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奇!”我飞奔到沙滩上,呼吸很粗重。我忘了他在生病,忘了他的脚踝受了伤,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我失控了,抽噎不止。
“怎么了?怎么了?希瑟,出什么事了?”
“那个……那个……”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讲海湾里发生的事儿。我只是更用力地攀着他不放,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尽管海滩上寂静无声,我依然能听到他们的尖叫声在我的脑海里回荡。我之前体会到的恐惧没有一丝一毫地减少,我剧烈地颤抖着。我的脉搏在我的体内怦怦跳动,即便我的衣服都湿透了,我还是觉得燥热不已。
我的身体很热,道奇的身体更热。他的皮肤似乎在散发热量,提醒我他是个病人。他根本不可能支撑我的体重。尽管不情不愿,我还是抽开身,退后一步,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不过这会儿他能看到我的脸。我尽量让我的脸恢复原本的形状,只是下巴直打颤,我要把眼泪憋回去,只好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我用力地抽了抽鼻子,希望能冷静下来。
“你最好去坐着。”我用颤抖的声音说。
道奇没有理会我的建议。他走到我跟前,拉近了我刚刚才拉开的距离,一把攥住我的胳膊。
“希瑟,出什么事了?你到小海湾那里去了吗?”
我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好点点头。
“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不知道。”我的声音有些扭曲,听来非常怪异,我激动得都有些窒息了,“那个……”我又一次说不下去,只是喘着粗气。光是想到刚才的情形,我就吓得要命,恐惧犹如一条钢带,紧紧缠住了我的胸口。“那里有东西。”
道奇听懂了我在强调什么。
“东西?什么意思?”他问道,脸上的表情开始紧张起来。
“我……我也不确定。”我充满歉意地耸耸肩。这会儿,我开始镇定下来,恢复了理智。刚才的事儿似乎……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对于我所看到的,听到的,我再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了。那都是我的想象吗?
可是……
“道奇,我找到了——”我把左手伸到他面前。
道奇眯起眼睛,可在看到我手里的东西后,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缓缓地掰开我的手指,拿出那枚胸针。
“你是从哪里找到它的?”他问。
“海湾那边的沙滩上。”
“被冲上岸来了?”他看起来有点半信半疑,“我倒是想到有这个可能。”
我摇摇头。
“不是,它在涨潮线之外,就埋在卵石下面。”
“这不可能。”他嘟囔着说。
我沉着地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两只深绿色的眼睛注视着我。
“希瑟,怎么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我告诉他,尸体消失了,还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尖叫声。我是如何碰巧摔倒在那枚胸针前面,把它拾起。我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他,生怕在他脸上看到艾玛之前在我的脸上看到的表情:不相信。
我讲完了,良久,我们两个都没说话。我等了整整十秒钟,只好望向他的脸。
他的脸上写满了怀疑。
“你不相信我。”我指责道。
“我认为你不会撒谎。”他没有正面回答。
我沉下脸。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你觉得这些都是我的想象。”
他皱起眉头,很容易解读出其中的意思:是的,不过你现在可不想听这个。
不,不是这样的。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道。他伸出手,贴在我的额头上。这么做根本毫无意义,毕竟他的身体比我的烫多了。“你冷吗?还是很燥热?有没有感觉胃不舒服?”
我躲开他的手。
“没有。”我答,语气很不友好。
他咬着嘴唇,琢磨着我的话。
“对不起,希瑟,只是你的话听起来有点——”
“有点疯狂。”我替他说完了他要说的话。
他看着我,皱起了眉头,眼睛里尽是歉意。
“可这个……”他在手心里把胸针翻转过来,“真是太诡异了。它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
“不清楚。”我看着铜质表面反射出的光芒道,“你不觉得这是个奇怪的巧合吗?”
“你想说什么?”
“它就在那里,就在小海湾。也许……也许这一切之间是有关联的。”
“关联?”
我顿了顿,不太确定我是否准备好承认我自己的理论。即便是在我听来,这也有点疯狂。
“你想想看,我们是在什么地方找到这个的。”我说,盼着他能猜到我在想什么,那样我就不用说出来了。
“石冢?”
“石冢,用来葬人的。”我提醒他。
“这东西被丢在了那里。”他争辩道,“它肯定是最近才被丢下的,甚至都不是古物。”
“你把它拿出来的时候,它看起来非常古老。”我反驳道。
“是呀,可是,那就是因为它很脏。你现在再看看它。金属不可能像这样一直光泽闪闪,时间久了,就不亮了,而且它还一直暴露在外面。”
我知道他说得对,但我还是不能释怀。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而且这些事都是在我们找到胸针后才发生的。”
“你觉得——”他动动嘴唇,我知道,即便坏事一桩接着一桩,我知道他现在依然在嘲笑我,“你觉得这一切都是这枚胸针造成的?”
“自从我们把它偷走之后,我是说,仅仅是几个小时之后,一切都开始不对劲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不过是个巧合,希瑟。”他小声说,“仅此而已。”
“我不这么觉得。”我固执地说。我感觉自己很傻,脸涨得通红,却还是坚定地说了下去,“在我们发现这个东西之后,马丁不见了,沃尔沃汽车启动不了,你扭伤了脚踝。然后,你把它丢掉,达伦就在它被冲上岸的海滩上消失了,艾玛疯了,现在我——”我没有说下去,只是咬紧牙关。
我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我真气道奇不信我的话。那会儿,艾玛说了她那个疯狂的故事,他都没有这么嘲笑她。他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呢?
“希瑟——”
我没有让他说完,我肯定他一定会尝试说服我相信我不过是在说疯话。
“道奇,如果我们……唤醒了某个东西,会怎么样?”
“希瑟,什么东西都没有。”道奇坐在椅子上向前探身,强迫我注视他,“这里只有我们。或许——”
“这一切不是我想象力丰富。”我喝道,“可能是……你说的那种情况。德鲁伊教成员。”
“那只不过是一个故事,希瑟!”道奇大声说。他做了个深呼吸,显然是在控制情绪,“听着,我觉得是你以为你看到了你说你看到的那些情形。”他说,我瞪着眼,听他如此小心地措辞,“也许你现在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不是。我是说,刚才我头昏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我没有病。”我固执地重复道。
“你可能生病了,只是你还不知道而已。”他坚持,“我也觉得我自己很好,等我病倒了,我才纠正了看法。希瑟——”他伸出一只手揉着额头,这会儿,那里布满了晶莹的汗珠,“——希瑟,你说的都是迷信。什么鬼魂呀,肉体呀。我的意思是,就在昨天晚上,你还说艾玛失心疯了。现在呢,你觉得她说得对?”
“我不知道。”我含糊地说。我还没准备好和艾玛站在同一阵线。我并没有看到她说的那个东西,但我或许愿意用更为开放的思维去思考这件事。可她……她现在是那么不稳定,很难去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我没发疯。”
我并没有听到艾玛走出帐篷,当我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去的时候,她已经站在我们身后几英尺的地方了。
“艾玛,你醒了。”道奇说,他假装出欢快的语气,我知道他和我都在想同一个问题:艾玛站在那里听了多久了?
“我不是失心疯。”她又说,向前走了几步,在沙滩上发不出一点脚步声,“我看到的那个东西,是真实的,它就在那儿。”
我们默默地看着她绕过火坑,慢慢坐在一把富余的椅子上。她穿着我之前帮她穿上的衣服,只是现在皱巴巴的,外套松松垮垮地垂着,一边肩膀露在外面。她的头发乱七八糟,不是那种“我刚刚起床”式的随意造型,我知道,她要花上几个钟头,才能弄出那样的效果,这会儿,她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也不在乎她是什么样子。至少是一天前化的妆此时脱落了一半。
她比我从前所见的她苍老了很多。这种老态在她的眼睛里:仿佛她见证了真正可怕的情形。那双眼睛里透着恐惧、忧伤和逆来顺受的意味,我不喜欢注视这样一双眼睛。然而,我却无法收回目光。
“再把你看到的讲一遍。”我要求道。
此时此刻,她镇定了许多,我希望得到一些更具体的细节,毕竟现在我和道奇只是根据昨天晚上她在歇斯底里状态下说出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了大致的故事。
艾玛没有回答。她看着我,样子怪怪的,头歪向一边,眼睛周围的肌肉微微有些紧绷。
“出什么事了?”她问我。
“什么?”
“你遇到事情了。是什么?是不是在小海湾那里,你回去了?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我……不确定。”
“快说。”她命令道。
我又讲了一遍我的故事。艾玛瞪大眼睛,不仅惊讶,还很恐惧,接着,她显得很满意,露出一副屈从的样子。
“我早说过了。”她在我说完的时候道。然后,她更激动地重复了一遍,“我早说过了!”
“我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我坚称,我的经历印证了她的故事,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毕竟她的版本太不可思议了。
“可你觉得出事了。我听到你刚才说的话了。”我刚刚张开嘴想要争辩,她就又说道。
“我不知道。”我悲哀地小声道,并且意识到道奇正密切注意着我。我喘了口气。“我看我们应该离开这里。”
无人反对。
尽管到帐篷里度过我们在沙滩上的最后几个钟头很有诱惑力,我们还是不愿意离开火堆。不止是为了取暖,而我太冷了,寒意深入骨髓,道奇则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烧得厉害,觉得一切都是冷冰冰的,尽管我一直搂着他的肩膀,迫切希望能让他暖和过来。
我们在火边挤作一团。我们周围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显得很不吉利。渐渐地,灰色开始变黑,黑暗是那样不友好,充满威胁。
我们并没有过多地说话。在刚才貌似恢复正常之后,这会儿,艾玛又回到了她自己的世界里,一边看着火焰,一边哼哼着。至于道奇,看起来就好像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保持清醒,我试过几次要他躺下来,他却不愿意。我也没有坚持。他此刻虽然虚弱,头昏眼花,意识不清楚,只要他在,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慰藉。至于我自己,我在仔仔细细地观察那枚胸针,不放过一个细节。我把它侧过来,借着摇曳的火光,将胸针上的图案照得清清楚楚。我还把它扭过来扭过去,尝试辨认出曲线和形状是什么意思。这个小小的圆环虽然小,却和我的手掌差不多大,我也不确定是为什么,可我依然认为,对于发生的一切,即便不是因它而起,也与它有关。
不过那些符号古怪至极。难以辨识,却不是胡乱涂鸦之作。我并没有泄气,而是继续破解,我把胸针翻转,从不同的角度看,尝试解读那些环行物和不规则的角。
“看这个,”我缓缓地说,眯起眼睛看胸针,“要是从正确的角度看,就会觉得这里有点像个人。”
“什么?”道奇扭头看着我,眼睛半睁半闭,下巴颤抖着。他吸了吸鼻子,拉紧第二件外套,却还是看着我所指的部位。
“看这个胸针,”我说,他叹了口气,我假装没注意到,“看这个部分。”
我把它举起来,让他查看。他并没有隔着我们之间很近的距离仔细看,而是把它从我手里拿走了。我看着他把胸针颠来倒去地看。
“也许吧。”他说,“你说的是火焰中心的这部分吧?”
“火焰?”我眨眨眼,“什么火焰?”
“就是这里。”他指指我破译不出的锯齿状符号,“它们代表火焰,对吧?”
我无法肯定,毕竟在我看来,那些图案一点也不像火焰,但我记得道奇轻而易举就指出那个地方是个石冢,而我只看到了一堆石头。
“当然。”我小声说。
“这些图案看起来像是礼物。”
礼物?我把胸针从他手里拿回来。我可没看出哪里是“礼物”。
“哪儿?”
“这里。”他伸过手,用一根手指抚摸着胸针的下半部分,就在那个显然是被火包围的人的对面,“看到了吗?那是个壶之类的东西,这可能是长矛或斧子……看不出来。不过肯定都是供奉物。”
“供奉物?”我重复着他的话,努力不要显露出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是的,你知道的,就是献给神明的祭品。”
“嗯。”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那么……这可能是个神?”我指指我看出的那个人。
道奇撇撇嘴。“我看不像,毕竟他周围都是火。除非他是个邪神。也许是个魔鬼。”
“邪魔……”一时间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我又去看那个用潦草线条表示的人,还有道奇说是火焰的锯齿形状。“或者说,这些可能是——”我眯起眼,在我的脑海里把那些线条连在一起,“翅膀?”
“是的。”道奇扬起一边肩膀,做了耸肩的动作,“火焰,翅膀。”他顿了顿,想了一下,“甚至可能是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