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勒站在安妮汽车旅馆洗手间里那块有几道裂璺的镜子面前。他穿着迷彩服,脸上涂着一道道的黑色和灰色。前胸和后腰的枪套里插着M11手枪,子弹已经上了膛。MP5冲锋枪也装满了子弹,射击模式设定为二发点射。他还往裤子的弹夹袋里放进了另外四个装满的弹夹。为了让这面背后镀银的镜子照得更加全面,普勒不得不弯下了身子。
在中东的野外战场上很难找到镜子。普勒草草做出了一个发明,即在一片碎玻璃的背面涂上一些黏糊糊的东西,用来捕捉光线反射自己的形象。对于他每次奔赴战场前都面对玻璃碎片整理仪容,他手下的一些士兵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普勒不在意他们怎么想。他这么做有一个理由,唯一的理由。
如果他将在战场上死去,他希望自己最后留给世间的,是一个为了值得为之战斗的目的而出征捐躯的军人形象。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斗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了。主要是为了他身边的战友,为了让他们活下去而战斗。再就是为了他作为其中一员的那个群体的荣誉,宽泛点说是美国陆军,更具体点说就是游骑兵部队。第三是为了他的国家。也许有的平民会认为他的想法不大对头,把孰重孰轻的排序搞颠倒了。但是普勒看得更为透彻。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站在队列里的那些身着军装、视枪林弹雨为家常便饭的战友。
普勒检查完了自己的军容,关上灯,锁好了房门。这也许是最后一次锁门。他走到车旁,仔细检查自己的装备,确认各种用具都已准备齐全,其中包括科尔按照他的要求找来的东西。车开动后,他不由得想起了刚来德雷克时的情景。只是几天前的事情,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几个月。难以忍受的炎热,此刻也是如此。普勒感觉到高温和汗水正在他的迷彩服里汇聚。
他望了一眼旅馆的营业室,又想到了不知在这间小屋里待了多少年的那位老妇人。从喇叭裙、超蓬发和大概远非局限于德雷克的梦想起步,直到六十多年后由于耗尽生命的一切能量而撒手人世。他一共只与这位老妇人见过两次面,甚至还不知道她姓什么。然而出于一些理由,普勒会永远地记得路易莎,不说别的,光是没能挽救她的性命这一条就足够了。普勒希望这次自己的运气会更好,能够挽救其他德雷克人的生命。
普勒刚才一气儿打了好几小时的电话,同军方的一些高层人物分别做了沟通。他向上面提出的请求很不寻常。在军队里,当你提出不寻常的请求时,等待着你的总会是拒绝。但是普勒毫不妥协地坚持自己的请求,而对方毫不通融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强硬。
于是普勒断然地提出:必须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与这种断然态度相配合的,是他阐明的一个完全合乎逻辑的推论:如果由于军方没能采取适当的措施而导致许多人的死亡,那么断送前程的绝不会仅仅是普勒一个人。
这终于引起了坐在说了算位置上的某个人的注意,普勒的计划现在得以实施了。
普勒严格地按照规定时速行驶,目光紧盯着前方的路面。拐过许多之字形的道路后,普勒将车停在约定的地点,等待着黑暗中出现科尔的车灯。他的表针嘀嗒到了十一点二十分,普勒不禁想到科尔是否临时改了主意。就在这时,科尔的浅蓝色敞篷小卡车开到了他的车旁。科尔跨出车门,在车箱里拖出一大盘绕在塑料卷轴上的电话线缆,又拍了拍普勒的汽车后备箱。普勒打开箱盖,科尔把那卷电话线缆放了进去。她接着坐在了迈锐宝的副驾驶座位上。
科尔穿着皮夹克,里面是一件黑色T恤,下身是深色牛仔裤和一双靴子。普勒看到那支眼镜蛇王左轮手枪插在她的枪套里。他低头发现科尔脚踝上部的枪套里还有一支备用手枪。
“多大口径?”普勒问道。
“点38短弹,已经上膛了。”科尔又稍许掀开了她的夹克衫,普勒看到里边的皮鞘里插着一把尖刀。她说:“这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应急用的。”
普勒赞赏地点了点头。
科尔打量着他说:“看来你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我确实做好了战斗准备。”
“你真的以为那里面会有人吗?”
“我不能心存侥幸,必须为所有的可能性做出准备。”
“我真不敢相信,由于我弟弟对迪奇·施特劳斯说起了那条巷道,竟然就引发了这样一连串的事情。”
“也正是由于这个理由,我们必须从另外一条路进入那座堡垒。”
“不然的话,我们就可能遇到埋伏。”
“是这样。”
他们到达了地点。堡垒东侧五百米开外的地方。
普勒从车上取出背包背在了肩上,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装备。他朝卷轴里伸进胳膊,把那盘电话线缆挎到了另一个肩膀上。接着他又举起了一件防弹衣。
“把它穿上。你得用力勒紧系绳,尽量让它合身一点。估计即使那样,你穿着也还是太大,不过这比你直接用血肉之躯抵挡他们枪膛里射出来的东西,还是要强很多。”
“很沉吗?”
“比起我不得不扛着你的尸体往回走,还是要轻多了。”
“谢谢,我明白了。你怎么办?”
“我已经穿上了。”
他帮助科尔套上防弹衣,又前后检查一番,伸手做了些调整。然后他们就钻进了丛林。普勒在茂密的林木中辨认可以通行的小径,自信从容地穿过密林。科尔如果不是跟在他的后面,几乎无法确定自己应该向哪里迈出步子。
她悄声说:“我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地方,可我用不了十秒钟就会在这里迷路。”
普勒来到堡垒的墙边,沿着墙向北一直走到它的尽头后,重又朝西边走去。他看了一眼夜光表针,比计划提前了两分钟。在战场上,有时候抢先同延误一样有害。他略微放慢了步子。
当他们终于走到丛林边上的时候,普勒改成蹲姿向前移动,科尔也学着他的样子。他们突然停住了。
正前方就是消防站。
普勒指了指它的右侧。
“电话线缆要送进那里。二楼的办公室里有插座。”
科尔闪过一个念头。
“那些图纸里没有消防站通向堡垒的这条通道。”
“没错,”普勒说,“图纸里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
“理由很充分,他们不想让人知道这条秘密的通道。”他站起身来,“准备好了吗?到时间了。”
科尔站了起来。她的两腿开始有点发晃,然而还是稳定了下来。她使劲咽了一下口水,说:“我们走吧。”