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对冲田来说,失意的初夏来临了。
身体发飘,干什么也没劲。精神恍惚,时光虚度。
和广美的正式离婚是在二月末。广美的娘家在山里,从山梨县的韭崎市走,穿进八岳山麓深处,通过小诸的141号路线,有车运行。从141号线开始,有通向信州岭的山道,顺山道爬上盐川一带,在那儿的深山里有一个偏僻的小村,那就是广美的家。
广美的长兄来东京向冲田陪礼。他低着头说:“您不肯原谅广美吗?”冲田摇头拒绝。广美的长兄叹息道,“是这样……”
没有原谅的念头,即使能把那件事忘掉,冲田也没有和她一起生活下去的信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广美的性格完全变了,甚至和高见的事败露了,从她的嘴里也没有说一句请求原谅的话来。她也没掉眼泪。似乎很安心地沉默着。那天晚上,冲田发泄欲望的举动简直就是暴行。广美默默地忍受着,眼睛里好像含着什么东西,从那东西里发出冷冰冰的光。她就用那充满冷光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冲田。
冲田受不了她的目光,她的目光看上去好象是说冲田犯有原罪。
她的长兄整理她的物品,然后带着她出了门。公寓附近的空地上木兰花正开,广美缩在大衣里的那张侧脸,象木兰花一样苍白。
那是一张难忘的侧影。
六月四日。
离开办公室回到家里,冲田收到一封信。发信人是野上广美。野上是前妻广美的旧姓。冲田急忙拆开信封看信。
“……夏天来了。”淡泊的口吻描述着初夏的风景——新叶繁茂,屋边的小溪掩映其中,日照一天比一天长。这样细致的观察而捕捉到的光和影。冲田在拆信前想到,她是请求破镜重圆吧。也许,田园生活消除了广美眼睛里的那种冷冰冰的注视。除此而外,已经分手的女人没有理由再来信,但是信上没有重续旧梦的语言。这信难道最后也要以风景描写结束吗?……读到最后十几行,冲田的目光停住了。
“……大约从昨天开始,山白竹开花了。竹林从后山漫延到岩峰,纤细的,淡黄色的花满山遍野。这种一株一株的,似乎不能称之为花的难看的植物,远远看上去,缭绕着黄色的烟云。用村里人的话说,在八岳中信高原一带,年论走到哪里,都被罩在黄烟里面。这是反常的现象。村里人似乎担心‘天塌地陷’。老鼠还没露面。”
信写到这里,结束了。
“……山白竹?开花?”冲田读完信后嘟哝着说。本不该忘记的事情,却从记忆中一天天淡漠了。为竹子开花而奔波的那种忧虑开始复苏:
八岳中信高原一带……
那样广大的山区,一旦同时开花,必将导致其他地区也开花,恐怕从八岳开始,开花会延伸到秩父多摩国立公园,甚至大菩萨岭,不光是山区,还将逼近甲府市周围,南阿尔卑斯山也是如此,长野县,还有静冈北部……
“终于来了吗?……”冲田的脑海中浮现出——沿大深沟一带的广大山区,全部笼罩在黄色烟云里面的情景。
目光再次落到信上,广美的信上连间接表示怀旧的言辞也没有。这使人觉得有点美中不足。用书信告知竹子同时外花,这本身并非难以理解,但也不能掩饰丝毫寂寞之感。
……和高见分手了吧?冲田猛然抬起头,使劲把信纸搓碎,扔进纸娄。
忘掉这事吧!冲田这样告诫自己,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即使广美来道歉,事到如今,又能怎么样呢。
冲田取出威士忌喝了起来。他边喝边给右川博士打电话,告诉他竹子满山开花的消息,右川并不惊慌,粗暴地反问:“那又怎么样?”好象他的心情很不好。
“采取对策……”
“算了吧!”右川嗓音嘶哑,说:“你从十二月到一月……过的挺开心吧!”
“可是,先生……”
“你也辞掉差事筹办一家灭鼠公司,怎么样?”
“啊?”
“官署里全是浑蛋!看看东京消毒会社的中川康平吧!他及其秘密地控制了触媒剂和磷化锌的出产厂。那还是去年的事。官署对这样的事毫不介意,等到竹子开花结籽了,仍然不介意。得利的只有中川康平。如今可以质问官署应负的责任了。”
“是这样?”
“这事要藏在心里,你如果修建‘避鼠屋’的话,我从中川那里给你搞些资金,怎么样?”
“要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生气的声音,“那么,在开花的那些地区,你有亲戚吗?”
“啊?不!”
“如果有的话,在十一月之前,最好是准备避难吧。”说到这里,右川挂断了电话。
“避鼠屋?”……对这荒唐的建议,冲田苦笑了一下。苦笑过后,他想起右川说的,中川康平在去年的时候,就控制了最有效的森林用杀鼠剂出产厂,他的远见与决断令冲田咂舌。中川预见到竹子同时开花和鼠群大规模出现是必然会发生的。不知他从哪里收集到的资料,而这却使人感到他不愧是个商人。
与中川相比,官署确实是缺乏想象力。
冲田已经在心里听见,海啸到来之前的预兆——遥远的洋面响起可怕的涛声。
……应该向广美发出警告吧?
野上广美家家处深山僻地,遭受鼠群袭击的可能性极大。不过……
从未避过难的人,如果避难的话,生活秩序要打乱,因此对警告将不予理睬。光是不理采倒还罢了,只怕让广美理解为,自己对她还恋恋不舍。
……夸大妄想症!这是落得嘲笑的结果。
冲田自己也有这种担心。右川博士的话有时候是出人意料的,博士身上具有躁郁症的顿向。我不能盲信他的话。
鼠群袭击闲居家中的人类,难以想象。大概还没有袭击过吧。
冲田上了床,临睡前左思右想,琢磨广美给自己来信的真正用意。
翌日。
冲田一到厅里就立刻走到铃江课长的办公桌前。铃江正在吸烟,他望着冲田,眼睛象是被烟熏了的样子,皱着眉头。然而他的表情并不是心情不好的表情,至少没有以前的那种敌意。冲田这时的态度,是认识到争论失败了。那样执着地禁止抒措,在解禁之后。也就不会第二次说出口了。
“有事向您报告。”
“什么事啊?不会又是老鼠的事吧?”
“正是那事。”
“旧事重提啊!”铃江语气强硬,但他脸上却闪过一丝不安的阴影。
“中部山岳地区,竹子同时开花了!”
“……”
“我得到的情报是:从八岳中信高原国定公园一直到山麓地带。我认为,这恐怕会波及南阿尔卑斯国立公园,秩父多摩国立公园,富土箱根伊豆国立公园,丹泽大山国定公园……这些沿大深沟一带的整个山区,致使这些地区的竹子同时开花。”
“可靠吗?这个情报。”
“是我妻子娘家来的消息。村里人担心,担心‘天塌地陷’!”
“是么?不过,你说怎么办呢?”
“无可奉告。”冲田不客气地回了一句。铃江脸上的不安扩大了。
“好吧。”铃江掩饰不安,尊严又回到他的脸上。
冲田转身走了。事到如今已经无能为力了,无法遏制鼠群的爆炸性生成。七月竹籽就落地了。鼠群将疯狂地增殖——一对老鼠一年后就繁衍成五千只,这样的老鼠现在就有几万对,几十万对。在重复发生局部爆炸性增殖的同时,很快就会形成巨大的能量,覆盖漫山遍野。到那时,假如采取有可能济事的对策,那就只能是杀鼠剂。那种杀鼠剂也已经被中川康平控制了出场厂家。
国立、国定公园成为鼠群发源地,对铃江来说没有责任,经营自然公园的是设施整备课和保护管理课。然而,冲田申报了竹子同时开花和鼠群大发生,无视冲田提案的这一罪责,大概是推卸不掉的。
应该质问作为环境厅的责任,特别是它准许杀戮老鼠的天敌——野生鸟兽……这个罪责,必须严厉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