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0日(星期四)
若槻当天一早就给京都府警局打电话,成功地逮住了松井警官。对方似有意借口工作忙来躲避,但若槻死缠不放,最终预约10时面谈。
明知这样不好,他仍将一如往日的文件山推给葛西,自己拿一把大黑伞外出。
梅雨前锋已覆盖日本列岛,从早上起就下雨。说不上是否因为空气清爽,出到外面,心情的确大不一样。
若槻在四条站搭地铁向北行,在第二站丸太町站下车。出了车站向北走,即可见右边的京都御所的绿树。树木有雨水的湿润,显得沉静安详。
京都府警察总部与之紧邻。如果从交叉路口进人御所的对面,就是属于京都府厅或府议会的一系列建筑物。不过,松井警官似乎不想若槻前往府警总部,指定在附近的小饭馆会面。
一打开门,响起“丁零当啷”的铃声。在东京已极少见的某类小吃店,在这里仍生存着。
环顾店内,只有三个同伙的跑街小职员,松井警官尚未到。看手表,距约定的u点半还有五分钟。将湿漉漉的雨伞插在伞架上,在窗边找了位置,点了大吉岭红茶。
若槻一边观看雨中街景,一边啜饮热茶。
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心情也像梅雨的天空一样不爽。
警方出面时,满以为两三天功夫便可将菰田重德逮捕归案。然而现实中,已过去了一个月零两周,事态却没有任何进展。松井警官那精明强干的第一印象迅速褪色。这激起他近年来对整体公务员的不信任感:这都是些不工作,只会耗费纳税人钱的闲人吧?
他看见松井打着尼龙伞在雨中走过来。
松井对隔着玻璃窗向他打招呼的若槻含糊地点点头,走进店内。鬈发和柔和的表情与先前一样。只是显出一丝疲惫。
“百忙中打搅您了。”
“哪里。你好几次来都没见上,不好意思。”
松井要过热咖啡,便用手巾擦拭雨点斑斑的西服和裤子。
“怎么样?你说今天想问什么事?”
真想呵斥他,让他别装蒜,但若槻还是努力挤出职业性的笑容。
“关于菰田和也之死的事。此前已解释过,五百万日元的保险金还悬而未决呢。”
“嗬,为什么?”
松井一副局外人的模样,喝起送上来的咖啡。若槻心头火起。
“假如是杀人案,则案情未明之前,不能轻易支付保险金。”
“我们从没说过是杀人案。”
若槻哑口无言。
“你是说,那不是杀人案?”
“这个嘛,现阶段,还什么都难说……”
松井语焉不详。
若槻很纳闷。发现尸体那天,松井应对此案有一定的判断。只要信任自己的证言,菰田重德是罪犯的可能性甚大。可为何后退到这个地步呢?
若槻从公文包里取出菰田牵涉“切指族”事件的合同复印件。
“这份复印件日前已交给警方,您已经看到了吧?菰田重德以前曾在与本公司的合同中发生过诈骗残疾给付金事件。”
“哦哦,这个嘛……”
松井从撑得鼓鼓的衬衣上袋摸出一支香烟,用店里的火柴点燃。
“原名好像是小坂重德吧。小坂确实因为有故意切手指去申领给付金的嫌疑,曾被福冈县警方逮捕过。”
松井思索着,向空中喷一口烟。
“不过,小坂最终没有被起诉,主犯另有他人。经营小坂他们所在的作业场的社长,因欺诈和伤害被判了实刑。”
“小坂得免起诉,是什么原因?”
“掉手指的是作业场的三名员工,包括小坂。似乎这三人都因为牵涉黑社会的赌博,债台高筑而走投无路。偶然耳闻其事的社长,也想从中谋利,策划了欺诈给付金的事。然而,进一步调查发现,这家伙似乎私下里与开赌场的黑社会有关系。这一点就尚未弄清楚。也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设好的圈套。”
“这么说……”
“小坂,即现在的菰田重德吧,以福冈地检的看法,这家伙也算是被害者。”
若槻感到自己先人为主的看法变得很突兀。然而,真的仅此而已?他想,可能还有未被警方知晓的内情吧。尽管如此,他没有带来对这件事追究下去的材料。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关于菰田和也之死,该怎么办呢?我的确目击了菰田重德的可疑神态,现在仍确信菰田与此死亡事件有关。我觉得您会相信我提供的证据吧?”
“噢。”
松井掐灭烟蒂之后,喝一口水。他似乎犹豫着该不该对若櫬说出来。
“……关于菰田和也的司法解剖,我们请法医特别留意,但这方面并没有发现任何显示他杀的东西。脖子上没有一圈的绳索痕。颜面没有充血。没有显著的溢血点。而且尸体正下方有小便失禁的痕迹。任何一个方面都只能认为是自杀。”
就是说,这次杀人干得如此巧妙?
“那么说,警方已经解除了怀疑?”
“因为有你说的情况,我们尚未完全放弃。在菰田重德不在场的证据成立以前,会继续侦查。”
“不在场证据?”
“和也的死亡推定时刻是上午10时至正午,菰田重德说这期间他和熟人在一起,但这个熟人只是在小酒店认识的,不知其姓名和住处。”
即便这种随意的不在场证据,只要他声明有,就可以证明他的清白吗?若槻摸不准菰田的真意。
松井看看表,站了起来。
“我得走了。总之,希望你明白,我们也在全力以赴查案。一有结论,会马上给你打电话。”
雨不知何时已停,松井没有忘记带走尼龙雨伞。
若槻拿起账单,发现松井完全忘记了付咖啡钱这回事。
出了饮食店,已快到正午。若槻决定在用餐高峰前解决午饭,就在回公司的途中吃了青鱼荞麦面。还有三十分钟午休时间,一想到菰田重德正等着他,他便浑身不得劲。可他麻烦了葛西暂代自己的工作,也不能太逍遥。
若槻从地铁的四条乌丸站走出地面时,看见一个眼熟的人从茶褐色的昭和人寿保险京都第一大厦走出来。是金石——醍醐老师的助手。他穿着长袖白衬衣加黑色牛仔裤。因相距有六十米远,金石似乎没有看见他。
未等若槻开口打招呼,金石已拐人相邻的大楼。
若槻甚觉诧异,认真一看,隔着玻璃见金石出现在一楼饮食店。金石占了个靠窗的位子,眺望窗外。
若槻装作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进人大厦前不经意地回头扫一眼,不巧金石所在位置正好处于死角,看不见他的身影。
在八层楼出了电梯,不出所料,柜台前出现了菰田重德的身影。看来他不会伤一下手指便罢休。
从职员出入的门口进入总务室,见葛西皱着眉头还在等他。他身穿订做的特大号西服,提着心爱的小皮包。他现在要外出?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他今天又来啦。”
若槻小声说道,葛西扬一扬眉毛。
“已经见怪不怪啦。刚才还有一个人要找你哩。”
准是金石,若槻心想。
“什么样子?”
“人瘦瘦的,脸色很差的男人。戴着银边眼镜。说是姓金石,有印象吗?”
葛西似乎对金石印象欠佳。
“啊,是我母校的……心理学老师。”
若槻差一点脱口说出犯罪心理学,慌忙含糊其辞。尽管隐匿了菰田的姓名,他还是不想让人认为他已向外人透露了此事。
“他没向我说有什么事。不是投保的吧?”
“噢。我想是私事吧。”
“我说你马上就回来,可他说没有时间了,急急走了。”
葛西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若槻。
“我刚才见这位金石蛮热心地与菰田搭话,不过菰田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当我走过去时,他就闭口不说话了。”
若槻感到脸发红。金石打算干什么?
“我想你知道,顾客之间在这里交谈,即便是闲聊,我们也不欢迎。因此惹起新的矛盾的话,即使责任不在我方,也很麻烦。何况是跟那个家伙,既然是你的熟人,好好跟他说说,行吗?”
“我明白。”
“我马上要去紫野。有件员工挥霍了公款的事。似乎顾客闹上门了。你一个人行吗?”
葛西眉宇间透出担忧,但也不至于心中无底。目送葛西的背影离去,若槻这才感觉到自己是如何依赖他的存在。
若槻做好心理准备,向柜台走去。菰田左手戴棉手套,右手包绷带。“可谓满身创痍呀。”若槻心想。
“保险,还不行?”
“实在对不起,还在调查之中。再给一点时间好吗?”
菰田重德空虚的黑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若槻的脸。
“公司方面也催促了好几次,但警方总拿不出明确的结论。”
菰田继续沉默地凝视着若槻。突然,他的身体探过柜台,向若槻伸出左手。若槻一瞬间以为要挨打了。但菰田只是抓住他的肩头而已。手指无力地颤抖,食指不自然地屈曲着,抵着若槻的脖子。从沙沙作响的触感来看,似乎里面塞了纸一类的东西。令若槻颈脖汗毛倒竖。
“大哥,玩够了吧,饶了我吧。”
菰田用呻吟般的沙哑声说。
“求求你了。实在是需要钱啊。”
终于要干出格的事了吗?若槻咽一口唾液。
“实在对不起。因为事情是由总社来决定。我们会再次联系,请他们无论如何尽早……”
“我们按期交费了啊。那么高的费用,很难才付得出啊。可和也死了,保险却不支付吗?”
菰田脸色苍白。若槻发觉颤抖的不单是对方的手指。这么个闷热的日子里,他却像被严寒袭过般全身微微颤动。那模样令人联想到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不,我们决不会……只是,再需要一点时间。”
菰田像放心了似的开始急急地念念有词。嘴角积聚了白泡泡。若槻哆嗦一下,好不容易才听出“和也”、“成佛”这些词儿,除此之外不知所云。
菰田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向自动门。若槻从后面说声“很抱歉”,他也完全没有反应。
那天的工作完成时已过8点。若槻搭阪急电车走了一段,在终点的河原町下车。到达位于木屋町大道的快餐馆时,已是8点半钟。
傍晚时金石打来电话,说有关于菰田重德的重要事要谈,务必见上一面。尽管若槻没有心情和金石喝酒,但又有几件事要问,不得不这么晚来这家饮食店。
这间店价钱便宜,相应地服务也就不会太殷勤,对于密谈正合适。若槻打开快餐馆的门,见金石正坐在柜台前喝冰镇威士忌。
国立大学助教的薄酬和身价早有所闻,但金石一改到支社时的随便装束,穿了一套浅蓝色双排扣西服。左手腕是一只厚重、闪亮的劳力士金表,且是与体格小巧的日本人绝不相称的型号。若槻注意到金表带半遮着手腕内侧一块五百日元硬币大小的黑痣。
金石一见若槻,便显得很高兴。若槻向酒保要了个玻璃杯,和金石一起转到称做“厢座”的略显寒碜的地方。
“您今天不在时,我突然走了一趟您的公司。”
金石开门见山,仿佛已深思熟虑。与年龄比自己小的若槻单独相对时,仍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话。
“我听说了。你特地上公司来,并非为了找我,而是要观察那个人吧?”
“您说得对。”
金石大模大样地说。若槻有点恼火了。
“我向醍醐老师请教,是绝对匿名、不伤害他人的。你擅自跑到我公司找人说话,我就很麻烦了。”
“对不起。原来只打算观察的,但怎么也控制不住职业性的兴趣。是菰田吧?……您所说的K这个人物?”
若槻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才好。金石为他倒了一杯加冰威士忌。虽然肚子很饿,却不想和金石一起吃晚饭。他打算应付两三杯,话说完了就尽快离开。
“啊,对不起。从若槻先生的立场来看,是不便回答的。”
金石笑一笑。嘴唇一咧,右上一颗镶金臼齿闪了一下。
“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要紧事。用诸如‘好闷热吧’之类的向他搭话,几乎都没有回答。”
若槻低下头,接过金石递过的玻璃杯,喝了一口。
“他那种面无表情的模样,从外表看不出什么,但我感觉他的处境已相当狼狈了。”
“你说他‘相当狼狈’,是指经济上的压力吗?”
“噢,有这方面吧。每天来的话,电车费也不可小看啦。”
若槻有点为他的话所动。但究竟是哪一点触动了自己,还不清楚。
“其他还有什么吗?”
“哦,详情不清楚。只有一点,那家伙已处于极度重压之下,是毫无疑问的。而且已经接近极限了。”
回想起菰田今天的态度,金石的话也可首肯。
“你说他有可能突然爆发?”
“那也有可能。像若槻先生这样每天与威胁近距离接触,有可能出现惯性,没有察觉其严重程度。”
对那家伙还能有习惯了的事?若槻觉得反感。金石用的毕竟只是第三者的眼光。每天一到中午,菰田便搭岚电来支社,我是以怎样的心情等着他的。
“任何人对那家伙习惯了,因此而大意,都是难以想像的。”
“没有就好。”
“更何况我去过他的黑屋,亲眼目睹了吊死的尸体。”
“黑屋嘛……的确如此。”
金石浮现出暧昧的微笑。
若槻再次感觉出不对劲之处。从金石的笑和态度,给人印象仿佛他已见识过那所房子。可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一瞬间,若槻明白刚才为何被他的话打动。是电车费。金石的确说过“电车费也不可小看”。电车费有指交通费用的意思。然而,在京都市内走动一般乘公共汽车便利,他特别说“电车费”,只能说明他知道菰田是搭乘岚电来的。这么一来,只能有一个解释:金石今天跟踪了菰田。他进入旁边那座大楼的饮食店,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吧。他等菰田出来,跟在菰田后面,看见他搭乘岚电。恐怕黑屋也去过了。
他正要发作,转念又忍住了。一来没有明确的证据,二来听完金石的话也不迟。
“我要谈的问题,不在于那个人是否要爆发。昨天若槻先生到大学来,事后我思索了那次谈话,觉得还没有谈透。说来我是个旁听者,当时不仅有醍醐老师,还有位女研究生吧?”
“是黑泽惠小姐。”
“对,黑泽小姐。这位小姐好像是位人道主义者,有一颗女性的善良敏感的心。很有女人味……不过,那有时会妨碍人看清现实。”
若槻猜不透金石想说什么。
“那位小姐的想法无可指责,生活在自己所相信的世界里也很好。但若槻先生是当事人,应该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吧?”
“昨天说过他是个感情欠缺者,大概属悖德症候群吧。”
金石点点头。
“今天时间虽不长,我观察过他了。仅此当然不足以保证无误。不过,我觉得我有义务警告您。明白说吧,那家伙有可能要杀您。”
以往虽然朦胧地感觉到危险?但出自专家之口,仍颇具震撼力。一瞬间,金石跟踪菰田一事从若槻头脑中被刮得无影无踪。
“不过,我觉得他没有杀我的动机。杀了我,他也拿不到保险金。”
“我知道您会这样想,所以今天特地约您出来。”
金石的单眼皮眼睛在镜片后锐利地闪烁着,与其十分客气的措辞恰成对照。
“那是我们普通人的想法。他不是那么想的。对他来说,满足自己眼前的欲望就是一切。若槻先生试过给饿猫喂食,又突然将猫食收回吗?”
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若槻吃了一惊。
“不,我没有养过猫。”
“当自己的欲望就要满足时,若被妨碍,猫便发怒。即便是主人的手也会被它抓出血来。这种人的心理状态与猫完全一样。当他们好不容易要把保险金弄到手时,若认为是您妨碍了,他们就不顾一切地向您报复的可能性甚大。”
“你说‘他们’,是指‘感情欠缺者’?”
“严格说来,只有一点儿区别。”
金石打开放在脚下的黑色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十六开书。
“我原先学社会生物学专业。我们之间在想法上应当有很多共同点。我留学美国时,对心理学,尤其是犯罪心理学产生了兴趣。……这本书,是美国精神医学会编的《精神疾患的分类和诊断指南》最新版,通称DSM—Ⅳ。美国的人格异常分类与日本有很大不同,DSM—Ⅳ里面也没有关于感情欠缺的条目。”
金石小心地掀动书页。
“但在‘B群人格障碍’栏里有‘反社会性人格障碍’的条目。这里列举了好几个要点,简单说,是反复犯罪的倾向,为自己的利益或快乐欺骗别人,冲动,容易暴怒动粗,漠视危险,不负责任以及欠缺良心的谴责。”
若槻觉得每一条都适用于菰田重德。
“‘反社会人格障碍’整体上与‘悖德症候群’重叠之处甚多。最近在日本也以‘精神变态者(源于英文psychopatho)’之名广为人知了。若槻先生也听说过吧?”
“哦哦,对。”
若槻想起了前不久读过的书,好像是H书房出版的。让“精神变态者”一词在日本广为人知的,不就是那本书肇始的吗?就像希区柯克(希区柯克(1899—1980),著名英国电影导演,被誉为“悬念大师”。)的电影令“精神分析”一词妇孺皆知一样。
“精神变态者”原先应是含糊地指病态人格的,但不知不觉中,它就被用在与感情欠缺或悖德症候群相同的意义上。
“听说过,但对这个词有些疑问。说起精神变态者,就好像指原因在于‘坏的血缘’,给人天生就决定了会成为罪犯的印象。”
“您说得对。精神变态者的遗传特征作为遗传因素往下传,在美国已形成肯定的看法。”
金石平静地加以肯定。若槻哑口无言,心想幸亏阿惠不在场,她若听了金石刚才那番话,一定会怒火中烧。
“不过,这一来不是跟龙勃罗梭的天生犯罪说完全一样吗?”
若槻读过阿惠读大学时写的狠批龙勃罗梭的文章,记得名字。
金石咧嘴一笑,又露了一下金牙。
“您对龙勃罗梭比较熟悉?”
“不……不算熟悉。”
金石将玻璃杯举到光亮处照照,开始滔滔不绝地演讲起来。
“切扎尼·龙勃罗梭是19世纪的意大利天才医学家,在精神医学或法医学等多方面均留下骄人业绩。据说在1870年,他在监狱研究抢劫犯的头盖骨时,发现猴子有而人类极少见的中央后头窝等多处的变异。之后,他解剖了近四百个罪犯的头盖骨,调查了近六千人,结果产生了‘隔代遗传造成天生犯罪者’的看法。龙勃罗梭认为,全部犯罪者的三分之一是天生犯罪者,区别于其余的偶然性犯罪者。”
“所谓‘天生犯罪者’,他定位为‘劣等人种’吧?”
“对。他将天生犯罪者视为返祖为类人猿的人。天生犯罪者乃命中注定。他们全都有类似类人猿的外观:长臂、用拇指取物的脚、低狭的额头、大耳、头骨厚而扁、明显突出的下颚、大犬齿、浓体毛,脑内多有某种畸型。”
“但是……”
金石举起手,像是要阻止若槻说话。
“不必。我很清楚您要说什么。因为龙勃罗梭创设的‘犯罪人类学’,归根结底不比骨相学具备更多的科学性,时至今日已完全被否定。但是,精神变态者与龙勃罗梭认定的天生犯罪者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正好相反。”
简直就像是在教导一个资质差的学生,讲解方式可谓循循善诱。
“龙勃罗梭是主张一种乌托邦思想的人,认为人类会进化成为没有犯罪的社会。所以,他所说的天生犯罪者,就是与人类进化相反的返祖者,是退化的人。不过,所谓精神变态者,反而是适应新的环境、进化了的人。”
“犯罪者怎么是在进化呢?”
若槻杯里的冰块不知不觉中都溶化了。
“听说若槻先生是读生物专业的,应该很熟悉生物的R战略和K战略吧?”
尽管问得突然,但毕竟是若槻的专业,他答得上来。
“R战略是指像昆虫一样,制造大量子孙,然后几乎是放手让它们自生自灭;K战略就是像人类一样,少生优育吧。”
“是的。人类是哺乳类中尤其重视孩子的典型的K战略者。从前,婴幼儿的死亡率非常高,一下子没有盯紧,孩子就死掉了,所以父母的呵护必不可少。然而时代进步了,社会保障很充分,确确实实到了孩子没有父母也能长大时,R战略的相对有利性便增加了。直截了当地说,因为即使随处弄出个孩子然后置之不理,社会也会代为照顾,所以比起正常养育孩子,那样可以留下更多的子嗣。也就是说,比起尽心尽力抚养孩子,弄出孩子就跑的战略,显得更为有利。”
金石喝一口所剩无多的波旁威士忌酒,润润喉咙。
“‘用善意踏平的路,也会通向地狱……’”
金石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说道。
“这是我留学美国时,很亲密的……一位友人教我的谚语。优待弱者的社会福利,很讽刺地急速增加着冷酷的R战略遗传因子。那就是造就精神变态者的真相。”
若槻陷入了沉思。心理上不愿全盘接受金石的话。他所说的,在理论上并非不明白,但如此单纯地肯定到那个地步,又合适吗?
“但是,请等一下。那么说,多子的人全都是精神变态者吗?”
“不。在大家庭中有很多孩子的人,反而是传统的K战略者。因为他们对养育子女付出极大的劳力。”
金石依旧是授课的腔调。
“哎,用了R战略的表达法,可能会招致一点误解。即使是精神变态者,亦并非像蟑螂那样要留下大量子孙。他们的特征,与其说是生下孩子的数量,还不如说是毫不在乎地遗弃已出生的孩子。换成‘遗弃战略’这词也不妨。”
“但是,丢下孩子并不能与其他犯罪相联系吧?”
“学心理学的人都知道,父母子女之情,是一切人与人关系的基础。明白吗?他们连自己的孩子也不爱,可以想像这种人对他人会温情脉脉吗?遗弃战略者必然只能是自我中心的感情欠缺者。这种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根本不会顾忌犯罪。”
遗弃战略者……深爱孩子,但不得不心如刀割地遗弃的人,似乎在金石心目中是完全不存在的。
若槻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些波旁威士忌。
金石单单在说出“连自己的孩子也不爱”时,显示出鄙夷的神情。若槻心想,说不定金石自己与父母的关系有什么重大问题。联想到他对阿惠的态度,若槻的印象,是他对所有女性都隐含敌意。
尽管如此,不知为何,若槻对“连自己的孩子也不爱”这句话在意起来。在脑海里只差一点点就能彻悟。他感到这一点至关重要。然而,瞬间之后,几乎就要连贯的思考断裂了。一度消逝的意念不会再现。
“但是,金石先生所说的,仅仅是假说吧?有明确的根据吗?”
若槻尝试反驳。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犯罪者是由遗传所决定的思想。犯罪的遗传因子也好,或者叫做R战略遗传因子也好,只要未能确定其DNA排列……”
“这样看的话,争论的焦点最终会变成是遗传还是养育所造成犯罪的吧?人类的行为,通常由遗传和环境两种因素所控制。某一方百分之一百起作用,而另一方的作用为零的实例,恕我孤陋寡闻,还没有听说过。只是关于犯罪,百分之一百由环境决定,这是近乎性善说的童话,在日本以外的国家行不通哩。”
金石不为所动。
“但那么一来,遗传的比例相反地达到百分之百,也不会有了?”
“当然如此。与环境无关、命定该犯罪的人不可能存在。百分之九十是可能的吧?在我们的社会中,比一般人天生容易犯罪的人,的确存在。”
“我明白你的话,但这样想本身是非常危险的吧?”
不知不觉中,若槻以阿惠代言人的角色反驳金石。
“如果认可某些人天生容易犯罪,接下来必然就会主张隔离他们,杀掉他们吗?”
若槻回想起自己曾经对龙勃罗梭主张隔离或流放,以及进而杀掉那些人的意见表示理解。
“我的确认为这里也存在着极端性。但无论如何,重要的是直面现实吧?”
金石浮现出哄孩子似的笑容。
“想好了对策就行啦。人权方面也得充分注意。”
金石做了个怪异的手势,说道。
“但是,这不能不令人想到希特勒,他曾主张同样的优生学思想,要‘淘汰’除雅利安人种以外的人或有残障的人……”
“希特勒滥用科学,不单是社会生物学方面的问题。因为他本人是个精神变态者的典型,也就是当然的事吧。”
金石似乎很习惯这样的争论,毫不迟疑就反击了。
“很明白的是,精神变态者的数目正在迅速增长,照此放任下去,我们的社会早晚要被他们吞吃干净。”
若槻沉默了。这次是金石为他斟酒。
“但是,有证据显示最近这种人的数目激增吗?”
“还不能算是明确无误的证据,但我有根据各国的犯罪统计自己推算的资料,迄今一直是走高的曲线,尤以近十年呈极端化。十年间速度增至四五倍。下次到我研究室来,我请您看看。”
“就算是那样,仅仅因为社会保障制度,便导致那么剧烈的变化吗?考虑到人类的世代更替,仅仅十年便增至数倍,是难以想像的。”
“您说得一点不错。关于这一点,我也曾经想过。”
金石第一次显出沉思的神情。
“……有两种情况可以考虑。首先,之前潜在的变化逐步发展,到这十年终于清晰地表现在统计上,这是一种解释。这里面有两个因素,一是到那时为止潜伏的精神变态者们活跃起来了,统计也完备了。另一种情况,精神变态者并不单纯通过遗传增殖,环境因素也在起作用。”
“但是,由环境变化所引致的,不宜叫做精神变态者吧?”
“我所说的,并非家庭不好呀,街上案发连连呀,这样的环境,是对遗传因子产生直接影响的那种物理的、化学的环境。”
“所谓化学的……是指环境污染吗?”
“对。如今,在人类周围,各种影响遗传的有毒物质泛滥,这种情况是前所未有的。首先是农业。1996年,莱切尔·卡桑写了《沉默之春》,有机磷等危险农药受到限制。但是,农药一旦渗入土壤深层,到实际对人体产生影响,要经历很长时间。从以往经验可知,即使现在认为是低毒性的化学药品,为了保护环境,还是尽量不用为好。可是,在这个国家里,时至今日,还说为了防治象鼻虫,而从空中喷撤杀螟虫剂。疯狂到在住宅密集区上空都无所顾忌地撒布大量药剂。尽管几乎已经弄清楚了,象鼻虫、松树线虫并非松树枯萎的主要原因。”
若槻听说过,有研究结果说松树枯萎是由汽车排放的废气等大气污染所引起。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很具讽刺意味:日本政府为了对付环境污染而继续迅猛地造成其他污染。
“然后还有工业产品和工业排水等含有的化学物质。例如,以油症(因摄取了被PCB及其诱导体所污染的食用油而产生的中毒症。1968年主要发生在福冈县。)出名的PCB,在1972年之前都没有被禁止生产、使用。PCB不仅导致肝功能障碍,还溶人DNA,引起遗传信息的复制错误。更可怕的是被称为最毒之物的二恶英。出自垃圾焚烧场排烟口的二恶英,经过食物被摄取后,可在人体内浓缩至数倍,很容易通过母乳传给新生儿。它的遗传毒性。是PCB不可比拟的。越南战争时,因臭名昭著的落叶战术,以致产生连体儿等悲剧的,正是2T、4T、5T这些化学物质两两结合而成的二恶英。还有,请不要忘记没有任何监管的食物添加剂,本身就能杀死微生物的强力消毒保鲜剂,容易产生亚硝基胺等致癌物质的合成着色剂;以及被指为可导致癌症的人工甜味剂。考虑到每天摄人体内的数量,您可能会觉得可怕。在日本,反正这些东西都是厚生省管……”金石显得很愉快地笑起来。
“在这些有害物质严重污染环境的6。年代后期至7。年代出生的孩子,正好在这十年里长大成人。这与精神变态者数目激增完全合拍。这是偶然所致吗?再加上一点,是最近成为问题的电磁波元凶说,不见得是虚妄的。有可能是刚才所列举的一切,综合性地损害了人类的DNA,加速了精神变态者的增加。”
金石冷静地做出推断。
“关于原因,还处于研究阶段。无论如何,精神变态者存在的原因,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双重的。但是,我认为,这是实实在在的,这一点不容置疑。”
“但是……”
金石像要阻止若槻反驳似的又说开了。
“问题在于他们给社会带来的影响。只要有一个精神变态者,通过经济学上所说的乘法效应,周围多达数千人将要受到影响。当然是坏影响。只要看一下当今的日本,就可以明白了吧?还有,渗透到孩子身上的拜金主义。一旦提到正义和道德,就被嘲笑为老土,而毫不在乎地伤害他人的精神变态者的价值观,却被奉为‘好酷’、‘有型’。例如……对了,现在漫画、动画的主人公之类,在我看来,无论怎么说都有一半左右可以认为是精神变态者。从前有更多的人情味。你看现在,如果对手是个坏人,本应很善良的人就想也不想地干掉他,对吧?在电子游戏上就更过分了。虽然也是人,但对交战双方而言,对方从开始就是没有人格\仅仅会动的目标而已。”
金石侧着头,带着笑容说道。
“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年轻一代会变成什么样?他们中的大多数不会将事情往深处想。一生气就是怒不可遏的冲动,而且只是极浅薄的冲动,动不动就杀人。几乎可以说是精神变态者的翻版。于是,采取假精神变态者行动的人越多,真精神变态者就变得不显眼了。可以说,就像他们吐出的毒液将环境染成和他们相同的颜色,形成了保护色的效果。”
“这么说,他们和我们,简直是不同的生物了?”
若槻以为做了极大的嘲讽,金石却不为所动。
“我是那么看的。他们是突变体。因为他们失去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最重要因素。虽然他们没有科幻小说中的突变体那种超能力,但作为存在的危险,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以为自己不会被惩罚,他们便会若无其事地杀人了。我反倒觉得,不妨把他们看做只是和我们一样也有遗传因子的另一种生物。”
说到这个分儿上,若槻坐不住了。然而,在听这一番看似荒唐的话时,若槻脑海里浮现出蚁蜘蛛的形象。
所谓蚁蜘蛛,是身长六七毫米的捕蝇蜘蛛的同类。在日本分布很广,但由于大小、形色与蚁一模一样,所以即使是见过的人也很少留下特殊的印象。蜘蛛有八条腿,蚁蜘蛛因为将前两条腿上举类似触角,当它在树的枝叶上,混入蚁队里奔跑时,几乎无法区别。能清楚辨识它们并不是蚁的,只有在它们自高处悬丝垂下的时候。
蚁蜘蛛为何要模拟蚁到这个地步,尚不明了。一种说法认为,与不好吃的蚁的样子相似可以躲避天敌;还有另一说,是为了混入蚁群伺机袭蚁而食之。
若槻想起了菰田重德那毫无感情的瞳仁漆黑的双眼。将它与蚁蜘蛛的形象重叠起来似乎并非难事。或许这是一个好例子,可以说明无道德标准,只看表面的思维方式多么危险。
“……我们该考虑的,是是否对他们的任意增殖等闲视之。本应是人类为挽救自己而建立的福利制度,很讽刺地救济了本应被淘汰的精神变态者遗传因子。”
金石似乎对福利制度颇为不满。
“但因此就得进行人为淘汰吗?”
“即便没有环境污染,在具有一定社会性的哺乳类动物中,也较常见突然变异,这也可以称之为精神变态者。我在美国时,曾短期研究过狼群。狼为了维持群体的秩序,具备多么高度的纪律和友爱精神,如果您知道的话,一定吃惊不小哩。我觉得人类该向狼学习很多东西。”
金石摊开手掌在眼前细看,像要确认指甲状态。指甲上似乎涂抹了指甲油,亮亮的。
“狼群中偶尔会生下可称为精神变态者的个体。即不履行群体中的一员的义务、只关心满足自己愿望的个体。于是,以领头的狼为首的雄狼们便进行制裁,将那只个体逐出狼群。类似的情景,我曾现场目击过。这恐怕可以解释为一种要保护健全的遗传因子的行动吧。”
金石的视线从手指甲向上移,定定地落在若槻脸上。他装出不经意的样子把手放在若槻的手上。
“若槻先生,您认为狼和人,哪个更聪明?”
若槻和金石分手时已过了凌晨零时,最终也没有吃上正经的晚餐。
理所当然没有接受金石的极端说法,但感到有不能付诸一笑之处,这也是事实。不过,知道他是个同性恋者,就很难对他所说的一切心服口服。
在快餐馆时似乎下了雨,来到外面,街上又黑又湿。空气潮乎乎的。这里离公寓有两公里远,但若槻决定走路回去,这样可以醒醒酒。
沿高濑川晃晃悠悠走在木屋町道上,不情愿地反思着金石的话。
金石说,人寿保险犯罪,尤其是为保险金杀人,与其他犯罪比较,是精神变态者所为的可能性较高。
想来也说得通。预谋的犯罪与冲动之下的犯罪不一样,为保险金而杀人,意味着要深思熟虑——清醒而周到的计划性,更须长期保持着杀害对方的冷酷意志。
而且,因为目标通常多为家庭成员或亲戚,就更加带有精神变态者的色彩。
若槻想起在日本曾发生过的为获取保险金杀人事件的主犯们。若说他们是精神变态者,倒很实在。他有点不得不服的感觉。
可是,不能那么轻易就全盘接受金石的观点。
金石还另外举过几个例子。在德国发生的“连续毒杀妻子事件”、“毒杀姐弟事件”,这些几乎都是若槻不知道的,他不免对自己懒于学习感到惭愧。
总社书库里应该有人寿保险犯罪案例集的二他想,回头我要借出来研究一下。
从木屋町道出御池道,一下子觉得开阔了,风大了。毕竟是这个时间了,路人极少。过马路,走过京都市政厅前,这栋古色古香的建筑物,与五月连休时和阿惠同游神户所见的现代化市政厅大楼恰成对照。京都和神户是人口大致相同的城市,但开发上的思路正好相反。
来京都之前,关西对于若槻而言,处处都一样,但现在已经了解了各个城市微妙的差别。
他渐渐开始喜欢京都了。正因为如此,他不愿听从金石的劝告离开这里。
金石强烈主张若槻调职。理由是只要在京都支社,便会成为菰田重德的目标。看样子他是真心替自己着想。若槻内心也很动摇。
的确,若不顾一切地要求调动,也并非不行。去央求身居要职的大学学长?或者未到这一步,劳烦内务次长给人事课打申请报告,将自己召回总社的清闲部门,总是做得到的吧。
当然,离开京都,见阿惠一面就较难了,即便如此,重返总社总有其吸引力。
可是,一想到那些在并非人事调动时期半途突然回到总社的人的尴尬情况,马上又没有了好心情。他们都是埋头做事,午休时独自外出吃饭的。若槻很清楚周围的人望着他们的背影说些什么闲话。
而且,同属夹尾巴回来的,若是被暴力团伙监禁,被顾客殴打致伤的,可作为英勇事迹而获同情;而要说现在所发生的事,表面上看只是顾客每天到支社来,问一句“保险金还没有批准吗”而已,恐怕这样一来人事课会取笑若槻的懦弱,留下不堪重任的记录吧。
畜生!若槻一脚踢飞路边的空铁罐。空罐在风吹之下,发出刺耳的响声滚到远处。
回到公寓,若槻从人口的邮箱抽出晚报。感觉到邮箱里还有邮件。
打开数字锁,里面有三个信封。其中两封是外国汽车销售商和中介公司的直递邮件。不过第三封信的字迹他很熟悉,是阿惠来的。
他不自觉中已识趣地放轻了脚步。进了房间,锁好大门,站在厨房里打开信封。信封上部有点儿硬邦邦的。
信本身没有写太多内容。大概是上次在巴布鲁思料理店负气地分手,想缓和一下关系吧。阿惠用规规矩矩的笔迹写了两张便笺,告知家中养的两只猫修莱迪恩格和贝托洛西安生下了小猫。
突然,他留意到信的日期,是6月工5日星期六。如果阿惠写完信后即投寄,在周一就应收到了。信迟到了三天。
他想起了信封有些不对头,从桌上拾起他撕掉的部分。
纸像濡湿又弄干了一样,硬硬的。但时值梅雨季节,分派途中也有可能弄湿。
接着,他小心剥开,检查信封糊口的部分。于是他明白了,连原本应该不粘的部分也粘起来了。
阿惠平时是用手蘸水龙头的水封口的。用其他的糨糊甚少。
当然,不能绝对肯定她不使用别的糨糊。但综合考虑信来迟了和信封有濡湿的痕迹,有人用水蒸气打开过这封信,又用糨糊封口的可能性甚大。
若槻拿起两封直邮广告飞奔出门,跃下楼梯。他将直邮广告塞进邮箱,然后尝试将手指伸人投信口。
指尖触到了信封的边缘。因邮箱是狭长型,信封大小的物体总是竖放在里面。用食指和中指夹了一下,于是就将信封夹起,从投信口抽出来了。其间几乎不到十秒钟。
血一下子涌上头。一想到菰田盗阅了阿惠的信,便怒不可遏。转念又想,且慢,这是他第一回干?
在记忆中追寻一下,近来没有朋友熟人会写信来,包括阿惠。不过……
若槻想到了NTT(日本电信电话株式会社。)寄来的电话单。说来,这个月尚未看到呢。
对,这个谜解开了。菰田一定看了NTT的电话单,知道了若槻的电话号码。他大概以为,不放回阿惠的信,就会暴露,但电话费单即使遗失了也不会在意,不把它当一回事。
即便已明白真相,具体对策依然没有头绪。还是先给阿惠打个电话,以后的信一定得寄到支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