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田克义在下班前按到电话。是朋友曲垣挂来的,他想见见面,约定在新宿的一家酒巴。
冲田来到新宿时还不到六点。季节刚刚进入九月份。不到九月要留神立秋,不同于往年的酷暑在延续。根据长期气象预报,今年的秋季极短。
这是一家俱乐部式的高级酒巴,装饰得非常奢华。冲田在偏僻处找了一个席位。曲垣还没有来。冲田要了一杯威士忌。他有一种生疏的感觉,这样高级的洒巴,对他来说还不习惯。曲垣在N报社的社会部工作,是个机动记者。开销由报社出钱,因此也就不必客气了。
等了大约十分钟,曲垣到了。他跟冲田打招呼:“好久没见啦!我也来一杯威士忌。”曲垣叫来了男侍者。
“其实,我有话跟你谈。”曲垣压低声音对冲田说。
“谈什么?除了金钱和女人……”
“女人倒是女人,不过是骷髅。”
“多没听头的话题啊。”
“是啊,与我们发生关系的事情,从来没碰见过开心的。”曲垣的脸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很精悍。这是个难得露出笑容的男人。
“十几天前,在夜叉神岭附近发现两具死人白骨。这事你知道吧。”曲垣握着杯子望着冲田的脸说。
“报上登了,记得看过。怎么,你碰上了?”
“碰上了。怪事啊……”曲垣回答。
“……”冲田无言。
“满意了吧。那两具尸骨是一对从东京出走自杀的男女。死后过了大约十天时间,准确地说是八月六日。”
“啊?”冲田把酒杯从嘴边移开。
“是这样的。”曲垣点点头,说:“男的叫城琦,是个大学生。女的叫多田纪美子,比男的大四岁,是个有夫之妇。在男的房间里发现了遗书:与纪美子同死,别无选择。遗书上提到了南阿尔卑斯山。因而城琦的父母请求寻找,那是八月八日的事,八月十六日在夜叉神岭发现了尸骨,但他们不认为是城琦和纪美子。可尸骨旁残留的衣物却是他们两个人的,所以让人难以理解。”
“鉴定做了吗?”
“做了。”
“怎么样?”
“根据骨胳等,做出了那是城琦和纪美子,但也不一定准确的,过渡性鉴定。然而,这不是有假牙之类证明显据的结论,因此存在疑点。我看这里面或许有某种名堂。”
“那对男女吗?”
“是的。他们俩发现了尸骨,见身材差不多,于是就把自己的衣物放在旁边。这样一来,就可以说明出现在那里的白骨死尸有十天时间了。”
“可究竟怎么样呢?”
“不清楚。”曲垣缓缓地摇着头,说:“根据山梨大学法医学院的鉴定,白骨死尸可以肯定,死后经过时间为十天左右。这是我今天通过联系之后知道的。十天时间,究竟怎样搞才会使尸体变成白骨。”
“荒诞的故事啊!”
“夜叉神岭一带的气候,人死后十天,绝对能保持原状。怪事啊!”曲垣嘟哝着。
“白骨尸首呈什么样的状态?”
“问题正在这里!看照片上两具尸首亲密地并排睡在一起,一点也不显得零乱。”
“法医学院怎么说?”
“他们说,尸体上的肉好象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什么?”
“就是想打听这个问题,所以我这不是把你请来了么?你是农大毕业,又是鸟兽行政官员。有问我的蠢货吗?”曲垣望着冲田。冲田并不象个官员,他脸色有点发黑,累绷绷的表情好象带着一种疲倦感,看上去很郁闷。
“如果是腐肉的话,有被猪吃掉的例子,乌鸦和鸢吃的可能性也存在,还有熊。但那样的话,尸骨一定是杂乱的……”冲田猛然住口。
“怎么回事?”
“最近,野生鸟兽出现了反常现象,比如说夜叉神岭……”冲田把从今年春季开始的异常繁殖,以及不断向东迁移情况说明了。
“所有鸟兽都在向东迁移吗?”曲垣压低声音:“原因呢?为什么?果真火山大爆旋?”
“大型兽类的移动,还没有报告。说所有鸟兽合适不合适呢?另外,火山大喷发,已被学者否定了。但这事确实非同小可。”
“为什么?作为官方机构,如此重大的事态竟没有公布?”
“地方报纸作过报道,在那里已是旧闻了。所谓的迁移也仅仅是个体识别,无非是监视员的报告而已。在这类事情上,当官的肯操心么?”
“哦?可也是呀!”
冲田的脸上流露出强烈的愤懑,说:“我想辞职。”
“是么?”曲垣认为冲田应该辞职。不适应铸型的人若生活在铸型中,那么,到头来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曲垣也清楚,冲田是一个热心于野生鸟兽保护的人。岂止是热心,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如痴如狂。当然,他的观点是全国性的禁止狩猎,狩猎应该仅限于驱除害鸟害兽。他的这一观点是有说服力的。准许几十万人装备上精良的猎枪,让他们杀戮野生鸟兽。其理由无论是什么,都无法令人信服。
人们并不是迫于饥饿,只不过是为了消遣而滥杀,这是极为愚蠢的行为。过去曾有一个著名的故事:
一位公爵,因栖息在自己庄园里的小鸟糟塌果树及其它花木而生气,于是就用火枪射杀小鸟。小鸟从此再也不靠近他的庄园。第二年,毛毛虫之类的害虫大蔓延,致使公爵那显赫一时庄园颓散了。
破坏生态将导致荒芜,国家准许狩猎等于准许国土荒芜。山野本来就荒芜——高尔夫球场,超级公路;原始森林被采伐——野生鸟兽的栖息地被剥夺,致使它们的数目急剧减少,再加上五十万枝猎枪对着它们。一个人在狩猎期捕杀五只鸟兽,简单计算一下就是二百五十万只。不久就会出现一个没有小鸟唱歌的国家,害虫猖獗,于是在整个森林里播撒剧毒农药。
冲田三番五次提出申报书,然而却无人理睬。这一切,曲垣心里非常清楚。
两年前,冲田曾起草过一项限制汽枪的提案。那提案几经周折到达国会,冲田作为提案起草人出席了国会会员会议,但他往旁听席上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枪炮制造厂家,武器销售商,以及火药厂主,一个挨一个坐了满满一大排。冲田意识到自己的提案将是废纸一张。果然,主管大臣否决了他的提案,其说法是:不要散负弱者。弱者?弱者竟是工厂主!
枪炮制造团体常吹嘘说;“只要击败某一项提案,他们立刻就能募集到十亿二十亿巨款,让人们开开眼界。”事实上他们真能募集到手。这种钱叫作政治捐款。政治捐款也关系到在野党。
冲田神情忧郁,绝望地把这些话讲给曲垣听。那时候,冲田知道课长同枪炮集团穿一条裤子,课长助理也不例外。螳臂当车,结局只能是粉身碎骨。冲田心里也明白,那些人正是为了让自己懂得这一点才受理了那项提案。他们的用心是多么阴险啊!尽管如此,冲田在官署里孤身一人,但他并不放弃抗争的姿态。如果放弃的话,那就是辞职了。
曲垣认为他早该辞职。在官署里,谁对冲田那样的人给予热情支持,谁就得倒霉。一个个要象核桃皮似的浑身净是褶,把狡猾秘藏在难看的表皮里面才行,否则就无法在官署里钻营。曲垣说;“回到正题上来吧,依你看,根据那两具白骨死尸,将会得出什么结论?”
顺藤摸瓜,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有一个令人担心的很设……”冲田的目光落在杯子上。
“什么假设?”
“尸体也许是被老鼠吃掉了。”
“老鼠!老鼠竟会吃人吗?”曲垣放下喝了一半的杯子。
“这是推理,尸体腐烂的话,尸肉就很容易剥离。象老鼠那样的小东西,按理说是能够吃掉尸肉而又不损坏骨骼的。”
“可是,老鼠?竟把两个人吃得一干二净……”曲垣歪了一下脑袋说。
“对,数目庞大的鼠群……”冲田的脸色苍白。
“老鼠么……?”曲垣半信半疑。
“我真是太粗心啦……”冲田凝视着虚空,嘟哝着说。
鸟兽并不具备异常繁殖的条件。不管是周期说,还是太阳黑子说,都不能使鸟兽明显地增殖。要说有,理由只能是一个。食物增多了。
老鼠增多的话,其天敌鸟兽也会增多。老鼠有老鼠的繁殖公式,一年时间就会爆炸性地猛增。但它的天敌鸟兽却做不到这一点,不过,老鼠增多若有前兆的话,鸟兽能提前一两年就感觉到。通常它们一胎生两只三只,这时就会生六只或八只。鸟类产卵也是如此,成倍地增加。鸟兽具备人类所不了解的特殊感觉,它们能预见到一两年之后的食物增多。
如此说来,到目前为止,报告中所提到的异常繁殖的鸟兽,还仅限于老鼠的天敌。
难道说,老鼠将爆炸性地增多吗?但是,那些增多的鸟兽朝东迁移,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等一两天好么?我得调查调查。”
“好的。不过先约好,你一定得赐教。”
“约好啦。当然是调查的结果。不过,你同我一起到当地去看看怎么样?”
“随时奉陪,0K!”曲垣招来男侍者,吩咐说还要威士忌。
冲田的目光湿润,盯着远处的什么东西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