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多久,冲田克义不知道。无限的鼠群充斥在无限的时间当中。时间和老鼠是从下水道的那边过来的。在那里好象有某种发源地,要灭亡这个世界的邪恶的发源地。
要想呼吸很不容易,为了呼吸,身体从屎尿水中一探出来,顿时就爬满老鼠。与其说爬到身上的还不如说是流到身上的。有几只老鼠很快就要爬上来了。慌慌张张喘一口气再下潜。渐渐地,屎尿水越来越沉重,不,可能是体力达到极限了,或者是污水的密度浓起来了。总之,只能感到身体好象是沉在铅水一样的液体中。胃里和肺里也都灌满了这种沉重的液体。
真想死……冲田开始这样想。他觉得死不会象现在这样痛苦。恐怖感淡薄了。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会得救了。甲府市正在被烈火吞噬,消防活动已经放弃。可以看到,这样下去只要几个小时就会把甲府市烧光。二十亿只老鼠挤满了甲府。被烈火追逼的老鼠本队早就避难去了吧,而落在后面的鼠群却占领了下水道,恐怕有几十万只老鼠挤在下水道里吧。冲田只身一人被困在这样的鼠群当中,难以想象能活着出去。
身体象预料的一样不能动弹了,这样一来呼吸就困难了,于是就咕暗咕噜地吞污水,粘乎乎的粪团噎在嗓子眼上,引起呕吐,五脏六肺直往上撞、抓心搔肝一样的难受。剧烈的呕吐、咳嗽,身体扭曲,呼吸困难,绝望到了极点。虽然知道有点几老鼠爬到了背上,但冲田没有余隙去把它们掀掉。粪团堵在嗓子眼上,他把手指伸进喉咙,呕吐。
在好歹吐出去而恢复呼吸的一瞬间,冲田感到脖子和后脑部剧烈地痛疼。当他抖落头上的老鼠时双腿站立不稳,仰面朝天倒下去。他一边下沉一边挣扎,连保持一口氧气的空隙都没有。刚刚吐出口的粪团又再次灌进嘴里。冲田一边吞咽一边疯狂地要保持身体平衡。
在挣扎的同时他想到了这就是死期。随着体力的耗尽,氧气的消耗量在增加,呼吸间隔在缩短。一开始能下潜二十秒,而现在一秒,至多两秒,肺叶就憋得受不了。与其说氧气消耗增大,也许还不如说,肺叶本身因污水侵犯而丧失了呼吸功能。
虽然在拼死挣扎,但手脚的动作越来越缓慢了。意识断断续续越来越远离自己。
什么东西碰到了手指,冲田下意识地靠过去,好象是下水道倒壁,他借助侧壁爬起来。总算从液体中露出脸的冲田只能做到这一点,他连再略微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心想死吧。他知道,只要把抓住侧壁的手一松开,就再也不会浮起来了。下水的浮度还不到腰际,要说能沉下去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但对此刻的冲田来说,这个深度是永远的深度,是绝望的死亡之海。
冲田模模糊糊地下了决心,让老鼠吃掉而死吧!几十只老鼠立刻从肩上爬到脖子上,脸上,头上,眨眼就变成白骨吧!即使如此,也强于在屎尿之海中溺死闷毙。
冲田不动了,时间的观念没有了,他觉得一秒就是永远,永远就是一秒,他在等老鼠,在等咬碎肌肉的痛疼。可是,那种痛疼根本没有袭到身上。冲田慢慢地环顾左右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虽然看不出什么,但他觉察到某种变化,充满黑暗之中的,穿着黑衣服的,小小恶魔的气焰,哪里都没有了。
……走、了、吗?
冲田慢慢地用舌头推出滞留在口中的粪团。
冲田就那么呆在原地,长久地一动不动,想动也没有动的体力,连抓住侧壁的手都不能动一动。
冲田听见老鼠在脸前跑动的声音,好象是一只。那只老鼠停下来,咬住了冲田的手指甲。冲田没有动,老鼠咬了三四口,咬掉两三口人肉之后,老鼠消失在黑暗中。
冲田就保持原来的姿势呆在原地。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或三十分钟……渐渐地,冲田恢复了动作的力气。他爬到边道上,在边道上长时间地休息。一小时,或是两小时,他想要蹲起来。不久,冲田走起来了。不知道方向,但他觉得无论如何总得走,也只能走。
能看见亮光了,红色的火光投进黑暗之中。他明白了,那是从下水井口盖上射进来的火光。不知是不是自己下来的那口水井。热风吹进来,迎着那股热风,冲田爬上铁梯。
地面上是可怕而巨大的焚烧遗迹。小房大楼都烧毁了,烧坍塌了,变成了巨大的灰烬,这里是什么地方,冲田不知道。路面很烫。
冲田把衣服脱下来,用它包住双脚,然后象梦有病患者一样走起来。热风很快就把他身上的粪便烤干了。
还没走出多远,冲田就来到一条河边。他下了河床进入水中,感到自己复活了。牢牢地粘在身上的粪便溶化了,纷纷落下。他横躺在浅水处,从脑袋开始清洗。穿着的东西也都脱下来了,仔细地清洗。
他上了河岸,河岸上充满了热气,他仰面朝天躺在沙滩上。
高高的天上只能看见一颗星星。冲田长时间地注视着那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