输出控制板前,准备馈入莉萨·马利诺早先拍的X光片,但愿这台小型计算机的程序发现同样的脑密度变异。激光扫描仪像刚才一样迅速把片子吞进机体,机器沙沙地起动运转。他走到输入/输出端。“我感到费解。”
“为什么?”丹妮丝问。X光读片灯发出的苍白色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这份报告使人惊讶。”
“可不是,”菲力普斯同意说,“妙就妙在计算机似乎能够比创造它的主人更加准确的读片。我就从未发现过那些脑密度变异现象。这使我想起作法自毙的弗兰肯思坦的故事。”说着,他突然发出大笑。
“怎么啦?又有什么事使你那么好笑?”
“好一个迈克尔斯!连这些玩意儿都编进程序里了,难怪每次馈入X光片,它都会提醒我在它工作的时候轻松一下,第一次叫我喝杯咖啡,这回又说吃些点心。”
“听起来确是个好主意,”丹妮丝说,“去咖啡店享受一番那里的浪漫情调怎么样?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呀!走吧,我还得赶回来侍候CAT扫描呢。”
“这会儿脱不开身啊。”菲力普斯不无歉意地说。是的,是他提出一起去吃午饭的,但他也并不想让她失望:“面对这桩事我的心情实在无法平静。”
“那就算啦。我去吃块三明治。要不要给你弄点吃的来?”
“不,谢谢。”菲力普斯注视着重新启动的输出打印机。
“看到你们的研究进展顺利真替你高兴。”她走到门边说,“我知道它对你是多么重要。”
刚一停机,菲力普斯就撕下打印文件看起来,这份报告与第一份一样,非常详尽。使他高兴的是计算机再次描述了脑密度变异,并且建议除了再做一次断层扫描外,还要输入几张从不同角度拍摄的X光片。
他情绪亢奋,昂起头,敲鼓似的捶击起台面。几张莉萨·马利诺的X光片从读片灯荧光幕的夹子上震落到地上。他蹲身捡取,发觉海伦·沃克站在门口望着他,以为他发疯了。
“您没事吧,菲力普斯医师?”
“哪里的话,”马丁急忙收捡起片子,脸孔火辣辣发烫,“我没事,只是有点儿激动。你该去吃饭了吧?”
“已经吃了。买了块三明治,带回办公室吃的。”
“请给我接迈克尔斯听电话,可以吗?”
海伦点了点头便出去了。菲力普斯把X光片一一插上,凝视着白色纤毫状斑纹。它们究竟意味什么呢?他陷入沉思。它们既不像钙质,分布状态又不像血管。他难以断定变化究竟是发生在灰质里呢,抑或发生在所谓大脑皮层的脑细胞区?是在白质,抑或在脑纤维层?
电话铃响了,他走过去拎起话筒。是迈克尔斯打来的,菲力普斯喋喋地叙说计算机程序所发挥的难以置信的奇效。激动之态溢于言表。这套程序看起来甚至能够发现一种从未引起注意的脑密度变异。他越说越快,迈克尔斯只得要求他说慢一点。
“噢,很高兴它工作得像我们期待的那么成功。”直等他缓气时,迈克尔斯才有机会插话。
“像我们期待的那么成功?远远超过我所希望的呢。”
“很好。已经输入几张旧X光片了?”
“实际上仅此一张。”马丁喃喃地答道,“输入了两张,但都是同一个病人的。”
“才一张?”迈克尔斯追问,甚觉失望,“希望不要把你的精力耗费在琐事上面。”
“当然,当然。遗憾的是白天没有多少时间能用在我们的项目上。”
迈克尔斯表示十分理解,再三叮嘱他把最近几年的X光片都借助计算机程序诊断一遍,千万别沉溺在初次成功的喜悦之中而偏离研究轨道。他特别强调研究项目正处在关键时刻,至关重要的任务是消除程序中的任何错误和漏洞。
马丁的耳朵在听电话,心里却不停地思索着莉萨·马利诺X光片上的蛛网状脑密度变化。她是癫痫病人。他头脑中训练有素的专业知识使他很快联想到,癫痫症状与X光片上发现的精微变化是否存在联系?也许它们代表某种扩散性神经疾病?
菲力普斯结束与迈克尔斯的通话,心头涌起新的波涛。
他记得莉萨·马利诺病历上的一则临时诊断为多发性脑硬化。试试用放射学方法诊断,看看行不行,或许竟会出现了不起的发现。医师寻求对多发性脑硬化症的实验室诊断法已有多年历史,马丁知道,他需要再给莉萨·马利诺拍几张X光片,做新的CAT扫描。可是这样做并不容易。因为病人刚动过手术,而且必须得到曼纳罕姆的首肯。好在曼纳罕姆注重研究合作,所以菲力普斯决定直接同他打交道。
他隔着门喊海伦,叫她拨神经外科医师的电话,一边又研究起莉萨·马利诺的片子。按照放射学术语,脑密度变化叫做网状变化,虽然这些细纹看起来呈平行状态,并不构成网状。马丁用放大镜照看,怀疑这种变化的结构系神经纤维所致。这样的假设仍旧不能成立,因为X线的穿透力极强,足以穿过颅骨。蜂鸣器声音打断他的思路,曼纳罕姆的电话来了。
菲力普斯依旧用寻常的语气和他通话。在手术室里为X光片引起的不愉快的一幕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若要跟曼纳罕姆打交道,最好就让诸如此类的遭遇一风吹过。这回外科医师显得格外冷静,马丁因此得以把话说下去,向他解释,之所以打电话给他,是因为在莉萨·马利诺的X光片上观察到某些脑密度异常。
“我认为应该对这种脑密度变异加以探究。在病人尚能挺得住的时候,我想再拍几张颅骨X光片,并且给她另做一次断层扫描。当然,都要征求您的同意。”
沉默。气氛令人窒息。菲力普斯正欲开口,电话的那端曼纳罕姆骂骂咧咧地嚷开了:“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寻这种开心未免太低级趣味!”
“不跟您开玩笑。”马丁说。他也弄胡涂了。
“听着,”曼纳罕姆嗓门越扯越高,“放射部现在才想起要来拍片,为时已晚,妈的!”
电话咔嗒搁断,传来拨号声。曼纳罕姆唯我独尊的态度有增无减。马丁挂上电话,苦思冥想,不能感情用事,况且还有别的路子可走。他晓得曼纳罕姆通常不管病人术后的护理,术后常规由总住院医师纽曼负责。马丁决定与他联系,看看姑娘是不是还在恢复室。
“找纽曼吗?”手术区值班台接的电话,“他出去好一会儿了。”
“噢!”菲力普斯把听筒换了一只耳朵问:“莉萨·马利诺还在恢复室吗?”
“不,很不幸,从未进来过。”
“从未进来过?”菲力普斯蓦地明白了曼纳罕姆发怒的原委。
“死在手术台上。”值班护士回答说,“真可怜!何况又是死在曼纳罕姆手里的第一例。”
菲力普斯回到读片灯前,他看到的似乎不是莉萨·马利诺的X光片,而是那天早上在外科待术区看到的她的面孔。一只被拔光羽毛的小鸟的形象又浮现在他的脑际,困扰他的心灵。菲力普斯强制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片子上。能从片上获得什么启发呢?他冲动地离开凳子,急欲再读一遍莉萨·马利诺的病历,看看片子上的纹型与临床表症,以及神经病理检查得出的多发性脑硬化症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当然,它不可能取代更多的X光片,但是的确有助于发现问题。
海伦坐在写字台前吃三明治,他经过她身旁,要她给血管造影室打电话,让那边的住院医师先干起来,他随后就去。海伦狼吞虎咽吃完最后一口,请示他倘若迈克尔·福格森先生再来电话,供应室的事该怎样回答。菲力普斯默不作声,装作没有听见。
“福格森,福格森!”他心里在嘀咕,径自沿着主走廊走向外科部门。他已学会藐视医院的行政主管。
菲力普斯来到外科。待术区还有几个病人等着,但是上午的忙乱已经过去。他一眼认出南希·多诺万。她刚从手术室出来,见他走过来,朝他嫣然一笑。
“马利诺的手术捅了娄子?”他同情地问。
南希·多诺万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真糟糕,糟透了。多年轻的姑娘!我真替曼纳罕姆难过。”
菲力普斯点点头,虽然他十分惊讶,南希居然还同情曼纳罕姆这个狗杂种。
“是怎么回事呢?”
“就在手术结束的时候一根主动脉破了。”
菲力普斯沮丧地摇了摇头。他明白了。他记起电极与前大脑动脉之间的距离过分接近。
“病历会放在哪里呢?”
“我不清楚,问问值班台看。”
菲力普斯看着南希走过去向三个手术室值班护士打听。
她回来说“她们估计病历还留在麻醉室里,就在二十一号手术室旁边。”
菲力普斯回到外科门厅,那里人群熙攘。他换了一套手术衣,又返回手术区。主走廊两侧是一间间手术室。整条走廊好像是有待打扫的战场,到处是上午手术残留的痕迹。盥洗槽外面淌着一滩滩水洼,飘浮着肥皂泡沫。擦洗用的海绵和刷子遍地狼藉,有的扔在水槽旁边,有的丢在地上。一台担架车被推到走廊边上,上面躺着个外科医师,鼾声大作。也许他做了通宵手术,出来后原想借车子小憩,不竟酣然坠入梦乡,也没有人打扰他。
菲力普斯走到与二十一号手术室毗邻的麻醉室。他推了推,门上了锁,透过手术室小窗往里张望,里面黑洞洞的。他又推了推手术室的门,门被推开了。他打开开关,一只铜鼓状的手术灯亮了,发出轻微的电流声音,向手术台投下直射的光束。室内其余部分笼罩在黑暗之中。二十一号手术室发生了马利诺手术事故后,现场竟还没有清理,他见状不胜惊讶。由机械支架撑起的手术台空荡荡的,可怖又可憎。头部位置的地面上留下一摊一摊粘稠的血糊,四周是踩乱的带血的脚印。
这番景象使马丁恶心。他在医学院读书时目睹的情景历历在目,回想起来不寒而栗。他惶恐地绕过手术台,避免踩到血迹,推开转门走进隔壁的麻醉室。他伸出脚尖把门顶开一条缝隙,以便看清壁上的电灯开关。麻醉室里倒不太暗,临大厅的门微开着,留有六英寸宽的门缝,从走廊透进一些亮光。他开亮头顶的日光灯,心里好生奇怪。
麻醉室的面积为手术室的一半,中间的担架车上摆放着一具裹着白被单的尸体,裸露的脚趾直伸出被单外面,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裹在里面的是一具死尸。病历本不经意地丢弃在尸体上。
好像连死都会传染,菲力普斯屏声息气地绕过担架车。他敞开那扇通向走廊的门,看见沉睡在担架车上的那个外科医师,还看见几个勤杂工。他朝走廊两端望了望,怀疑刚才是不是推错了门。好像并没有弄错。管它的呢。于是他退进室内,取过病历。
他刚打算翻看病历,一股掀开裹尸布看个究竟的念头强烈地冲击他的心房。他明知自己不喜欢看死人,却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尸体,慢慢地掀开白色被单。尸体的头部快要露出,他闭起眼睛。等他再度睁开眼睛,呈现在眼前的是莉萨·马利诺瓷器般的惨白色面孔,没有丝毫的生气。她的一只眼睛半睁半闭,微现凝滞的瞳孔,另一只眼睛是闭着的。剃光的头部右侧留下了一条仔细缝合的马蹄形切口。手术后显然经过整容,看不到血迹。菲力普斯猜测是曼纳罕姆所为,这样就可以把死者说成死于术后,而不是手术中。
“死亡”这个冷酷的字眼像从北极刮来的寒风,朝马丁袭来。他连忙把尸体剃光的头部遮起来,拿着病历走到麻醉医师坐的凳子边。莉萨·马利诺同其它来大学附属医院就诊的病人一样,积累了厚厚的一本病历,虽然在医院里只不过待了两天。长长的病情记录出自各文件资历的住院医师之手,有些还是到医院来实习的学生写的。他翻过一页页冗长的诊断记录,有神经科的,也有眼科的,甚至发现曼纳罕姆的手笔,字迹潦草,不堪卒读。马丁寻找由神经外科总住院医师纽曼签署的最后总结。
病人到今夏二十一岁,白人,女性。进行性颞叶癫痫病程已一年。住院做右颞叶切除术。局部麻醉。病人癫痫发作对大剂量药物治疗无反应。发作次数趋频繁,先兆可闻到恶臭,表现为动武和性欲反常。据脑电图显示,发病位置在两侧颞叶,右侧颞叶尤着。无创伤或大脑受损史。直至患病前病人身体健康,虽据报告,曾出现几次巴氏抹片检查异常。除脑电图结果异常外,神经科检查均无特殊。实验室检查,包括脑血管检查和断层扫描均属正常。自诉有过几次视觉障碍,均未获神经科和眼科确认。据称还出现数度瞬间麻痹和肌肉无力感,然均未见记载。初步诊断为多发性脑硬化伴癫痫样发作,尚未确诊。病人经神经/神经外科主诊。
会诊意见:患者宜作右颞叶切除。
(签名)乔治·纽曼
菲力普斯把病历轻轻放回尸体上面,似乎死者还存在知觉,然后溜到门厅换上便服。病历记录不像他所希望的那么有价值。他记得那上面提及多发性脑硬化,但缺乏充分数据左证,应该再拍几张X光片或再做一次断层扫描。在换衣服的时候他的脑子里还不时浮现出莉萨那面具般的惨白遗容。
他想到,既然是死于手术,或许会将尸体送去解剖。他当即通过壁嵌式电话与他的朋友、也是他从前的学生、病理部的杰弗里·雷诺兹医师连系,跟他谈了这个病案。
“还没有听说。”
“她是今天中午死在手术室里的,虽然他们还花了些时间缝合。”
“那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有时候他们把死者送到恢复室,宣布是死在那里的,这样统计手术事故时就可以打马虎眼。”
“你值班吗?”
“难说。要由医务监督安排。”
“要是轮到你值班,大概在什么时候?”
“目前我们都很忙,也许就在今晚。”
“我对这个病案很感兴趣。你听着,我将待在医院里,专等尸体解剖。麻烦你转告,等他们解剖大脑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没问题,”雷诺兹说,“尸体我们会接收,那才够劲吶。即使不解剖我也会通知您的。”
菲力普斯把换下的衣物都塞进衣帽柜里,跑出门厅。从大学时代起,只要心里有事,他就急不可耐。他穿行在医院里,到处是忙乱、嘈杂,腻烦透顶。他去迟了,心血管室的住院医师恐怕等得不耐烦了。还要给福格森回电话。狗娘养的!两个技师要在多事的夏天告假,应该关照罗宾斯几句。
还有海伦,说不定又有一二十桩急务等他回去处理。
经过计算机辅助X线扫描室,他打算趁便进去转一转。反正迟了,再迟两分钟算不了什么。刚跨进计算机房,拂面吹来的凉风沁人心脾。计算机正常运转需要空调。丹妮丝和四个实习生全神贯注地围聚在同电视机相仿的荧光幕前,乔治·纽曼医师站在他们后面。没有人注意菲力普斯进来。他静悄悄地看着屏幕。桑格指着左硬膜下的血肿给学生讲解,这个血块怎样把大脑挤迫到右边。纽曼插话说,他估计出血是在大脑内部,而不在大脑表面。
“不,桑格医师说得对。”马丁开口了。大家都掉过头,见他也在室内,都很奇怪。他向前欠了欠身,比划手势讲述起放射学经典理论,说明硬膜下血肿的特征。毫无疑问,丹妮丝是正确的。
“噢,这样就清楚啦。”纽曼心悦诚服,“还是把病人送到外科去吧。”
“越快越好。”菲力普斯赞同说。他还指点纽曼颅骨开洞的恰当部位,以便摘除血块。他原来打算问问这位总住院医师关于莉萨·马利诺的情况,仔细考虑后觉得还是暂且不问为妥,便由他去了。
马丁也急欲脱身,临走前他把丹妮丝拉到一边:“听着,为了补偿你耽误了的午餐,我们一起去吃顿带点浪漫味儿的晚饭如何?”
桑格摇摇头,笑了笑说:“你有你的正经事要做,今天夜里轮到我值班。”
“我知道。我想就在医院餐厅里吃算了。”
“太好啦。”丹妮丝接着用略带嘲弄的口吻问道:“那么你的网球赛呢?”
“把它取消了。”
“这么说你真的要干出点名堂来啰。”
马丁听罢大笑。真的,除非全国处于紧急状态他才肯取消观看网球比赛。他要桑格完成断层扫描课后去他的办公室,帮他读完一天积下来的X光片。她可以带学生,如果他们愿意去的话。他们回到大厅,互相告别。菲力普斯走远了。他又跑了起来。他加快步伐,唯恐撞到海伦,又会被她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