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不愉快的夜晚。
夜深了,冲田睡不着。他看见了广美的眼睛,那眼睛透出了一种玻璃液似的冷光。对这个谜冲田无法解释,广美的不孕基本上确定了。她背负着过早丧失女性特征的十字架。她由于缺乏黄体荷尔蒙,恐怕会出现男性化的特征。
——她生气了!
冲田打消了向医生提出抗议的念头,即使抗议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生什么病,而要求医生连续几个月注射荷尔蒙,荒唐!对医生井的处方,自己应该警惕其药物的副作用。他觉得保住了命就该谢天谢地了。广美也许对此不满,她问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没有爱情激素,大概是不想贸然对医院提出抗议,从而把涉及有限可能性的丈夫扯进去吧。
……我这是怎么了,不满足?
冲田在黑暗中睁开眼晴,他又悔又恨。听说医疗事业发达的国家里,在类似妻子这样的患者当中,有一些献身慈善事业的人,作为一个女性,几乎把慈善工作看得比生命还重要。防止精神紊乱,恢复生的希望,是那些慈善工作者的天职。
……自己能为妻子做些什么呢?
冲田冷静下来了。但没有注意到深埋在妻子内心的病根。他把手伸向妻子,随即又停住了,奇妙的情欲直往上冲。广美体态苗条,但前胸和臀部却很丰满而且肉感。黑暗中,她的裸体固执地浮现在冲田眼前,凸现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使人浑身发冷。在这仲夏之夜,冲田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妻子的不安蕴含着生活的不安因素,妻子的话揭示了冲田的性格。即便允许她面对面摊牌说出来,冲田还是凄凉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清高孤傲。他认识到自己位低言微,到长官那里直接申诉徒劳无益。
第二天。
午后冲田被课长叫去。
“冲田君……”铃江课长满脸怒气。他四十开外。据说公职人员都是这样,铃江也是个极端保守主义者,不,应该说他是个明哲保身主义者。
课长助理池内也来了。
“您有什么吩咐?”冲田明白了,直接申诉的事已经从长官嘴里泄露出来了。
“对我们这个官方机构,冲田君是怎样理解的?”铃江用颤抖的声音问。
“我的理解是:竭尽全力为国民效劳。这是第一要义。”
“住嘴!”铃江直起腰,说:“你这家伙,成心愚弄上司!”铃江的脸色和发生贫血时的脸色一样。
“请您听我向您详细报告。”冲田按捺住怒气。昨夜妻子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应该自我控制。这么一想,他知道了,得照妻子说的那样来做才行。于是冲田说:“鸟兽发生异常变化,我们如果置之不理,恐怕会酿成巨大的灾变。针对这种情况,我已经好几次向课长助理报告情况,可结果每一次都遭到冷嘲热讽。一旦因置之不理而酿成巨大灾变,到那时,作为环境厅来说,谁来承担责任呢?”
“即使发生巨大灾变,为什么会说到你的头上?”
“能说我们没有责任吗?”
“不就是老鼠么!”铃江拍着桌子说:“你危言耸听,在长官面前胡诌什么十几亿只老鼠。可是,哪里有那么多老鼠,啊?你洋洋得意地查找到的林野厅的统计资料上面,所记录的不明明是微害和中害吗?你把绣花针说成棒槌。你那卑鄙的哗众取宠,该停止了。”
“卑鄙的哗众取宠?”
“不是么?”铃江喘息着说:“鼠害问题归林野厅所管,因竹子开花而增殖几只老鼠。算什么重大问题!如果我们用杀鼠剂就可以拉制住的话。林野厅肯定会嗤笑我们。说环境厅发什么疯!即便象你说的那样,老鼠发生爆炸性的增殖,你抛出了你的禁止狩猎论调。但是,几只鸟兽怎么能冶服数以十几亿计的群鼠呢?再说,那些鸟兽不是正从鼠害发生地向东迁移么,它们怎么会制服鼠群?嗯?”
“……”
“你不回答?”铃江用刻毒的字眼继续说道,“不要破坏生态系统——这是一句普通而又中听的话,报纸和公众大概会喜欢。可是,这和禁止狩猎又有什么关系呢?狩猎是人类的本能的行为。您忘了么,是我们决定鸟兽的保护区,而且每年都大幅度地扩展。是我们采取严厉的行政措施,一棵树木也不得采伐。在解禁期,是非们掌握捕杀量的多寡。还有,民间团体,不是每年都放飞一些鸟雀进行野生鸟兽的调整么?因增殖才捕杀,这是原则。你是当事者,却在完全清楚这一切的情况下。趁机叫嚣全面禁止狩猎,禁止破坏生态系统,以此达到你迎合公众的目的。这不是卑鄙,那什么才算卑鄙?”铃江的目光不具备置人死地的力量,而且他的表情也不会使人感到不耐烦。
“请您不要激动。”冲田控制住自己的激动。他说:“对竹子同时开花从而引起鼠类爆炸性增殖,问题是采取什么对策。看得出,鸟兽确实在避逃,其原因又不得而知。但是,鼠类的天敌曾经抑制过鼠害的大爆发。而且,鼠类天敌的存在对鼠类的大规模繁殖,会产生心理上的抑制作用。假设,把森林周围的草木割光,使森林周围形成一圈裸露的地表,那么,老鼠由于害怕天敌就不敢进入森林,因为裸露的地段是无法通过的。竹子同时开花也已经过去一百二十年了,刚好一个周期。按道理鼠类将发生大规模的繁殖,但是,众多的鼠类天敌将鼠害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现在实际情况是怎么样呢,说是扑杀鸟类增殖的部分,到头来鼠害的天敌不是几乎消失了吗?就从这一点上推断出,由于竹子同时开花,将会出现几亿到十几亿只的鼠群。我所呼吁的不得破坏生态系统就是这个意思,即使鸟兽对这次鼠灾不发生作用,但如果天敌数目增加,那么就可以抑制下一次的鼠灾。这可以说是自然的意志。一只老鼠一天能吃下四十克左右食物,为其体重的四分之一……”
“别说啦!”铃江尖利的声调劈头砸下,“你那个论点的前提,根本没有科学依据。林业厅并没有把竹子开花列入报告。鼠害的报告也只不过是微害到中害。如果根据报告分析,从去年到今年,落叶松和山毛榉大量结籽,资料室表明,发生中害的地方,正是这些树籽的良好地域。七叶树,橡树等树木结籽也能引起鼠害增殖,这是常见的现象。鸟兽发生异常繁殖和向东迁移,你能把这些现象一下子同自己的观点连系了起来。你这个自私的家伙,你不觉得这是愚蠢的、不负责任的行为么?”
“我不这样认为。”
“一旦错了,我承担责任!”铃江激昂的话语消失了,但消失之后却透出阴森。
“明白了。”
“好。因为长官没有特别指示,所以我们认为,没有必要敦促召开中央鸟兽审议会。狩猎行政将一如即往。老鼠果真增加的话,由林野厅去对付好了。可惜的是,除非你所预言的十几亿只老鼠出现,否则你将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出现十几亿只老鼠?这种事决不会发生!如果发生,那就是神话的领域。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现在懂了吧?”
“对不起,请原谅。”冲田转身退下。
冲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闷头抽烟,愤怒和恐惧参半,这是一种复杂的心情。鼠群真的会出现吗?他产生了怀疑。心想,铃江的说法也有道理,因为他从长官那里得到指示,并和林野厅取得联系。听取了鼠害分布区刚好和落叶松结籽区相吻合的说明,因为那是统计资料上表现出来的数字,所以,仅凭这一点就是无法否定的。
——然而,鸟兽异常繁殖和向东迁移,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鼠类增殖,其天敌也会增殖。落叶松等树木结籽,不能不说是异常繁殖的原因之一。但是。仅凭这一点并不能探求出向东迁移的原因。“只有到现场实地调查!”冲田嘴里嘟哝着。他越来越感到不安,也许是我自以为是吧,他心里这样想,濒临灭绝的鸟兽突然戏剧佳地增殖,其根本原因怎么也无法弄清楚。也许,自己囫囵吞枣地接受了右川博士的竹子开花说。想到这里,冲田的恐惧加深了。他恐惧的内心深处,还响着妻子说的那些话。妻子说到了自己性格的本质,这种性格难道就不能做到自我控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